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記精華本04(2 / 3)

約其文辭而指博。故吳楚之君自稱王,而《春秋》貶之曰“子”;踐土之會實召周天子,而《春秋》諱之曰“天王狩於河陽”:推此類以繩當世。貶損之義,後有王者舉而開之。《春秋》之義行,則天下亂臣賊子懼焉。

孔子在位聽訟,文辭有可與人共者,弗獨有也。至於為《春秋》,筆則筆,削則削,子夏之徒不能讚一辭。弟子受《春秋》,孔子曰:“後世知丘者以《春秋》,而罪丘者亦以《春秋》。”

明歲,子路死於衛。孔子病,子貢請見。孔子方負杖逍遙於門,曰:“賜,汝來何其晚也?”孔子因歎,歌曰:“太山壞乎!梁柱摧乎!哲人萎乎!”因以涕下。謂子貢曰:“天下無道久矣,莫能宗予。夏人殯於東階,周人於西階,殷人兩柱間。昨暮予夢坐奠兩柱之間,予始殷人也。”後七日卒。

孔子年七十三,以魯哀公十六年四月己醜卒。

哀公誄之曰:“旻天不吊,不玦遺一老,俾屏餘一人以在位,煢煢餘在疚。嗚呼哀哉!尼父,毋自律!”子貢曰:“君其不沒於魯乎!夫子之言曰:‘禮失則昏,名失則愆。失誌為昏,失所為愆。’生不能用,死而誄之,非禮也。稱‘餘一人’,非名也。”孔子葬魯城北泗上,弟子皆服三年。三年心喪畢,相訣而去,則哭,各複盡哀;或複留。唯子貢廬於塚上,凡六年,然後去。弟子及魯人往從塚而家者百有餘室,因命曰孔裏。魯世世相傳以歲時奉祠孔子塚,而諸儒亦講禮鄉飲大射於孔子塚。孔子塚大一頃。故所居堂弟子內,後世因廟藏孔子衣冠琴車書,至於漢二百餘年不絕。高皇帝過魯,以太牢祠焉。諸侯卿相至,常先謁然後從政。

孔子生鯉,字伯魚。伯魚年五十,先孔子死。

伯魚生汲,字子思,年六十二。嚐困於宋。子思作《中庸》。

子思生白,字子上,年四十七。子上生求,字子家,年四十五。子家生箕,字子京,年四十六。子京生穿,字子高,年五十一。子高生子慎,年五十七,嚐為魏相。子慎生鮒,年五十七,為陳王涉博士,死於陳下。

鮒弟子襄,年五十七。嚐為孝惠皇帝博士,遷為長沙太守。長九尺六寸。子襄生忠,年五十七。忠生武,武生延年及安國。安國為今皇帝博士,至臨淮太守,蚤卒。安國生卬,卬生。

太史公曰 :詩有之 :“高山仰止,景行行止。”雖不能至,然心鄉往之。餘讀孔氏書,想見其為人。適魯,觀仲尼廟堂車服禮器,諸生以時習禮其家,餘祗回留之不能去雲。天下君王至於賢人眾矣,當時則榮,沒則已焉。孔子布衣,傳十餘世,學者宗之。自天子王侯,中國言六藝者折中於夫子,可謂至聖矣!

孔子出生於魯國的昌平鄉陬邑,他的先祖為宋國人,名為孔防叔。防叔生下伯夏,伯夏生下叔梁紇。叔梁紇年老時迎娶了顏姓的少女才生下了孔子。他們是在尼丘山禱告之後才生下孔子的。魯襄公二十二年,孔子出生。孔子降生時,頭頂是下凹的,因此取名為丘,字仲尼,姓孔氏。

孔子出生後,叔梁紇去世了,埋葬在防山。防山位於魯國東部,因此孔子不清楚父親的墳墓究竟位於什麼地方,他的母親對他隱瞞了此事。孔子幼年嬉戲玩耍時,時常陳列俎豆等禮器,舉行各類禮儀。孔子的母親去世以後,裝殮後安放於五父之衢,因為慎重而沒有埋葬。陬邑人挽父的母親告知孔子其父親的墓地,他才將母親與父親合葬到防山。

