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記精華本03(2 / 3)

秦召西周君,西周君惡往,故令人謂韓王曰:“秦召西周君,將以使攻王之南陽也,王何不出兵於南陽?周君將以為辭於秦。周君不入秦,秦必不敢逾河而攻南陽矣。”

東周與西周戰,韓救西周。或為東周說韓王曰:“西周故天子之國,多名器重寶。王案兵毋出,可以德東周,而西周之寶必可以盡矣。”王赧謂成君。楚圍雍氏,韓征甲與粟於東周,東周君恐,召蘇代而告之。代曰:“君何患於是。臣能使韓毋征甲與粟於周,又能為君得高都。”周君曰:“子苟能,請以國聽子。”代見韓相國曰:“楚圍雍氏,期三月也,今五月不能拔,是楚病也。今相國乃征甲與粟於周,是告楚病也。”韓相國曰:“善。使者已行矣。”代曰:“何不與周高都?”韓相國大怒曰:“吾毋征甲與粟於周亦已多矣,何故與周高都也?”代曰:“與周高都,是周折而入於韓也,秦聞之必大怒忿周,即不通周使,是以弊高都得完周也。曷為不與?”相國曰:“善。”果與周高都。

三十四年,蘇厲謂周君曰:“秦破韓、魏,撲師武,北取趙藺、離石者,皆白起也。是善用兵,又有天命。今又將兵出塞攻梁,梁破則周危矣。君何不令人說白起乎?曰‘楚有養由基者,善射者也。去柳葉百步而射之,百發而百中之。左右觀者數千人,皆曰善射。有一夫立其旁,曰“善,可教射矣”。養由基怒,釋弓搤劍,曰“客安能教我射乎?”客曰“非吾能教子支左詘右也。夫去柳葉百步而射之,百發而百中之,不以善息,少焉氣衰力倦,弓撥矢鉤,一發不中者,百發盡息”。今破韓、魏,撲師武,北取趙藺、離石者,公之功多矣。今又將兵出塞,過兩周,倍韓,攻梁,一舉不得,前功盡棄。公不如稱病而無出’。”

四十二年,秦破華陽約。馬犯謂周君曰:“請令梁城周。”乃謂梁王曰:“周王病若死,則犯必死矣。犯請以九鼎自入於王,王受九鼎而圖犯。”梁王曰:“善。”遂與之卒,言戍周。因謂秦王曰:“梁非戍周也,將伐周也。王試出兵境以觀之。”秦果出兵。

又謂梁王曰:“周王病甚矣,犯請後可而複之。今王使卒之周,諸侯皆生心,後舉事且不信。不若令卒為周城,以匿事端。”梁王曰:“善。”遂使城周。

四十五年,周君之秦客謂周冣曰:“公不若譽秦王之孝,因以應為太後養地,秦王必喜,是公有秦交。交善,周君必以為公功。交惡,勸周君入秦者必有罪矣。”秦攻周,而周冣謂秦王曰:“為王計者不攻周。攻周,實不足以利,聲畏天下,天下以聲畏秦,必東合於齊。兵弊於周。合天下於齊,則秦不王矣。天下欲弊秦,勸王攻周。秦與天下弊,則令不行矣。”

五十八年,三晉距秦。周令其相國之秦,以秦之輕也,還其行。客謂相國曰:“秦之輕重未可知也。秦欲知三國之情。公不如急見秦王曰‘請為王聽東方之變’,秦王必重公。重公,是秦重周,周以取秦也;齊重,則固有周聚以收齊:是周常不失重國之交也。”秦信周,發兵攻三晉。

五十九年,秦取韓陽城負黍,西周恐,倍秦,與諸侯約從,將天下銳師出伊闕攻秦,令秦無得通陽城。秦昭王怒,使將軍摎攻西周。西周君奔秦,頓首受罪,盡獻其邑三十六,口三萬。秦受其獻,歸其君於周。周君、王赧卒,周民遂東亡。秦取九鼎寶器,而遷西周公於狐。後七歲,秦莊襄王滅東周。東西周皆入於秦,周既不祀。

太史公曰:學者皆稱周伐紂,居洛邑,綜其實不然。武王營之,成王使召公卜居,居九鼎焉,而周複都豐、鎬。至犬戎敗幽王,周乃東徙於洛邑。所謂“周公葬於畢”,畢在鎬東南杜中。秦滅周。漢興九十有餘載,天子將封泰山,東巡狩至河南,求周苗裔,封其後嘉三十裏地,號曰周子南君,比列侯,以奉其先祭祀。

