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沫掬一把冷水潑在臉上,再抬起頭時,鏡子裏女子的臉,依然一片酒醉似的酡紅。毫無來由的悸動在心底湧動。她隻有坐在馬桶蓋板上,慢慢靜待著臉上的紅暈散盡。
再打開門時,正好瞥見安辰禦已經再次闔上了眼,雪白的床褥簇擁著那樣一張純淨美好而無垢的睡顏,她還是第一次認真端詳,抿得正好的兩片唇瓣隨著呼吸輕顫,比較之前紅潤了許多,隻是,又該如何揣想其上的溫度而讓人舍不得驚擾他的安靜。她不自覺地撫上自己的唇。
薄而冰涼的唇,不知道哪個人說過,擁有這樣唇型的人,大多數都是生性涼薄的。
簡沫的情緒莫名煩躁起來。她走出病房,掩上門,然後慢慢踱步到樓梯間,是醫院為應對緊急情況時而設的特別通道。空曠而明淨的樓梯口,平時幾乎沒多少人跡。
“啪”的聲響,她點燃了手上的煙。
不知從何時起,簡沫越來越依賴香煙了,在煙霧彌漫中尋求快感,或許,隻是單純的想得到精神上的解脫。她吸食的第一支香煙,就是在少管所的時候,同室的一個女犯偷偷遞給她的,她懵懂初開,暗夜的精靈將誘惑無限放大,她把香煙揣在指間,看守的教官卻突然衝了進來,所有人一致指認是她帶的頭,並且在她的床下搜出一堆違禁品:香煙、藥物、避孕套,甚至利器……她無力申辨。於是,她被關進了小黑屋,鐵鏈撞擊地麵的聲音在通道內久久回響,兩邊盡是她們充滿嘲笑的目光,銳箭一般的鋒茫。
簡沫猛地吸食一口。記憶的大門再次在吞吐的煙霧裏徐徐打開。陷害她的那個女孩最終得到了應有的“懲罰”。在一個漆黑的夜晚,她尖叫著從洗浴室裏跑出來,肩膀的位置血肉淋漓,她被人用利器在上麵刻了一個巨大的“人”字。警官衝進洗浴室,裏麵卻空無一人。女孩徹底瘋了,被送進了更郊區的精神病院接受治療。據回來的人說,她盡是坐在窗邊,眼神空洞,不時口中念念有詞,或者大喊大叫有人要殺她。嚴重的臆想症啊。
簡沫的手突然顫抖得厲害。煙灰簌簌地旋轉落下,落在她的腳邊,滿地都是焚燒後的殘骸。她猛地將煙頭在牆上摁熄,重新整理了一下麵容,走出樓梯間。
安辰禦被安排在高樓層的特別加護病房,有專門的護理人員。大清早,長長的走廊凝上一層旖旎的華彩,寂靜被窗外湧入的晨風掃空,各種源於大自然的聲音開始活躍起來。簡沫接過護理人員準備為病人檢查的牌號往回走,鞋跟敲擊地板的咯咯聲在靜謐的長廊裏格外顯得突兀。病房的門沒有緊鎖,虛留了一條狹長的縫,她的手搭向把手正要旋開,門板內卻傳來一聲女子嬌嗲的聲音。
她頓了頓,遂爾放開手,卻仍然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那樣嬌俏可人的聲音,不用多猜想也會知道是誰在房裏。從微敞的門縫望進去,江筱雅正頂著一張堪比玻璃櫥窗裏搪瓷娃娃還要精致的臉對著安辰禦,唇角柔柔地彎著,不時露出嬌羞的神色。安辰禦傷勢未愈,不敢有太大動作,隻能靜靜地躺靠著床頭,聽著她說一些漫無邊際的笑話活躍氣氛。
他昏迷時第一日,江筱雅便在病床前守了整整一天,好不容易才被安若容勸了回去。第二天,她又早早地來了。簡沫隔著門縫移了移身體,不無意外的,在房間的另一側,靠近窗口的沙發位置上,看到了安若容。
爛漫的光從窗外透進來,在她的身上圈了一層淺淡的橘色。她的麵容陷在一片混沌之中,可是,簡沫依然清楚記得,她曾經犀利的眼神如一把瘁了毒的匕首,狠狠地劃過她的眉間。
江筱雅仍舊在說笑,安辰禦卻不時地瞟向門外。是錯覺嗎?剛才明明看見門縫處晃過一抹淺色的衣袂,是屬於簡沫的,眨眼間,便又消失不見了。
他遂爾將目光從遠處收回,明顯地,有些心神不定。
安若容循著他的視線看出門外,那裏卻什麼也沒有,隻是在剛才那短短的一瞬間,她強烈感覺得到,有個目光牢牢地將她鎖住,似一列漫漫布下的天羅地網,她如芒刺在背,不安的情緒從心底湧上來,咕噥一聲,又重重地墜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