孔子腰間還係有孝帶時,季氏宴請名士,孔子也前去參加。陽虎攔住他說:“季氏接待名士,不敢請你前來。”孔子因此退出來了。

孔子十七歲時,魯國大夫孟僖子即將去世,他告誡兒子懿子說:“孔丘乃是聖人的後代,他的先祖在宋國隱沒。他的先祖弗父何當初原本可以做宋國國君,卻將國君的位置讓給弟弟厲公。到正考父時,曾經輔佐戴公、武公、宣公,三次受命而越發恭謹,因此鑄鼎銘說:‘第一次任命曲身接受,第二次任命折腰接受,第三次任命俯身接受。不在路的中間行走,謙遜地沿牆行走,也沒有敢欺侮我的。煮稠粥用這個鼎,煮稀粥用那個鼎,依靠它糊口度日。’他恭謹到如此程度。我聽說聖人的後裔,盡管未必可以執掌大權,但一定會有人顯達。如今孔丘年紀輕輕就喜好禮儀,他大概就是會顯達的人吧。我快死了 ,你一定要以孔丘為師。”僖子死後,懿子與魯國人南宮敬叔就前往孔子那裏學禮儀。這一年,季武子去世,季平子繼承其位置。

孔子貧窮,地位又低。成年後,曾經在季氏家中做小吏,出納糧食與財物都非常公平精確。曾擔任掌管畜牧的小吏,牲畜繁殖興旺。因此出任司空。不久離開了魯國,被齊國排斥,被宋、衛所驅逐,困於陳國與蔡國之間,這時又返回了魯國。孔子身高九尺六寸,人們都叫他“長人”,覺得他很奇異。魯國再度給予他很好的待遇,因此他回到魯國。

魯國南宮敬叔對魯君說:“請讓我與孔子去周王室。”魯君給他們一輛車,兩匹馬,一名童子,去周王室那裏學習禮儀,拜見老子。辭行時,老子送別,說:“我聽說富貴的人送行時會以財物饋贈,仁德的人送行時會以言語相贈。我沒有富貴,假冒仁德之人的稱號,以言語贈送給你。贈送的話是:‘聰明深察的人與死亡相伴,因為他喜歡評論人。博識善辯、非常有能力的人會危害自身,是因為他會揭發出別人的短處。做子女的不要隻想著自己,做臣子的不要隻是考慮自己。’”孔子從周王室回到魯國,弟子逐漸多起來。

當時,晉平公放蕩而淫亂,六卿專權,去東麵討伐諸侯。楚靈王的兵力強大,欺淩中原。齊國的疆域廣大,靠近魯國。魯國弱小,投靠楚國,則晉國憤怒,投靠晉國則楚國會來討伐,侍奉齊國出現問題,齊國的軍隊就會侵犯魯國

魯昭公二十年,孔子已經三十歲了。齊景公與晏嬰來到魯國,景公詢問孔子:“過去秦穆公領土小,地處偏遠,他能夠稱霸是什麼原因呢?”孔子回答說:“秦國雖小,它的誌向非常大;位置盡管偏遠,所作所為卻極為恰當。秦君親自提拔了用五張黑羊皮贖回來的百裏奚,授予他大夫的爵位,將他從拘禁的繩索當中解救出來,秦君與他談了三天,將國政交給了他。以這種方法來治理國家,就是稱王天下也是能做到的,隻是稱霸就太小了。”景公聽了很高興。