周的始祖是後稷,名叫棄。他的母親是有邰氏部落當中的女子,名叫薑原。薑原是帝嚳的正妃。薑原在野外時,見到有一個巨人的腳印,心中感到喜悅,想去踩它,一踩上去就感到腹中有什麼東西在動,就這樣懷孕了。之後,她懷胎十月生下了一個男孩,覺得非常不吉利,就將孩子丟到一個狹小的巷子當中,但途經的馬牛卻都躲開,沒有踩他;於是又將他丟到林子當中,正趕上山林當中人非常多;又將他丟棄在水渠的冰麵上,有很多飛鳥用自己的翅膀將他護在中間來保護他。薑原認為這實在是太神奇了,於是將他抱回去撫養。由於最初想將這個孩子給扔掉,因此給他取名為棄。

棄小時候,就非常高大勇武,有遠大的誌向。他做遊戲時,就喜歡栽麻種豆,種下去的麻、豆都長得極為茁壯。等他長大之後,也就喜歡上了種莊稼,能根據土地適宜栽培的特性,選擇適宜的穀物進行種植,人民都向他學習農事。帝堯聽說了這件事,就讓棄擔任農師,天下的人都受到了他的恩惠,棄有功勞。帝舜說:“棄,百姓們起初忍饑挨餓,全靠你這位後稷來播種各種穀物。”所以將棄分封到邰,號稱後稷,另外得姓姬氏。後稷的成名,都在陶唐、虞舜、夏禹幾個君主當政時期,曆任後稷都有著極高的德望。

後稷死後,其子不窋繼位。不窋晚年,夏後氏的政治衰敗,廢棄了農官,不再鼓勵百姓務農,不窋因此失去了官職,逃奔到戎狄地區。不窋死後,其子鞠繼承其位置。鞠死了,其子公劉繼承其位置。公劉盡管身處戎狄之中,卻重新恢複了後稷的事業,致力於耕種,按照土地的栽培特性進行耕種,從漆、沮二水渡過渭水伐木,使得行路之人都有盤纏,居家之人有餘糧,人民仰賴其恩德,百姓對他感恩戴德,很多人都遷居來投靠他。周人治道的興盛自此開始,在豳建都。

慶節死後,其子皇仆繼位,皇仆死後,其子差弗繼位。差弗死後,其子毀繼位。毀死後,其子公非繼位。公非死後,其子高圉繼位。高圉死後,其子亞圉繼位。亞圉死後,其子公叔祖類繼位。公叔祖類死後,其子古公亶父繼位。古公亶父重新恢複了後稷、公劉的舊業,積德行善,國都當中的人都非常擁戴他。薰育等戎狄部族前來攻打他,希望獲得財物,他就將財物送給他們。過了一陣子又來攻打他們,還想獲得土地與人民。人民都非常憤怒,希望迎戰。古公說:“人民擁立君主,是為了讓君主為他們謀得福利。現在戎狄會前來攻打我們,是為了獲取土地和人民。人民處於我的統治下,與在他們的統治下,有什麼差異呢?人民是為了擁護我的原因才要去打仗,但依靠犧牲其他人的父親和孩子來統治,我不忍心這樣做。”因此同他的親信離開了豳,渡過漆、沮二條河,翻過了梁山,定居在岐山的腳下。而豳地的舉國百姓扶老攜幼,也全部追隨著古公來到了岐山腳下定居。連周邊的國家聽說古公非常仁慈,也都來投奔他。從此古公才貶斥戎狄的習俗,營建城郭與房屋,分成邑落居住,設立司徒、司馬、司空、司士、司寇這五種官職。人民都用詩歌來極力讚美他,歌頌其恩德。

古公的長子名叫太伯,次子名叫虞仲,太薑生下小兒子季曆,季曆娶太任為妻,太薑、太任都是非常賢惠的妻子。太任生了一個兒子叫昌,有聖明的先兆。古公說:“我的後代當中能做成大事的人,大概就是昌吧?”長子太伯與虞仲知道古公希望傳位給季曆,以便將來可以傳位給昌,所以兩人就逃亡到荊蠻,按照當地的風俗文身,剪短了頭發,讓位給季曆。古公去世後,季曆繼位,這便是公季。公季遵循古公遺留下來的原則,篤行仁義,諸侯都歸順他。

