麵對曆史的蒼茫16(1 / 3)

勇哉,卓文君

古代說到男性中的勇士,總忘不了戰國時的孟賁和夏育,還有刺虎的卞莊子。那麼,女性中有沒有勇士呢?當然也有,而且很多,就中我最佩服的是漢代的卓文君。如果說,賁育之勇在於膂力,“力拔山兮氣蓋世”;那麼,文君之勇則在於心誌,對於她所深愛的人,不顧封建禮教的束縛,勇闖世俗藩籬,夤夜私奔,成為女性中我國最早的自由戀愛的先驅。

史載,蜀郡臨邛縣有一戶開發鐵礦致富的大財主,名叫卓王孫,家裏有奴仆八百名。他有一個千嬌百媚的女兒,叫作文君。古書上形容她:眉色如望遠山,臉際常若芙蓉,肌膚柔滑如脂;特別是才氣縱橫,琴棋書畫樣樣精通,尤善鼓琴,通音律。可惜,年輕輕地就守了寡,住在娘家。當地許多門當戶對的官宦人家、豪富子弟紛紛向她求婚,她卻不肯俯就,一一予以拒絕。

這天,卓翁請客,宴請名士司馬相如,縣令王吉要親自出麵作陪。隻見屋內院外,賓客雲集,車馬喧闐。上百名陪客者已經到齊,酒席也都擺好了,唯獨要請的主客司馬相如還沒有到場。過了一會兒,捎來信息,說是“身子不太舒服,隻好心領了”。這下可急壞了卓大富豪,覺得沒有麵子。於是,王縣令忙著帶領幾個隨從,親自登門去勸駕。在這種情況下,司馬先生也不便繼續矜持,便整裝出場了。

人們也許要問:這個司馬公究竟是個什麼角色,架子有這麼大?

據林漢達先生《前後漢故事新編》中記載,司馬相如原是成都人士,字長卿,從小極愛讀書,也學過劍,並精通音律。他小時頗受父母疼愛,昵稱他為“狗兒”,長大起名時,由於深慕戰國時代藺相如之為人,便也名為“相如”。當時正趕上蜀郡太守文翁大興文教,設立學校,招收民間子弟,司馬先生就在這裏做了教師。不久,文太守死了,他也無心在這裏住下去,決意去京城長安,做大官,任大事。他的心誌很高,在離開成都路過升仙橋時,曾在橋柱上題寫了十個字:“不乘高車駟馬,不過此橋。”由此,這座橋便有了新的名字“駟馬橋”。到了長安,開始時並不得誌,後來遇到了梁王劉武,被收為門客。這期間,他撰寫了一篇長長的文賦,叫《子虛賦》,頗受一輩文士熱捧,從此,便名動京師,聲聞遐邇。後來,梁王死了,他也無心長住下去,便回到了故裏成都。這裏交代的是第一個因素,司馬相如確實文才出眾,而且名動京城。

下麵再說第二個因素。臨邛縣令王吉是他的好朋友。因為當初王縣令對他說過,如果在外麵混得不如意,就到他那裏去。這樣,司馬相如便投靠到這裏來。王吉為了幫他抬高身價,就請他住進都亭一間公房裏,自己每天都畢恭畢敬地去拜訪他。全城人一看,這人來頭可真不小,便也都另眼相待。包括卓家這場宴請,也是王縣令一手策劃的。

還有第三個因素:司馬相如確實是一表人才,長得很帥(《史記》說是“甚都”)。這天一出場,他那瀟灑的儀容便立刻引起在座的人一陣驚訝。待到酒酣耳熱之際,王縣令謙恭地捧琴至前,對司馬相如說:“聞君雅擅琴操,請彈一曲,如何?”司馬相如略作推辭,爾後,便彈了一支曲子,邊彈邊唱,聲動四座。這就是著名的琴曲《鳳求凰》:

鳳兮鳳兮歸故鄉,遨遊四海求其皇。

時未遇兮無所將,何悟今兮升斯堂!

有豔淑女在閨房,室邇人遐毒我腸。

何緣交頸為鴛鴦,胡頡頏兮共翱翔!

皇兮皇兮從我棲,得托孳尾永為妃。

交情通意心和諧,中夜相從知者誰?

雙翼俱起翻高飛,無感我思使餘悲。

世上知音者稀,但不能說沒有。這天,司馬相如終於遇到了知音,那就是卓王孫之女文君。原來,她早已聽說司馬相如的文名,今天父親請客,恰恰請的是這位文豪,心中早已抑製不住歡愉之情,便躲在屏風後麵,偷偷觀看。這種情事,早被玲瓏剔透的司馬相如發現了。於是,他便有意地作了“琴挑”,把那含蘊著滿腔柔情蜜意的琴曲,聲聲都彈在文君的心弦上。而在文君那裏,早已芳心暗許,她被司馬相如高華的氣度、出色的才情和雋美的豐姿所深深打動;這一曲《鳳求凰》求愛的情歌,更令她心旌搖蕩,如醉如癡。後世的女詩人潘素心有句雲:“一曲琴聲兩意投”,說的正是這種情景。

宴會結束之後,相如又在王縣令的幫助下,通過文君的侍婢向她轉達了“心焉慕之,願結百年之好”的意願。卓文君知道父親不會同意這樁婚事,就痛下決心,私自跑到司馬相如的都亭,決心跟他患難與共,生死相依。這樣,兩人便連夜逃回成都。待到老父發覺,他們已經“生米做成熟飯”了。直氣得卓翁三陽起火,七竅生煙,暴跳如雷,卻又不便公開聲張出去,因為“家醜不能外揚”。一口氣出不去,狠了狠心,就跟女兒斷絕了父女關係。

古人說,讀古人之書,說古人之事,須通古人之心。那麼,我們不妨設身處地,站在卓文君的位置上想一想:一個不足二十歲的小女子,生於豪富之家,長在閨閣之內,未曾經過人世間的種種曆練,竟然敢於同世俗挑戰,向封建禮教衝殺,該有多麼浩大的勇氣、堅強的意誌呀!這種敢作敢為、拿得起放得下的女性,實在是令人佩服。好在武帝時“獨尊儒術”還隻限於上層,綱常倫理的枷鎖尚未普遍捆縛民間陣地,市民心理也還沒有被“男女之大防”所占領,因而文君所受到的社會輿論壓力還不那麼強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