孔子三十五歲時,季平子由於與郈昭鬥雞的原因而得罪了魯昭公,昭公帶兵進攻平子,平子與孟氏、叔孫氏三家一起進攻昭公,昭公的軍隊戰敗,昭公逃到齊國,齊國將昭公安置在乾侯。不久後,魯國出現變亂。孔子前往齊國,成為高昭子的家臣,想借此與景公搞好關係。孔子與齊國樂官談論音樂,聽見了歌頌舜的《韶》樂,學習它,三個月都嚐不出肉的味道,齊國人都稱讚他。

齊景公向孔子詢問如何施政,孔子說:“國君應當像國君,大臣應當像大臣,父親應當像父親,兒子應當像兒子。”景公說:“說得非常好。如果國君不像國君,大臣不像大臣,父親不像父親,兒子不像兒子,即便有糧食,我難道能吃得到嗎?”還有一天,齊景公又詢問孔子應如何施政,孔子說:“施政的關鍵在於節省財物。”景公非常高興,準備把尼谿的田地分封給孔子。晏嬰勸諫說:“儒者能言善辯,不可以用法規約束他們;傲慢任性,不適宜當作為臣下;重視喪事,追求盡喪,破費家產也要進行厚葬,不能讓這些做法成為風俗;四處遊說,謀求官祿,不能用他們來治理國家。自從偉大的聖賢離世後,周王室已然衰微,禮樂製度殘缺已很久了。現在孔子極力修飾儀容,提出朝會時升降的冗繁禮儀,快步走、儀態恭謹的規矩,讓人幾輩子都無法窮盡他的學問,一年都學不完各種禮儀。您希望用這一套來改變齊國的風俗,我認為不應當以此來倡導民眾。”後來景公恭敬地會見了孔子,不去詢問他的禮製。有一天,景公留下孔子說:“以季氏那樣高的規格來接待你,我是無法做到的。”就用介於季氏、孟孫之間的規格接待孔子。齊國大夫打算加害孔子,孔子聽說了這件事。景公說:“我已經老了,不能任用你了。”孔子就離開齊國,返回了魯國。

孔子四十二歲時,魯昭公死在了乾侯,定公繼位。定公繼位的五年夏天,季平子去世,桓子繼承季平子的位置做了上卿。季桓子鑿井獲得了一個瓦罐,其中有一個類似羊的東西,詢問孔子,說是“獲得了一隻狗”。孔子說:“據我所知,是羊。我聽說,山林當中的怪物是叫夔的一足獸,還有名叫罔閬的山精鬼怪,水中的怪物為龍,還有叫罔象的水怪,土中的怪物是名為墳羊的非雌非雄的土精。”

吳國進攻越國,摧毀了越國的都城會稽,獲得了有一車長的骨節。吳國派遣使者詢問孔子:“什麼骨頭是最大的?”孔子說:“大禹召集群神在會稽山集會,防風氏遲到,禹殺了他並陳屍示眾,他的骨節長度達到一車,這是骨頭當中最大的。”吳國使者說:“誰是神?”孔子說:“山川之神完全能夠興雲布雨,經營天下,負責山川祭祀的便是神,負責土地及穀物的就是公侯,都是隸屬於王的。”使者說:“防風是負責什麼事務的呢?”孔子說:“汪罔氏部落的君主負責封山、禺山的祭祀,是厘姓。在虞、夏、商稱為汪罔,在周被稱作長翟,現在被稱為大人。”使者說:“人的身長是多少?”孔子說:“僬僥氏身長三尺,是最矮的。最高的不會超過十尺,這已經是身高的極限了。”這時吳國使臣說:“好極了,是聖人啊。”

季桓子的寵臣名為仲梁懷,與陽虎有仇怨。陽虎想要驅逐仲梁懷,季氏的家臣公山不狃阻止了他。這年秋天,仲梁懷更加驕縱,陽虎將他抓起來。桓子很惱怒,陽虎就將桓子也囚禁起來,陽虎與桓子盟誓後才將桓子釋放。陽虎從此越發輕視季氏。對魯君來說,季氏也超越了應有的權限,一個臣子把持了國政,因此魯國從大夫以下都超越了正確的原則。所以孔子不再為官,退出了仕途,整理研究《詩》《書》《禮》《樂》等經典,弟子更多了,都來自遙遠的地方,沒有不跟著他學習知識的。