公季去世,其子昌繼位,也就是西伯。西伯即文王,他繼承了後稷、公劉的事業,遵照古公、公季訂立下來的法則,篤行仁義,尊重長者,慈愛幼小。他可以屈節禮遇賢能,為了可以接待士人,每天到中午都顧不上吃早飯,士人都來投奔他。伯夷、叔齊身處孤竹國,聽說西伯真心敬養老人,就一起投奔了他。太顛、閎夭、散宜生、鬻子、辛甲大夫等人也都去投奔了他。

崇侯虎在殷紂麵前說西伯的壞話:“西伯積德行善,諸侯都歸附他,將來會對天子不利。”因而帝紂將西伯囚禁在羑裏。閎夭等人非常擔心,就去找來了有莘氏的美女,驪戎的彩色駿馬,有熊的九匹馬拉動的車,還有其他各種珍奇之物,通過紂的寵臣費仲進獻給紂。紂很高興,說:“有這裏麵的任何一件東西就足以讓我釋放西伯,何況還有其他許多東西呢?”因此赦免了西伯,賜予他弓箭斧鉞,使西伯擁有征伐的權力。告訴他:“講西伯壞話的人,是崇侯虎。”西伯趁機獻上洛水以西的一部分土地,請求紂廢止炮烙之刑。紂答應了他。

西伯暗中行善,諸侯都來請他裁斷是非。當時虞、芮兩國的人有訴訟無法裁決,於是前往周國。他們進入周國境內後,發現這裏種田的人都彼此謙讓田界,人民都以謙讓長者為美德。虞、芮兩國的人還沒等見到西伯,就已非常慚愧了,相互說:“我們所爭奪的,正是周人所恥的,還去找西伯幹什麼,去了也隻是自取其辱罷了。”於是掉頭返回,互相謙讓離開了這裏。諸侯聽說了這件事,都說:“西伯應當是受有上天之命的君主。”

第二年,討伐犬戎。又過了一年,討伐密須。接下來一年,擊敗了耆國。殷商的祖伊聽說這件事後,感到害怕,將這一情況報告給帝紂。紂說:“不是有天命幫助我嗎?他能將我怎麼樣呢!”第二年,西伯討伐崇侯虎,並開始營建豐邑,從岐山腳下遷都到豐邑。又過了一年,西伯病死,太子發繼位,就是周武王。

西伯約在位五十年。當他被囚羑裏期間,也許曾經把《易經》的八卦推演為六十四卦。從《詩》的作者對西伯的稱頌來看,西伯是在那一年受命稱王的,並且裁決虞、芮兩國的訟事。十年後去世,諡號為文王。從此修改法度,製定正朔。追封古公為太王,公季為王季,這恐怕是由於稱王的吉祥征兆是從太王開始出現的。

武王繼位,太公望擔任他的師,周公旦擔任他的傅,召公、畢公等人一起輔佐武王,遵循文王遺留下來的事業。

九年,武王首先在畢祭祀文王,然後前往東方進行閱兵,到達盟津。設文王的靈位,用車子運載,放置在軍中。武王自稱太子發,表示是以文王的名義進行征伐,不敢獨斷專行。然後向司馬、司徒、司空、諸節告誡說:“一定要小心謹慎,說到做到!我無知,完全依靠先祖遺留下來的有德之臣,我這個晚輩繼承了祖先留下的功業,應當致力於賞罰,來鞏固他們的功業。”終於起兵。師尚父下令:“集結你們的部下,帶上你們的船,遲到者會被斬首。”武王渡過黃河時,船行到河中間,有白魚跳到王的船上,武王俯身撿起這條魚用來祭祀。渡過河之後,有一個火團從天上而降下,落到王的屋頂上,凝固成烏鴉的形狀,它的顏色為紅色,降落時發出轟隆隆的聲音。當時,諸侯不約而同地來到盟津會盟,共有八百諸侯。諸侯都認為:“紂可以討伐了。”武王說:“你們還沒有知曉天命,現在還不行。”因此班師回去。

