“你有沒有計算過,顧文已經沉睡多久了?”

顧匪微怔,沒想到他會突然問這個。

“四年。”想了想,他答。

“是三年十個月零六天。”老爺子卻給出個更為精確的數字,“自他出事之後的每一天,我心裏都會出現一道記錄的標注。”

顧匪蹙了蹙眉,又驀然失笑出聲,“爸…還真看不出來,你是一個如此對兒子關懷備至的‘好父親’。”

他不明白為什麼老爺子會突然提到已經變成植物人的大哥,更不明白他幹嘛要露出這麼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樣。好吧,就算人心都是肉長的,縱然這無所不用其極,永遠“利”字當先,甚至不惜犧牲掉兒子幸福的老人,對待自己唯一的親生骨肉,也有動心動容的時候,可他所表現出來這番“無邊父愛”,也未免太遲了吧?!

――也不想想看,到底是誰當初百般反對顧文與沈玉的結合,讓他們在承受重壓的狀態下勉強訂了婚。顧文因此始終覺得虧欠沈玉,才會用自己的方式彌補她,甚至還破天荒地偷偷翹班,陪著剛學會開車的沈玉出門閑逛,以致釀成了最終大禍…

而這麼多年,雖然沒憑沒證,可他一直都覺得,顧文與沈玉的那次意外,與老爺子脫不了關係。就算沒有直接關係,也逃脫不了間接犯下的罪惡――雖然他一個養子,對養父有這種理解,難免有忘恩負義之嫌。可在過去的時光裏,老爺子的的確確隻為他留下了這種“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印象。再者,已經存檔的車禍記錄裏,還有很多未能解開的疑點,甚至連他這個外行人都能看得清楚,卻偏偏無人繼續追究,連身為顧文親生父親的老爺子也沒有還原真相的意圖…難道,這不讓人懷疑嗎?

他又憑什麼要信任他?

“你最近,有去看過顧文嗎?”

老爺子顯然仍舊不受顧匪刻薄言辭的影響,悠悠地問。

“大概明天會過去。”

顧匪道,移開視線望向天邊那一抹灰淡淡的雲。提起備受他依賴敬仰的兄長,瞬間沒了先前的銳氣。

“我知道你過去會在固定的時間裏看望他,”老爺子不知為何歎了口氣,“大概是每個星期三,對不對?以後,就換成周末吧,如果更具體一些的話,就在星期六的晚上,醫院禁止家屬探望前的兩小時內。”

“為什麼?”顧匪不解。

“像你說的…我在兌現諾言。你不甘不願地聽從我的安排,還不惜犧牲自由娶了於家女兒,目的不就是為了找到你失散多年的姐姐嗎?那就繼續按照我說的做吧。”

“她到底在哪裏?!”顧匪一聽這話,立刻追問。

“這個問題我無法回答你。有關你姐姐的具體信息,還真無從調查,我也隻是與她在醫院裏擦肩而過,可隻需一眼,我就能夠確定,她是當年的那個‘程昭’…你們兩個在某些方麵,實在很相像。而四處打聽,沒人知道‘程昭’這個人,相必她也已經改了名字。還是醫院裏負責保安的人告訴我,她時常會在周末的晚上出現,具體做什麼的,也就不清楚了。”

“…想來二十幾年前,我第一次見到她時,她躺在病床上奄奄一息,像是根本撐不過第二天。我從沒想過,她會真的活下來…還會如此湊巧地出現在顧文所住的醫院。也許這是老天的安排吧,你們姐弟終會再見。”

程昭…

當這個名字鑽入顧匪的耳中時,他隻覺心頭一聲巨響。

二十年來塵封心底的記憶,層層化解開來,除卻滄桑的灰塵,鮮亮地再次映於腦中。

程昭。

那是姐姐的名字啊…

而他的本名,叫程匪。

見到顧匪的那一刻,夏南緊張到瞬間說不出話來。捏著手機僵坐在床上,依稀聽到電話那頭的齊商還在說著什麼,又“喂”了幾聲。

終於意識到,這個男人在她心裏,到底具備著怎樣的影響力――不過隻是突然出現在她眼前,便讓她幾天以來刻意積攢的鎮定與無謂,驀然崩潰。

“你臉色怎會這麼難看?”

顧匪看住夏南的臉,笑容慢慢減退。

她整個人都瘦了一圈。白淨的小臉籠罩著一層虛弱的灰黃,原本清靈的雙眼也是黯然無光的。就像幾天幾夜都沒有休息的樣子。

很明白結婚這事,對她肯定有些打擊。因此才在見過老爺子後,立刻匆匆趕到這裏。心中有些覆水難收的無力,可還是想要給她一些安慰。即便如此,他也從沒想過,她會以這副慘巴巴的小可憐樣迎接心裏本就愧疚不堪的自己。

胸口傳來沉悶的痛楚,顧匪走入臥房。本是目不斜視隻盯著夏南,可眼角餘光卻察覺到,這屋內原來還有個“第三者”,眸光片刻凝頓。意外與某些更複雜的情緒自眼底閃過。

“是你。”他認出了鄭家和,態度卻不熟絡。

鄭家和禮貌地朝顧匪點了下頭,便站起身來告別。

“我正要離開呢,你來的正好。”又看向夏南,“先回去了,有什麼事需要我,隨時電話聯絡。”

說完,他走向外廳。

但聞身後男人再次詢問,“生病了麼?”

溫柔至極的腔調,發自心內的疼惜。

這讓鄭家和忍不住又回身看了眼,見夏南正定定地回望顧匪,哀切中卻有莫名微光在眸底閃爍――是那樣充滿愛意的眼神。

她望著擔憂的顧匪,張了張嘴,“我…”

說吧,夏南,告訴他。把你的遭遇,心裏的苦楚,全部告訴他。別再一人承擔,讓自己好過一些吧。鄭家和默默地鼓勵著。

卻見夏南唇瓣張合數次,終於把一句話說完整了。

“我…感冒了…”

說完,輕揚唇畔,彎起眼。露出自出事以來的第一個明媚的笑容。

鄭家和緩了緩神,又略微抿唇。終於在無人察覺之下,悄然走出套房。

她的回答,不在他的期待,卻也沒什麼意外。

也終於明白,為什麼夏南自始至終態度堅決,無論多麼難以承受,也不願將受傷的真相透露給顧匪。

還會有什麼原因呢。無非是為著心底殘存的愛。她剛才的眼神,也已說明了這一點。

愛情如此難以捉摸,是無法用理智解釋清楚的事。因愛而起的盲目與固執,他明明也曾身為當事人見證過,卻為何今天發生在夏南身上,就不理解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