繚繚餘音,足足有一個世紀那麼長,那麼長。
手術還在進行中。
從初步診斷的結果看來,簡沫沒有大礙,隻是擦了皮,受了些外傷,筋骨完好。可是她暈厥一直未醒,醫生沉吟片刻,決定給她做一次全麵檢查。
那個肇事司機被兩名交通警察留了下來,繼續協助調查。
安辰禦隨車坐在擔架床旁邊,緊抿著雙唇,而他的手,則始終握著簡沫,從沒有離開。似乎唯有這樣,才能清晰感覺得到彼此脈博的跳動。
至少在那麼短短的一刻,他們是同步的。
闔上雙眸,思緒恍然回到了從前,那一個陽光明媚、黃鶯雀躍的早晨,他坐在姑姑的車後座,從車窗探出頭來。
柔和清風噙著晨露的初醒劃過眼底。流光溢彩裏,一個粉衣小女孩掬著一枚“糖人”踢踢嗒嗒地走入了他的視線。她的五官長得很標致,紅樸樸的臉蛋燦爛地笑著,眼眸飛揚,乍眼望過去,柔軟的琥珀色映入一片漫天的紫杏花落,就那樣簌簌地印在了他的心裏。
她同樣看著他。
“你是要買‘糖人’嗎?李大爺已經收攤了。”她說,“今天是他擺攤的最後一天,他明天要回鄉下去了。”
“哦?”他仰起頭,茫然地看著她,順口回應,“他不做了嗎?”
“嗯,不做了。”小女孩猶豫了片刻,把手裏的“糖人”往他麵前一送,“這個,給你吧。”
她把李大爺臨走前最後特意為她而作的“糖人”送給了一個陌生的男生。
他接了過來,並沒有吃,而是捏在雙指之間,默了。
其實他不是來買“糖人”的,在過去嚴謹克守的豪門生活裏,他從不被允許沾染這些粘膩膩的地攤零食。這個“糖人”是他迄今為止收到的最廉價卻是最好的禮物。
再見她的時候,是在一年後。
他依然站得遠遠的,望著那道已經明顯變化了的身影。
她被囑咐站在她姐姐的身後,卻用一種倔強得讓人心疼的目光瞪視著眼前的人。
這樣的眼神,深刻而銳利,在以後好長一段時間裏,他仍然記得,那天傍晚,天空晰晰瀝瀝地下著小雨……
急救室的燈終於熄了。
簡沫躺在病床上被推了出來。她還沒有醒,手上打著點滴。而膝蓋受傷的地方,則纏上了厚厚的紗布。
“她怎麼樣?”安辰禦走上前,眸光極快地掃過病床上那張逐漸恢複血色的麵容,又再斂起。
冷靜,自持。
不動聲息。
“各項指標正常。不過為了慎重起見,我建議病人再留院觀察一個晚上。”醫生如是說,“你先隨護士辦理一下住院手續吧。”
“好。”安辰禦淡淡地應了句。直至簡沫被推進了候察病房,他才摸出手機,撥出一個稔熟的號碼,“是我。她沒事……不必太張揚,讓他在裏麵多蹲上幾天,小懲大戒……就這樣。”
他很快掛斷了電話。
身邊的護士站著不動,不自覺地多看了安辰禦幾眼。
這是個極富氣韻的男人。冷魅,成熟,幹脆利落,他的眸子黑邃如墨,看著仿佛兩泓遙不見底的深淵,明明在急救室外守候了將近兩個多小時,可是從他的臉上找不到半分倦容。
他已經邁步走向住院部辦理手續。
轉身的瞬間,目光裏不知何時染上了一層淺淺的迷霧。沉溺,卻恍如出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