過了兩年,聽說紂與過去相比更加昏亂暴虐,殺死了王子比幹,囚禁箕子。太師疵、少師強帶著祭祀的樂器投奔了周。這時,武王才對所有諸侯宣告:“殷犯下了大罪,不可以不合力討伐。”因此遵循文王遺誌,帶領戰車三百輛,虎賁三千人,身戴甲胄的戰士有四萬五千人,東進討伐紂王。十一年十二月的戊午日,周的軍隊全都渡過了盟津,諸侯都前來加入討伐隊伍,武王說:“應當勤勤懇懇,不可以懈怠呀!”武王因此寫下了《太誓》,向眾人宣告:“如今殷王紂居然聽信妻妾之言,自絕於上天,違背了日、月與北鬥的運行規律,疏遠了自己的同宗兄弟,居然廢棄了其先祖的音樂,用淫亂的音樂替代典雅的音樂,以取悅妻妾。因此現在我要恭敬地執行上天降下的懲罰。應當努力呀,男子漢們,不會有第二次征伐,更不會有第三次!”

二月甲子日的淩晨,武王趕到商別都朝歌郊外的牧野,進行誓師活動。武王左手拿著黃色的鉞,右手握有用白色旄牛尾作為裝飾的旗幟,用於指揮。說:“大家一路辛苦了,來自西方的人們!”武王又說:“啊!友好鄰邦的君主們,司徒、司馬、司空、亞旅、師氏、千夫長、百夫長,還有庸、蜀、羌、微、彭、濮等各地各族的人民,舉起你們的戈,拿好你們的盾,豎立起你們的矛,我要宣誓了。”武王說:“古人有句話‘母雞是不會在黎明時分啼叫的,如果母雞在黎明時啼叫,那麼這家人就要滅亡了’。現在殷王紂什麼都聽從女人的,放棄了對其先祖的祭祀,而不予回報,拋棄了自己的家族與國家,不再任用自己的同宗兄弟,反而對四方各國犯罪逃亡的人如此推崇,如此看重,信任他們,任用他們,讓他們對百姓橫征暴斂,極為殘酷,對商國大肆破壞。現在我即將極為恭敬地執行上天降下的懲罰。今天的作戰,每次前進不要超出六七步,就要停頓整理一下,要努力呀,男子漢們!每次刺擊不超出四下、五下、六下、七下,就應當停頓整理一下,要努力呀,男子漢們!希望大家都能勇武作戰,有如虎、羆、豺、螭一樣,我們是在商朝的郊外作戰,不可迎擊前來投降的人,而要讓他們成為我西方之人的力量,要努力呀,男子漢們!你們誰不努力,我就殺掉他。”誓師完畢,諸侯派兵參與會盟的兵力共有戰車四千輛,列陣於牧野。

帝紂聽說武王率軍前來,也集結了七十萬人馬抵禦武王。武王派師尚父與百夫長挑戰,用大卒馳擊紂的軍隊。紂的軍隊盡管數量多,但都無心作戰,隻盼望武王能夠趕快攻入。紂的軍隊都掉轉武器進攻紂,為武王當內應。武王馳擊紂的軍隊,紂的軍隊大敗,背叛了紂。紂逃跑,退到了城中,登上鹿台,將他的珍寶都穿戴到身上,自焚而死。武王手持大白旗指揮各路諸侯,諸侯都朝武王致敬,武王也向諸侯拱手回禮,諸侯都聽從他的命令。武王來到了商朝的別都,城中的百姓都來到城郊迎接。於是武王派群臣告知商的百姓說:“上天將會賜福給大家!”商人一起稽首行禮共兩次,武王也還禮拜謝。於是眾人進城,來到紂死去的地方。武王親自用箭射他,連射三箭才下車,用佩劍刺他,用黃色的鉞砍下了紂的首級,掛到大白旗上。然後又來到紂的兩個寵妾那裏,發現這兩個寵妾都已經自殺了。武王又射了三箭,用劍刺她們,舉起黑色的鉞砍下她們的首級,將她們的頭掛到小白旗上。武王做完這一切才出城,返回軍中。

