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圓想起了契訶夫
一
又是月圓時候。晴空一碧,纖塵不染,空氣中透著春夜微微的涼意。麵對東天的皓魄,我忽然想到了契訶夫和他的妻子—天才演員奧爾嘉·克尼碧爾(一譯歐嘉·聶普)的絕代情緣。
1991年年底,我在訪問俄羅斯(當時稱蘇聯)期間,曾在雅爾塔契訶夫紀念館看到館主的一封信,那是1895年寫給他的朋友蘇沃陵的:“請原諒,要是你願意的話,我就結婚。不過我的條件是:一切應該照舊,那就是說,她(指奧爾嘉)應該住在莫斯科,我住在鄉下(他當時住在梅裏霍沃),我會去看她的。那種從早到晚整天廝守的幸福我受不了。我可以當一個非常好的丈夫,隻是要給我一個像月亮一般的妻子,它將不是每天都在我的天空出現。”
與此相關聯,他在劄記中寫道:“愛情,這或者是某種過去曾是偉大的東西的遺跡,或者是將來會變成偉大的東西的因素,而現在呢,它不能滿足你的要求,它給你的比你所期待的要少得多。”
看到這些,當時頗有感觸,曾口占四句“打油”詩:“至愛何辭千裏遠,佳姝盡可掛天邊。獨居自得人生趣,懶問冰輪圓未圓。”
契訶夫三十八歲時與奧爾嘉相愛,那時奧爾嘉二十九歲,是莫斯科藝術劇院一名骨幹演員。當時契訶夫身患嚴重的肺結核,醫生警告他:你已經不是醫生,而是病人,不能住在陰濕寒冷的莫斯科,必須變換環境。於是,他選取了南方緊鄰黑海、氣候相對溫暖、地處克裏米亞半島的雅爾塔定居,那裏有溫煦的陽光,蔚藍的海水,清新、濕潤的空氣。前此,契訶夫與彼得堡的出版商馬克斯簽訂了一份合同,賣出了自己作品的全部版權,換得七萬五千盧布,他用這筆錢在雅爾塔附近買下一塊地,建造了一所房子。
那麼,奧爾嘉呢?由於契訶夫的極力阻止,隻好留在莫斯科大劇院,完成一場又一場的舞台演出,默默地忍受著別離之苦。這樣,兩人結婚之後,便一直是鴻雁分飛,每年隻有少量時間會麵。但這並沒有影響夫妻間的親密關係,他們已經習慣了以頻繁遞送的“來鴻去雁”傳達彼此真摯而濃烈的感情。這令人想起了宋代詞人秦觀的《鵲橋仙》詞:“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
六年間,他們留下的情書多達八百多封。一封封信都寫得婉麗動人,感人肺腑。其中有這樣的語句:“我最尊貴的女演員:我人在雅爾塔,我的監獄(他把自己的白色別墅,稱作“白色的監獄”、“相思的囚籠”)。冷酷的風正吹著,海浪翻滾,船隻停止了運行,人們都快被淹死了。一句話,你走之後的世界,糟透了。沒有你,我簡直想上吊。給你,四百個親熱的吻。你要好好照顧自己,我的小狗狗··”
契訶夫辭世之後,美國劇作家卡羅·羅卡摩拉以“情書”為題,別出心裁地將八百多封“兩地書”串聯起來,編織成一部話劇,反映一雙愛侶動人的情感生活,描繪出他們間的拳拳癡情、殷殷愛意。重點是通過契訶夫生命中重要的關節點和情感起伏,表現“一個劇作家的愛與死”—愛情從莫斯科開始,到他終止生命的德國巴登韋勒結束。這是一部高水平的關於愛情、關於病痛、關於等待、關於思念的溫馨作品。
信中在講述兩人的藝術生涯之外,還談到了與同時代的列夫·托爾斯泰、高爾基、斯坦尼斯拉夫斯基等多位大師的真摯友誼。
這部劇作,2003年曾被世界劇場大師彼得·布魯克搬上了舞台;翌年又由中國台北地區綠光劇團移植到台灣演出。近日,我在沈陽看到了由台灣著名戲劇家、美國加州柏克萊大學戲劇藝術博士賴聲川翻譯並導演的《讓我牽著你的手··》。此語英文原為“將你的手放在我的手心”,出自契訶夫寫給妻子的情書,是《情書》全劇的第一句台詞,也是劇作家死在愛人的懷中,全劇結束時的最後一句話。
和傳統的現實主義劇作不同,全劇由兩個人對話式的自述來支撐,與其說是愛戀情景的還原,莫如說是帶著布景和簡單肢體表演的書信朗誦。台詞倒是十分漂亮的,纏綿悱惻,活色生香,令人回味無窮。這也正好讓兩位演員充分施展了他們的表演功力,用話語表現愛情之初的喜悅,和男主人公病入膏肓的虛弱無力。相較契訶夫,奧爾嘉是一個容易被忽略的角色,好在她的扮演者蔣雯麗知名度很高,功力也不錯,頗受觀眾青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