魯定公八年,季氏不再寵信公山不狃,公山不狃依靠陽虎發起叛亂,準備廢掉三桓季孫氏、叔孫氏、孟孫氏的嫡長子,另立陽虎平日喜歡的庶子,於是拘禁季桓子。桓子欺騙他,得以逃脫出來。魯定公九年,陽虎沒有獲勝,逃到齊國。這時孔子五十歲。公山不狃依靠費邑反叛季氏,派人去邀請孔子。孔子探尋治國的法則已很久了,鬱鬱不得誌,無處可以施行,沒有人任用他,就說:“周文王、武王在豐、鎬之地興起,而稱王天下,現在費邑盡管狹小,或許與豐、鎬差不多吧?”準備前往費邑。子路勸阻孔子。孔子說:“請我去,我會徒勞無功嗎?如果任用我,大概可以在東方實行周朝的禮樂製度啊。”然而孔子最終沒有成行。

在這之後,魯定公任用孔子擔任中都長官,一年時間,四麵八方的人都效仿孔子的治理方法。孔子從中都長官升任司空,從司空改任大司寇。

魯定公十年春天,魯國與齊國和解。夏天,齊國大夫告訴景公:“魯國任用孔丘,這對齊國有威脅。”於是就派使者通知魯國,雙方要舉行友好會晤,可以在夾穀相見。魯定公將本著友好的態度乘車前去。孔子身為大司寇代理司儀,說:“我聽說辦理文事就必須有武力準備,辦理武事的必須要有文官準備。古代諸侯走出了國界,一定要配齊文武官員與之相隨,請安排左右司馬陪同前去。”定公說:“好的。”於是安排左右司馬隨行。與齊侯在夾穀會見,修建了盟會祭祀所需要的高台,設定位次,有三級土台階,雙方依照會見的禮節相見,拱手揖讓後登上了高台。彼此饋贈禮品並敬酒完畢,齊國官員快步上前請示:“請演奏四方各族的樂曲。”景公說:“可以。”此時齊國樂隊,舉起旌旗,頭插羽毛,身披皮衣,手持矛、戟、劍、大楯,鼓噪而來。孔子快步走上前,迅速登上了台階,但是沒有登上最後的一級台階,舉起衣袖說:“齊魯兩國的君主舉行會晤,夷狄的樂隊到這裏是要幹什麼?請命令官員將樂隊撤下。”

主管官員讓樂隊撤下,樂隊不願意離去。左右環視晏子與景公。景公心中感到慚愧,揮手讓樂隊撤下。不一會兒,齊國的主管官員快步上前說:“請演奏宮裏的音樂。”景公說:“可以。”倡優及侏儒戲謔著走上來。孔子快步來到前方,迅速登上了台階,沒有登上最後的一級台階,說:“百姓迷惑戲弄諸侯者,理應處死。請命令主管官員去辦理。”主管官員依法執行,倡優與侏儒都被處死。景公心中感到恐懼而被震撼,清楚自己在道義方麵不如魯國,回去後感到很驚恐,將自己的擔心告訴大臣們,說:“魯國大臣以君子的原則輔佐其國君,唯有你們用夷狄的原則來指教我,使我開罪了魯國君主,該當怎麼辦呢?”主事的官員上前回答:“君子出現過錯就應當老實賠禮,小人有了過錯就會文過飾非。您假如對此事痛心,就應當賠禮道歉。”於是,齊侯就歸還了齊國所侵占的魯國鄆、汶陽、龜陰的土地,以此來表示歉意。

