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背靠向窗玻璃,隻是靜靜地看著。她知道他有話要說。
生氣的男人總有一種冰冷的疏離感,讓人不容易靠近。此時此刻的安辰禦就是這樣,所以她不想去惹他,或者說,她早惹了,隻是理智讓這頭猛獅在做著一些矛盾的掙紮。
她是不是該認輸了?可是她喜歡看見這樣抓狂的安辰禦,就像,正在拔河的某一方突然看見了勝利的曙光,誘惑著她要看到最後,即便最終的輸家是她,她也要好好地享受這一刻期待所帶來的歡愉。
“簡沫,”安辰禦的聲音顯得有些沙啞。這是從未有過的,濃重而克製。
“嗯?”簡沫依舊背靠車門,先是怔怔地眨了眨眼,然後微笑著淡淡地用鼻音應和了一聲。
正襟危坐。
彼此的呼吸聲可聞,在他們之間,仿佛阻隔了一堵無形卻密不透風的牆,她能清晰感覺得到他的不安。明媚陽光下篆刻的鼻影濃墨般地將他的臉龐劃下印記,這樣凝重的神情是她始料不及的,同時,也讓人忍不住地會心疼。
簡沫的心髒猛地揪痛了一下。幽幽的,軟軟的,不是很明顯,卻像從土裏伸展而出的枝蔓,一直纏繞著她的神經。
“難道到現在了,你還是不能完全信任我?”安辰禦轉首,眉心微簇、有些艱難地看向她。那麼恬淡的笑垂掛在嘴邊,是她慣於用以掩飾內心的假麵,與她不過觸手可及的距離,他卻偏偏看不進她清淺的眸底。
他越來越不確定了。或者說,不敢肯定,當初在小屋裏那個乖巧靈動的她,與現在眼前的她,到底哪個才是她的真心?
她又何複當年初見時明媚陽光下跳脫純淨的感覺?
有時候記憶太過美好,反而,不能相信存在的真實性了。
簡沫抬眸,就這樣靜靜地看著他。遂爾拿起他放在方向盤上的手,湊近自己,親昵地在臉頰上緩緩地摩梭。他的手很大,張合之間,仿佛有力量從青白的指節裏透出來似的,她的小手覆在上麵,卻顯得特別柔弱,然,當他掌心裏的薄繭一下下地揉刮著自己肌膚的時候,反而油然而生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愫,總讓她想著去依賴。
“怎麼會?”她側著頭,純淨無辜的眸色裏蕩滌著早春的暖意,將他近乎落拓的神情悉數鎖進眼底,“我在這個世上已經沒有親人了,現在最親的人隻有你。除了你,我身邊再無其他可依靠的人了。可是……你根本無法想象,是我親眼目睹了簡悅的死,我一刻也忘不了她在臨終前說過的話。這件事對我的影響太大,那麼多年了,我一直不能敞開心懷,一直不敢與人接近,也從來沒有人提點我該如何做,才能再毫無保留地去相信一個人。我需要更多時間去適應,也請你,可以給我這個時間,好嗎?”
說到最後,簡沫的聲音幾乎哽咽了。那麼多個不眠的幽暗之夜,她總在竭力回避想起那個血肉模糊的場景,然而,它那樣清晰,簡悅臉上的雪白,與滿地瘡痍的血紅混沌成一片妖冶的夢魘,慘淡如昔,讓她日夜不得擺脫。它就像一顆漸漸腐爛的毒瘤,埋在她的骨血裏,根深蒂固。
要將它徹底地拔出來,又談何容易?除了時間,她還需要一個契機。一個能讓她從心底裏真正解開這個死結的理由。
安辰禦哂然,“那我呢?林曜呢?柳逸曦呢?還有你身邊那些來來去去的人,簡悅已經不在了,我們才是實實在在存在的人,簡沫,既然我們已經決定了以後的路一起承擔,我不希望我們中間如同隔了一堵牆,總是要猜對方的心思。這樣,不但你累,我也累。我需要的是透明,是坦承,你明白嗎?”
他扶了扶額頭,兩邊的太陽穴無端感到有些脹疼,“簡沫,這樣對我公平嗎?”
“公平?”簡沫莫名扯出一抹冷笑,嘴角蔫蔫的,眼神有些惘然,“那誰對我公平了?我剛出生就被遺棄,十二歲進了監獄,在那裏暗無天日地渡過了十年,我沒有親人,沒有朋友,在裏麵,我甚至可以整整一個月都不曾說過一句話,再說話的時候,連聲音都是顫抖的。我有祈求過他們也對我公平嗎?”
那些年,她學會了獨立,--遠離人群,不主動,也不輕易與人相處。一旦習慣成為自然,要改變,又談何容易?
而且,她真的能毫無保留地相信他嗎?與他生生死死,如左手與右手一般,親如骨肉?假如,假如有一天,安辰禦竭盡所能給予的這些愛終將因為時間的磨蝕而變得淡薄,當她的依賴變成了一種負擔,曾經的愛戀變成了陌路,她又如何?她不敢確定,那時候的她是否還能像現在這樣,自如人生?
頓了頓,簡沫重新靠向後背,整個人幾乎萎糜似的卷進椅內,不無在乎地繼續道,“我當然比不上你外麵那些晶瑩剔透的女人們,既然你那麼累,那我們放開彼此好了,反正,你沒了誰,日子也是照樣過得滋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