第二天,清掃道路,整修宗廟及商紂的宮室。此時,一百名士兵扛著“罕旗”走在前麵開路。武王的弟弟叔振鐸為武王趕車,周公旦手拿大鉞,畢公手拿小鉞,夾立在武王的兩側。散宜生、太顛、閎夭都拿劍在周圍保護武王。武王進城後,站在社廟的南麵,部隊的左邊,左右的人們都跟隨著他。毛叔鄭端著“明水”,衛康叔封鋪草席,召公奭幫著拿起彩帛,師尚父牽著祭牲。尹佚朗讀著竹簡上麵的祭文說:“殷的末代子孫季紂,背棄了先王的美德,蔑視神明,不進行祭祀,對商族的百姓昏亂暴虐,這些皇天上帝都已知道得非常清楚了。”於是武王稽首行禮兩次,說:“承受天命,革除殷所受的命,得到上天降臨光明之命。”武王又稽首行禮兩次,然後出城。

武王將殷商的遺民分封給商紂的兒子祿父。武王由於天下初定,還沒有和睦,所以派自己的弟弟管叔鮮、蔡叔度輔佐祿父治理殷國。然後又命召公將箕子釋放出獄。命畢公將被關押的百姓釋放,在商容的閭門上設立標誌用來表彰他的功績。命南宮括散發聚集在鹿台當中的錢財與巨橋囤積的糧食,用來賑濟貧苦的百姓。命南宮括、史佚搬走殷人的九鼎及寶玉。命閎夭給比幹的墳墓培土為塚。命宗祝在軍隊中祭祀。然後撤兵返回西方。武王巡狩,記錄其政事,寫下了《武成》一文。分封諸侯,分賜殷的宗廟祭器,寫下《分殷之器物》一文。武王追憶古代的聖王,因此將神農的後代分封於焦,將黃帝的後代分封於祝,帝堯的後代分封於薊,帝舜的後代分封於陳,大禹的後代分封於杞。接著,又封功臣謀士,而師尚父是被封的第一個功臣。武王將尚父分封於營丘,為齊國。將自己的弟弟周公旦分封於曲阜,為魯國。將召公奭分封於燕國。將自己的弟弟叔鮮分封於管,將自己的弟弟叔度分封於蔡。其他人也都依次受封。

武王召見九州的長官,登上豳地的高地,遙望商朝的都城。武王返回周國,徹夜難眠。周公旦來到武王的住處,問:“為什麼還不去睡?”王說:“告訴你,隻因上天不接受殷的享祭,從發還沒有出生到現在六十年,遠郊及更遠處到處是麋鹿和飛蟲。天不接受殷的享祭,所以才有我們今天的成功。上天建立了殷國,殷國任用的賢人達到三百六十人,卻既不重用也不放棄,所以會有今天的結局。我還沒有真正得到上天的保佑,哪有時間去睡覺?”王說:“要想真正得到上天的保佑,應當依靠太室山,將作惡的人全都找出來,加以貶黜,與殷王同罪。日夜犒勞人民,安定我西方,我要提倡恪盡職守,直到我們的德教能夠散布四方。從洛水拐彎處直到伊水拐彎處,人們定居在平坦處而非險隘處,這是夏人活動的中心。我在南麵可以看到三塗山,北麵能夠看到太行山,回頭可以看見黃河以及洛水、伊水,不要遠離太室山。”在雒邑營建周城,隨後離去。將馬放牧到華山之南,將牛放牧到桃林之野,放下武器不再使用,整頓軍隊,解除武裝,向天下人表示不再出兵。

武王已經打敗了殷,兩年後,問起箕子殷會滅亡的原因。箕子不忍說關於殷商的壞話,於是隻說了一些應當怎麼保存被亡之國的話。武王也感到很慚愧(不應該向亡國之臣問這種殘酷的話),於是隻向他詢問天道。武王生病了,此時天下還沒和睦,諸位公卿們都感到很害怕,於是進行了“穆卜”,卜問武王的下一代,周公因此舉行了去災邪的祭祀並齋戒,自願做替身,願意代替武王去死,武王的病情隨後有好轉。後來,武王去世,太子誦繼位,就是成王。

成王年紀很小,周國又剛平定天下,周公害怕諸侯會背叛周,於是攝政負責主持國家大事。管叔、蔡叔等兄弟都對周公心存懷疑,於是勾結武庚叛亂,背棄了周。周公遵奉成王的命令,討伐武庚、管叔,將蔡叔流放。用微子啟取代武庚作為殷的後代,建立了宋國。聚攏了很多殷遺民,用來分封武王的最小的弟弟,他就是衛康叔。

