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濁魔混氣(1 / 3)

第二十章濁魔混氣

幽求的臉色十分陰沉,此刻他心中所想的是若範離憎未從試劍林逃出,自己將“錯劍式”傳與他,此時必可勝券在握。

牧野棲目光一閃,緩緩踏進一步,駢指如劍,右手輕揚,淩厲指風劃空而出,在指風的牽引下,無數凋落的菊瓣飄然而起,漫天飛揚,蔚為奇觀。

一聲沉哼,牧野棲右臂在虛空中劃出一道弧線,圈送之下,菊瓣團旋如盾,霎時他的身側已有無數菊瓣在飛旋,絢麗的菊花與他如雪白衣相襯,更顯出其飄逸之風采。

一聲清嘯,成千上萬的落菊在牧野棲浩然內力的催動之下,向範離憎疾射而去,破空之聲,猶如萬劍齊出。

範離憎神色從容,右掌淩空削出,倏而一挑,已有一株完整無缺的菊花持於手中。

此時,正好漫天飛菊破空而至。

範離憎手持含苞欲放的菊花,旋然踏步而入。他以菊為劍,但見那株菊花在穿掣飛掠,破開密集如織的漫天飛菊,其手法之精妙玄奧,讓人歎為觀止。

雙方以驚人之速迅速接近。

範離憎終於破開重重飛菊,手中菊花直指牧野棲的胸前。

在眾人的眼中,他所持的已不再是一株含苞欲放的菊花,而是一柄無堅不摧的利劍!

劍氣破空,以難以言喻的速度直取牧野棲,眾人隻覺此劍氣似可洞穿世間的一切,無可抵擋。

眾人的呼吸在那一瞬間完全停滯。

牧野棲動了。

其速之快,已超越了常人的視覺所能分辨的範圍!

所以,他們所看到的隻有結果,沒有過程。

範離憎手中的菊花赫然已碎,僅有一截花杆在手。

範離憎手中的花杆直指牧野棲的咽喉,與他的咽喉處相距不過二寸。

場內一片肅靜。

這時隻聽有人一聲輕歎,範離憎手一鬆,那截花杆便墜落於地。

他望著牧野棲,道:“我敗了。”

敗的怎會是範離憎?

眾人大驚失色,但很快他們發現範離憎為何如此說了。

因為在範離憎的胸前,赫然已插著一片菊花的花瓣!這一片花瓣無疑是範離憎所持的那株菊花上的,細長的花瓣竟如劍一般洞穿了範離憎的衣衫,刺入了他的肌膚之中。

當眾人察覺這一點時,鮮血方開始在他的胸前慢慢溢開。

便如一朵怒放的紅菊。

牧野棲神態複雜地看了看他,沉默了良久,方道:“你的劍法……很好。”

範離憎笑了笑,未再開口。

眾人似乎直到這時方醒悟過來,意識到牧野棲已成了這次洛陽劍會的劍魁,當下心中皆萌生出異樣的感覺!在此之前,因為範離憎、牧野棲兩人的劍道修為已遠遠超越了他們這個年齡所應有的水平,故眾人為之深深吸引,反倒忘了他們這一戰是因角逐劍魁之位而起,更沒有去考慮無論是範離憎獲勝,還是牧野棲獲勝,對中原劍道而言,可以說都是一種尷尬。

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約而同地投向了古治,等候他這位公證人做出評判。

未等古治開口,與他隔席而坐的幽求倏然飄然掠起,向七星樓樓主居右那邊掠去,身在空中便道:“借劍一用!”

其聲未落,人已閃電般逼進,居右心中一凜,立即向自己腰間的劍摸去,同時雙足疾點,反向倒掠,反應頗為快捷。

可惜,在幽求麵前,居右的這種舉措已顯得毫無意義。他的手剛剛觸及劍柄,幽求的無指手掌已拍於其劍鞘上,居右頓覺一股空前強大的內家真力由劍鞘直湧而上,右手立時奇痛如裂,大駭之下,他急忙鬆手。

“錚”地一聲,幽求順勢一摸,劍便脫鞘飛出。

未等居右有更多的反應,幽求的衣袖疾卷倏吐,劍已向範離憎疾射而去。

幽求冷喝道:“小子,現在你可以與老夫一戰了!你不是一直想報仇麼?”

範離憎伸手間,劍已在手。

幽求冷笑道:“以你的劍法,永遠也休想報仇!老夫殺了你姨娘又如何?與你在試劍林共處五年,那麼多的機會你都無法報仇,何論現在?”

頓了頓,他又一字一字地道:“你是弱者,所以你根本沒有資格提及‘複仇’兩個字,否則隻會自取其辱!”