魯定公十三年夏天,孔子對定公說:“大臣不可以私藏兵器,大夫不可以擁有高一丈、長三百丈的城牆。”讓仲由出任季氏的家臣,準備拆掉季孫、叔孫、孟孫三家都邑的城牆。此事,叔孫氏率先拆毀了郈邑。季氏準備拆毀都邑費,公山不狃、叔孫輒則帶領費邑人襲擊魯君。定公與季孫、叔孫、孟孫三人來到季氏住宅,登上武子台。費邑人進攻他們,沒能攻克,但有人已經接近了定公。孔子命令申句須、樂頎攻打費邑人,費邑人敗逃。魯國人追擊他們,在姑蔑擊敗了他們。公山不狃、叔孫逃到齊國,終於拆掉了費邑的城牆。將要拆毀孟孫氏的都邑成,公斂處父對孟孫氏說:“拆毀成的城牆,齊國人一定會直接進攻北門。況且成是孟氏的重要屏障,沒有成,也就沒有了孟氏。我不會拆掉成的城牆。”十二月,定公圍攻成,沒能攻克。

魯定公十四年,孔子五十六歲,由大司寇代理宰相一職,麵帶喜色。弟子說:“聽說君子當災難來臨時不恐懼,大福來臨也不喜形於色。”孔子說:“是有這話。我不是也說過‘樂在地位顯貴而禮賢下士’嗎?”這時,孔子誅殺了擾亂國政的魯國大夫少正卯。孔子參與主持國政三個月,販賣羊與豬的人不敢抬高價格,男女行走時會分道行走,路不拾遺,四麵八方的遊客來到城裏不必朝官員乞求,都會把所需要的東西給予他們,讓他們滿意而歸。

齊國人聽說這種情況感到很恐懼,有人說:“孔子治理國政必定可以稱霸,稱霸後,我們的國土靠近魯國,首先會被吞並。為什麼不送一些國土給魯國呢?”齊國大夫說:“請事先嚐試能否阻止魯國稱霸,阻止不了,再贈送國土,這難道還會遲嗎?”於是,挑選齊國美貌的女子八十人,都身穿色彩豔麗的衣服,可以跳《康樂》舞,以毛色斑斕的馬匹組成三十輛馬車,全都饋送給魯國國君。在魯國都城南麵的大門之外將女樂隊、毛色斑斕的馬匹都擺放好。季桓子身穿便服去看了好幾次,準備接受饋贈,就告訴魯國國君安排環城巡遊,乘機前去長時間觀看,不再管理國政。子路說:“先生,我們可以走了。”孔子說:“魯國如今將要郊祭天地,如果將祭祀用的肉分給大夫,那麼我還能夠留下來。”桓子最終接受了齊國的女樂隊,魯君三天沒有處理朝政;舉行郊祭,也沒有將祭肉與郊祭用的禮器送給大夫。於是,孔子離開魯國,在屯地住下過夜。師己來送行,說:“先生沒有錯誤。”孔子說:“我可以唱歌嗎?”孔子唱起來:“那個女子的一張嘴,能夠將大臣趕走;那個女子前來覲見,能夠使國破身亡。悠閑啊悠閑,隻能這樣度過歲月。”師己返回後,桓子說:“孔子說了什麼話?”師己如實稟告。桓子大為感歎地說:“先生是由於一群婢女的原因在責怪我呀。”孔子於是前往衛國,寄居在子路妻子的兄長顏濁鄒家中。衛靈公詢問孔子:“在魯國可以得到多少俸祿?”回答說:“俸米為六萬小鬥。”衛國人也給予孔子俸米六萬小鬥。住了之後不久,有人在衛靈公麵前詆毀孔子。衛靈公派公孫餘假監視孔子的行動。孔子害怕得罪衛君,在衛國住了十個月,隨後離開了衛國。