晉唐叔得到了代表著吉祥的穀穗,獻給成王,成王將它送到周公駐兵的地方。周公在東方接收了這個吉祥的穀穗,並宣布慎之命。起初,管叔、蔡叔反叛周朝,周公帶兵討伐,經過三年時間才徹底平定了這次叛亂,所以先是寫下了《大誥》,向天下闡述東征討伐叛逆的重要性;接著又寫了《微子之命》,分封微子,使得殷商的後裔得以延續;寫下了《歸禾》《嘉禾》,記述與頌揚天子贈送的嘉禾;寫下《康誥》《酒誥》《梓材》,下令分封康叔於衛,訓誡他放棄嗜酒,教給他為政之道。那些事件的過程記錄在《魯周公世家》當中。周公代行國政七年,成王已經成年,周公將朝政交還給成王,自己又退回到群臣的行列中去。

成王居住在豐邑,派召公再前往洛邑進行測量,目的是為了遵循武王的遺命。周公又進行占卜,反複勘驗地形,最後修建成功,將九鼎放置在那裏。說:“此處是天下的中心,四方進貢的路程都是一樣的。”在測量與修建洛邑的過程當中,寫下了《詔誥》《洛誥》。成王將殷朝遺民遷徙到那邊,周公向他們宣告了成王的命令,寫下了訓誡殷民的《多士》與《無佚》。召公出任太保,周公出任太師,向東征伐淮夷,滅掉了奄國,將奄國國君遷徙到薄姑。成王從奄國趕回,在宗周寫下《多方》,目的在於告誡天下諸侯。成王消滅了殷朝的殘餘勢力,擊敗淮夷,返回豐邑,寫下《周官》,說明周朝設官分職的用人方法,重新製定了禮儀,譜製了音樂,法令、製度此時也都予以修改,百姓和睦、太平,頌歌到處出現。成王討伐了東夷後,息慎前來祝賀,成王命令榮伯寫下《賄息慎之命》。

成王快要去世了,害怕太子釗無法勝任國君之位,便命召公、畢公率領諸侯一起輔佐太子使其繼位。成王死後,召公、畢公率領諸侯,帶著太子釗拜謁先王的宗廟,向他反複告誡文王、武王創立基業來之不易,要求他必須注意節儉,不要有太多的欲望,以篤厚誠實來治理天下,因此寫下了《顧命》。太子釗繼位,這便是康王。康王登基後遍告諸侯,反複宣傳文王、武王的功業,因此寫下《康誥》。所以成、康兩王在位期間,天下安寧,刑罰棄置不用長達四十多年。康王命作策畢公依照等級劃分居住範圍,組成周的四郊,因而寫下了《畢命》。

康王去世,其子昭王瑕繼位。昭王在位期間,王道稍有缺損。昭王前往南方巡狩未能返回,死在江上。死後也不告喪,是為了掩飾。昭王之子滿繼位,就是穆王。穆王繼位時,年齡已經五十歲了。當時王道衰敗,穆王痛心文王與武王的治國之道已缺損,命伯冏為太仆,反複告誡他國家政事,寫下《冏命》。天下又重新安定下來。

穆王準備討伐犬戎,祭公謀父勸諫說:“不可以。先王向世人顯露的是德行,而並非武力。軍隊平時積蓄力量,等到必要時才會動用,一動用就有威力。假如隻是為了炫耀武力,就會顯得漫不經心,漫不經心就不會有人懼怕了。所以歌頌周公的頌詩說:‘收起幹戈,藏起弓箭。求賢要注重美德,華夏都會傳遍其聲名,王業永遠得以保全。’先王對待民眾,努力端正其品德,使他們的性情變得純厚,使他們的財產增多,改善他們的器用,讓他們明白利害所在,用禮法來約束他們,使他們能夠專心致力於有利的事情而規避那些有害的事情,心懷德政而害怕刑威,因此才可以保住先王的事業世代傳承,並日益壯大。過去我們的先祖世代擔任農師,幫助虞舜、夏禹做事。當夏朝衰落時,夏朝廢棄了農師,不關心農事,我們的先王不窋因此失去官職,自己流落到戎狄地區,但對農事依舊不敢有任何鬆懈,時常宣揚著先祖棄的德行,繼續他的事業,修習他流傳下來的教化法度,從早到晚都恭謹努力,用敦厚篤實的態度來保持,用忠實誠信的態度來奉行。後來世代都繼承了這種美德,沒有玷汙前人的美德。到文王、武王的時期,發揚了先人的美德,再加上慈祥和善,侍奉鬼神,愛惜民眾,普天之下沒有人不為之歡欣。