範離憎手中的劍越握越緊,他的眼中有了森森寒意。

沒有人會製止他們之間的反目,有些人的心中甚至希望幽求與範離憎殺得兩敗俱傷。幽求是中原劍道的公敵,不可不除,但他的武功太高,五十五年前洛陽劍會的血腥一幕至今仍讓人心有餘悸,若是由劍法卓絕的範離憎與其纏戰,即使不敵幽求,至少也可以損其實力。

範離憎正視著幽求,沉聲道:“我要讓你明白,世間永遠不倒的不是強者,而是公道!”

他的劍緩緩揚起,遙遙指向幽求。

幽求不怒反笑,笑聲中充滿了譏諷之意。

範離憎的神情冷靜得讓人吃驚。

而無形肅殺之氣卻由他的身上直透而出,讓人難以正視。

這種感覺,與他和牧野棲一戰時的戰意截然不同。

兩人默默對峙,一觸即發,氣氛緊張得讓人艱於呼吸。

居右的兵器被奪,自然麵上無光,不過彭城七星樓能立足於江湖,頗負盛名,所依賴的並非七星樓的劍法武功,而是居右那八麵玲瓏的人緣。武林中人多半自負,惟有居右甘居人後,頗有自知之明。這種性情,與他的名字恰好相反。

何況奪他兵器的人是絕世高手幽求,且是在出其不意的情況下猝然出手,居右更是不想冒險奪回自己的劍。

一直靜靜旁觀範離憎、牧野棲一戰的太叔斷楚、南宗這時走到古治身邊,低聲說了些什麼,古治微微頷首。

小草再一次昏迷過去。

冥冥之中,饑餓、傷痛的感覺漸漸消失,全身轉為燥熱,她的嘴唇開裂了,卻沒有鮮血滲出,仿佛她體內的血液都已幹枯!在半暈半醒之間,她隻能發出低低的呻吟聲。

“水……水……”

但在這地下通道中,又怎麼可能找到水?不知過了多久,小草隱隱感到有一股熱熱的水滴在了她的唇間,她本能地伸出舌頭舔了舔。

竟是一種淡淡的鹹味!

難道,是鮮血?

小草一下子清醒過來,聲音略顯幹澀地低聲道:“軒轅公子……”

話剛出口,她便已辨別出在自己的身旁有呼吸聲——自是軒轅奉天。

軒轅奉天驚喜地道:“你醒過來了?”

小草“嗯”了一聲,略略沉默片刻,又道:“方才,好像有血滴落。”

“那是蛇血,方才你暈迷的時候,有一條蛇從外邊闖了進來,大概是已被外麵的機括所傷,所以我聞到了它身上的血腥味,很容易就將它抓住了。我見姑娘一直喊著要水,於是就將蛇的血滴到姑娘的口中。不過你放心好了,蛇雖有毒,但它的血卻是無毒的。”軒轅奉天回答得很快,也很明了。

“有蛇?”小草的語氣與其說是驚,倒不如說更多的是喜。她沙啞著聲音道:“蛇肉生吃亦無……妨,越毒的蛇,其肉越易入口,隻消將皮剝去即可。”

軒轅奉天遲疑了片刻,方道:“是……麼?可惜我未想到這一點,已將它扔了……我怕你醒來後會嚇著。”

小草有些疑惑地道:“扔了?”心中卻暗忖道:“好像我咽下少許蛇血後,馬上就清醒過來了,卻未見他扔蛇之舉——難道這隻是自己的錯覺?”想到人在半暈半醒時感覺常有失誤偏差,她便不再多說什麼了。

洞中一片黑暗,兩人沉默無語。

與此同時,在巢湖湖麵上那艘獨特的船上。

水筱笑向水姬稟報道:“方才有飛鴿傳書至此,是關於白辰的消息。”

水姬淡然道:“信使辦事一向得力,從不讓我失望,比起藥使魚雙淚,他要穩妥許多。既然連魚雙淚也可以擒住白辰,相信那小子的修為一定很有限,信使察覺他的行蹤後,僅需憑借他本身的力量,就應該可以擒下白辰了吧?”

水筱笑小心翼翼地道:“師父,族內已有九個人因為阻截白辰而被殺,包括工使及戰使……”

水姬那絕世美眸中倏然閃過一道異芒,很快一閃即逝。

她的聲音卻已變得有些冷峻:“戰使乃魚姓族人當中武功最高的三人之一,竟也不敵白辰!”頓了頓,她又緩聲道:“既然如此,就讓信使設法告訴白辰那小子,就說在求死穀中有他的女人危在旦夕,隻要他一進巢湖,就必會成為刀下魚肉!”

二十餘招強悍狂傲至極的劍式全力相拚之後,範離憎與幽求幾乎同時由極動化為極靜。

漫天劍氣突然消失,頓時給人一種極為奇異的感覺,就如同親眼目睹滔滔江水突然停止了奔湧。

靜寂如死——兩大劍道高手似乎同時成了二尊石像!

隻有殺機與戰意在湧動!