孔子即將前往陳國,途經衛國的匡地,顏刻為其駕車,用其鞭子指著匡地,說:“過去我來到這個地方,是從那個缺口進去的。”匡地人聽說此事,認為孔子是魯國的陽虎。陽虎曾經對匡人很殘暴,匡人於是將孔子圍困。孔子長得與陽虎相似,被拘禁了五天。顏淵後來趕到,孔子說:“我認為你死了。”顏淵說:“先生還健在,我哪裏就敢死。”匡人越來越嚴密地圍困孔子,弟子們都非常恐懼。孔子說:“周文王已死,周代的禮樂製度不是都保存在我這裏嗎?上天如果要毀滅周代的禮樂製度,就不會讓我這後來之人知道這種禮樂製度的。上天不想要毀滅這種禮樂製度,匡人又能將我怎樣呢?”孔子讓一個隨從向衛國的寧武子稱臣,然後得以脫身離去。

離開匡地後,孔子等人來到蒲地。一個多月,返回衛國,寄居在蘧伯玉的家中。衛靈公有一位夫人名叫南子,派人告訴孔子:“各方的君子沒有受到侮辱,想與我們國君建立兄弟一般的友誼,必須要見到國君的夫人。國君的夫人非常願意見您。”孔子辭謝了,後來處於不得以去見她。夫人待在細葛布帷帳當中。孔子進門,麵朝北行禮。夫人在帷帳當中拜了兩拜,身上的環佩、玉器、首飾碰擊發出清脆的聲響。孔子回來之後說:“我之前不願見她,既然見到她就要以禮答謝。”子路聽後非常不高興。孔子發誓說:“我如果有不對的地方,上天厭棄我吧!上天厭棄我吧!”孔子在衛國住了一個多月,衛靈公與夫人同乘一輛車,宦官雍渠在右邊陪坐,駛出宮廷,讓孔子坐到第二輛車上,大搖大擺地從街市上麵走過。孔子說:“我沒有看到過愛好德行猶如愛好美色一樣的人。”此時,孔子厭惡了衛靈公的所作所為,離開衛國,前往曹國。這一年,魯定公去世了。

孔子離開曹國,來到宋國,與弟子們在大樹下教習禮儀。宋國的司馬想要害孔子,派人砍倒了那棵大樹,孔子離開了。弟子說:“可以迅速離開這裏。”孔子說:“上天賦予我這種品德,他能將我怎麼樣呢?”

孔子去往鄭國,與弟子走散了,孔子獨自站在外城的東門。鄭國有人告訴子貢:“東門有一個人,他的額頭像堯,他的後頸像皋陶,他的肩像子產,而從腰部以下的部位比禹短三寸,狼狽得猶如喪家之犬。”子貢將這番話告訴孔子。孔子非常欣喜地笑著說:“外貌是微不足道的。而說我像是喪家狗,是這樣啊!是這樣啊!”

魯定公十年,齊魯兩國在夾穀相會。齊國奏樂不符合禮製。孔子首先以國君相會不可以使用夷狄之樂為由,迫使齊景公撤掉了樂舞,隨後又以匹夫惑亂諸侯為由,迫使景公殺掉了樂人,取得外交勝利。

於是,孔子來到陳國,寄居在司城貞子家中。過了一年多時間,吳王夫差進攻陳國,占領了三座城後才撤軍。趙鞅攻打朝歌。楚國包圍了蔡國,蔡國遷徙到吳地。吳國在會稽擊敗了越王勾踐。

有一隻隼降落在陳國的宮廷當中死去,有支木箭射在它身上,箭頭是石質的,箭長一尺八寸。陳君派出使者去詢問孔子。孔子說:“隼是從非常遙遠的地方飛來的,這便是肅慎族的箭。當年周武王滅掉商朝,打通了通向東方九夷與南方百蠻的道路,讓各族都以自己的特產前來進貢,使他們不可以忘記自己的職責和義務。於是肅慎族進貢了木箭與石製箭頭,長一尺八寸。先王準備宣揚他的美德,將肅慎族的箭送給長女大姬,把她許配給虞胡公,將虞胡公分封在陳國。拿珍寶、玉石分贈給同姓,是為了表示親密無間;將遠方的貢品贈給異姓諸侯,是為了讓他們不要忘記聽從王命。因此將肅慎部族的箭分贈給陳國。”陳侯讓人去過去的倉庫中尋找,果然找到了木箭。