商王帝辛對民眾犯下了極大的罪惡,民眾再也無法忍受,都真心擁戴武王,因此才發動了牧野之戰。所以說,先王從不崇尚武力,而是勤勤懇懇地體恤百姓疾苦,為民除害。依照先王的製度,邦畿之內為“甸服”,邦畿之外為“侯服”,設置侯、衛的地方稱為“賓服”,蠻夷之地稱為“要服”,戎翟之地稱為“荒服”。屬於甸服的應當“祭”,屬於侯服的要“祀”,屬於賓服的應當祭享,屬於要服的應當進貢,屬於荒服的要奉以為王。“祭”是以日計的,“祀”是以月計的,“享”是以季節計的,“貢”則是以年計的,“王”是以終身計的。依照先王遺訓,如果不“祭”就應當端正其意誌,如果不“祀”就應當端正其言辭,如果不“享”就應當端正其禮法,如果不“貢”就應當端正其名分,如果不“王”要端正其道德,依次做了而依舊不能盡其職守,就要處以刑罰。因而才有對不祭者的懲罰,對不祀者的討伐,對不享者的征討,對不貢者的譴責,對不王者的昭告天下。因而也才有刑罰上麵的各種規定,才有討伐的各種武器,才有征討之前的各種準備,才有了嚴厲譴責的命令,才有昭告天下的文辭。用命令及文辭宣告而依舊不來述職者,則應當進一步端正其道德,無須勞民遠征。這樣才能使鄰近的國家全都聽從命令,遠方的國家無不前來歸順。現在犬戎氏二君大畢、伯士去世,犬戎氏可以世守其職,前來奉事天下,而天子卻說:“我一定要按‘不享’的罪名進行征討,而且還要炫耀武力’,這是拋棄先王留下的經驗教訓,而讓您身處險境嗎?我聽說犬戎氏提倡敦厚的風氣,遵循前人的德行而能夠始終如一,他們擁有足以抵禦我們的東西呀。”但穆王依舊還是出兵征討,得到了四隻白狼與四隻白鹿。從這以後,屬於荒服的國家就不再進貢了。

諸侯各國當中有些國家彼此不太和睦,甫侯將這一情況報告給王,王因此訂立了各種刑法。王說:“喂,到我這裏來!凡是擁有國邑與土地的諸侯們,我要告訴給你們怎樣慎重地使用刑法。如今你們應當安頓好百姓,應選擇的難道並非是執法人才嗎?應尊重的難道不是刑法本身嗎?應當掌握的難道並非量刑尺度嗎?原告與被告都已到齊了,士師就應當對從言辭、表情、呼吸、聽覺反應還有目光等‘五辭’來進行觀察。通過這些觀察進而摸清情況,即可以用‘五刑’來定罪。假如犯罪事實還不足以用‘五刑’懲戒,就用‘五罰’來定罪。如果犯罪的事實還不足以適用‘五罰’,被判者不服,就以‘五過’來定罪。屬於‘五過’方麵的諸多問題,如高官顯貴不便訴諸刑法的各種訟事,應當查核其罪,使罪名與過失相符合。凡是遇到該按‘五刑’治罪而有疑問,不得不進行赦免的訟事,凡遇到應當按‘五罰’治罪,而有疑問而不得不赦免的訟事,應當仔細查驗。取證應當從眾,審訊應當有據。如果沒有充分證據就不可以定罪,要知道蒼天在上。屬於黥刑而不足以定罪的,其罰金為一百率,要核實其罪過。屬於劓刑而不足以定罪的,其罰金應當為前者的兩倍,要核實其罪過。屬於臏刑而不足以定罪的,其罰金應當是前者的兩倍半,要核實其罪過。屬於宮刑而不足以定罪的,其罰金為五百率,要核實其罪過。屬於大辟之刑而不足以定罪的,其罰金為一千率,要核實其罪過。應當處以墨刑的罰金條文超過千條,屬於劓刑的罰金條文超過千條,屬於臏刑的罰金條文為五百條,屬於宮刑的罰金條文為三百條,屬於大辟之刑的罰金條文為二百條,五種刑罰的相關條文共約三千條。”被稱之為《甫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