孔子在陳國住了三年,這時晉、楚兩國爭霸,交替攻擊陳國,等到吳國進攻陳國,陳國時常遭到搶掠。孔子說:“回去吧!回去吧!我的弟子有著遠大的誌向,富有進取精神,沒有忘掉原有的善性。”於是,孔子離開了陳國。

途經蒲地,正遇到公叔氏占據蒲地反叛,蒲地人拘捕了孔子。孔子的弟子當中有個人叫公良孺,用個人的五輛車追隨著孔子。他這個人身材很高大,賢德而勇猛,對孔子說:“我過去追隨先生在匡地遇難,如今又在這裏遇難,這是命運啊!我與先生又一次遭災,寧願搏鬥戰死。”拚搏得極為凶狠。蒲地人感到膽怯了,對孔子說:“如果不去衛國,我們就放你走。”孔子與蒲地人進行盟誓,從東門放走了孔子。孔子隨後前往衛國。子貢說:“盟誓是可以違背的嗎?”孔子說:“被脅迫的情況下訂立的盟誓,神是不會讚同的。”

衛靈公聽說孔子到來,非常高興,來到郊外迎接。靈公問孔子:“蒲地能夠攻打嗎?”孔子回答:“是可以攻打的。”靈公說:“我的大夫們覺得不可以。現在,蒲地是衛國用於阻擋晉、楚兩國的緩衝地帶,動用衛國的兵力去進攻它,恐怕是不可以的吧?”孔子說:“蒲地的男子擁有誓死保衛家鄉的精神,婦女擁有保衛家鄉的誌氣,不願意反叛,我認為應當討伐的隻是四五個鼓動叛亂的人。”靈公說:“說得好。”但是最終還是沒攻打蒲地。

衛靈公年紀大了,不願意處理政事,不任用孔子。孔子歎息說:“假如有人願意任用我,一年可以見到成效,三年就非常有成績了。”孔子離開衛國。佛肸擔任中牟邑的長官。趙簡子進攻範氏、中行氏,攻打中牟。佛肸反叛,派人去召見孔子。孔子打算去。子路說:“我從先生這裏聽說,‘那種親自做壞事的人,君子是不會去那裏的’。如今佛肸利用中牟進行叛亂,您準備前往,這話對您有作用嗎?”孔子說:“有過這話。我不是還曾說過,堅硬的東西,打磨之後不會變薄;不是還說過,潔白的東西,黑色染料是無法染黑的。我難道是匏瓜嗎,怎麼可以掛著給人看,而不讓人去食用呢?”孔子擊打石磬。有一個背著草筐的人從門前走過,說:“非常有心思呀,擊打石磬的這個人。磬聲又響又急,似乎是在說,沒有人真的了解我呀。別人不了解自己,那就算了吧。”

孔子跟著師襄子學習彈琴,十天之內都沒增加新的內容。師襄子說:“可以增加一些學習內容。”孔子說:“我對曲子已經很熟悉了,但還沒有學到彈琴的技法。”過了一段時間,師襄子說:“你已熟悉了彈琴技法,應該多學一些了。”孔子說:“我還沒有領悟到曲子當中所表達的主題思想。”過了一段時間,師襄子說:“你已經熟悉了曲子當中表達的主題思想,可以多學一些了。”孔子說:“我還沒能體會出作曲者到底是怎樣的人。”過了一段時間,孔子沉靜深思,心曠神怡,眼界變得高遠,誌向變得遠大,便說:“我知道他是什麼樣的人了。擁有黑黑的皮膚,高大的身材,眼睛明亮而富有高瞻遠矚,似乎在天下稱王,不是文王誰可以做到這種地步呢?”師襄子離開座席拜了兩次,說:“我的老師說這首琴曲名為《文王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