範離憎的虎口已被生生震裂,鮮血順著劍身緩緩淌下,“滴答滴答”地滴落地上。

但他的眼神竟仍是冷靜而自信。

幽求終於開口了,他的聲音冷酷無情:“小子,老夫將以破傲劍法第五式取你性命!”

“第五式?”範離憎神情微動,卻未開口。

對幽求的用意,他已有所明白。如果說範離憎是幽求一心想鑄成的“劍”,那麼此刻幽求之所以迫不及待地向他出手,就是要完成最後一記重錘煆煉。

也許最後一擊將鑄成一柄上等利“劍”,也許“劍”會因無法承受最後一擊,而被完全摧毀。

幽求很在意範離憎的生死安危,隻是因為他感到範離憎是他尋覓了數十年的劍道奇才,如果在經過千錘百煉後,範離憎並不能達到他所希望的境界,那麼對範離憎的消亡,他絕不會有絲毫痛惜。

幽求之所以這麼做,是因為與範離憎一樣年輕的牧野棲竟然奪取了這次洛陽劍會的劍魁,對於孤傲一生的幽求而言,這是絕對無法接受的。他不但要自己淩駕於中原劍道之上,其傳人也要淩駕於年輕一輩的劍道好手之上!

無形肅殺之氣由幽求身上彌漫開來,如同瀑布般籠罩於場上每一個人的心間,空氣似乎顯得格外稀薄了,讓人艱於呼吸。

牧野棲雙眼不由微微眯起,神情若有所思。

肅殺氣勁又悄然彌漫開去,並越來越強猛,很快便籠罩了偌大一個廣場。

幽求將揮出破傲劍法中最強一式——錯劍式!

天錯;

人錯;

心錯;

——劍錯!

“錯劍式”有悖劍道常理,惟有幽求這般孤傲一生、亦孤寂一生的人,方能悟出如此驚天地、泣鬼神的劍式,惟有幽求這般恨天怨地的人,方能使出如此驚世劍式。

劍未出,淩壓萬物的氣勢已浸入每個人的靈魂深處,不少人已神色微變,惟有強定心神,驚惶而坐。

“錯劍式”幽求僅使過一次,是在他受傷的情況下使出“錯劍式”,竟一擊擊潰幽蝕,並斃殺素女門十數名弟子,足見其驚世駭俗的威力。

如今,以範離憎一己之力,是否能與這等絕世劍式相抗衡?能否在這一劍式之下全身而退?

範離憎的目光投向了幽求這邊。

但他的目光既未落在幽求的身上,亦未留神幽求的眼神。他的目光似乎根本未停留在任何具體的事物上,而是專注於一片虛無之中。

幽求雙足微點,人已如怒矢般衝天而起。

身形拔地而起的同時,地上的菊瓣、菊葉、碎石亦被牽引而起,刹那間形成了一股空前強大的氣旋,遮天蔽月,幽求的身形亦模糊不清。

範離憎的目光卻依舊投注於那個遙不可及的地方,他的神情肅穆,顯得專注而鄭重,似乎對即將滅頂而至的驚世劍招毫不在意。

所有人皆被範離憎的神情舉止驚呆了,古治亦暗自皺眉。

在眾人驚愕欲絕的目光中,幽求擊出的“錯劍式”威力已發揮到巔峰之境。

無形劍氣縱橫狂嘯,將方圓十數丈範圍籠罩其中,空前強大的劍勢立時產生了驚人的破壞力,無形劍氣所過之處,地麵桌席紛紛傾倒,杯碎盞傾,眾劍客紛紛避讓。

範離憎的劍飄揚而起。

他的神色越發凝重,但他的目光卻依舊不曾收回,不曾轉向幽求。

他的劍仿若風中柳葉,已毫無分量,在幽求強大至無以複加的劍氣中無依無靠無牽無掛地飄掠著。

所有人的心中齊齊掠過一個念頭:範離憎必死無疑!

沒有人可以在幽求這一式有滅絕蒼生之威力的劍式襲臨前仍如此漫不經心!

必殺劍式如九天怒雷,以驚人之速從數丈高空淩壓而下,劍氣與虛空相擊,發出可怕的聲音。

眾人赫然見到無數菊葉、菊瓣受劍氣的逼壓下,在虛空之中彙聚成一個巨大的反寫的“錯”字,向範離憎當頭罩下。

就在霸世劍招鋪天而下,即將臨身的那一瞬間,範離憎動了。

在幽求驚人的氣勁中隨波逐流般飄掠的已不僅僅是他的劍,還有他的人!

所有人的呼吸思維在那一瞬間陷於停頓,仿佛世間一切的一切都在默默地等待。

等待一個結果。

等待範離憎化為漫天血雨的結果!

時空在這時似乎被無形氣勁延伸了,以至於雖是電光石火的瞬息間,但人們卻仍能感覺到“等待”這一過程的存在。

劍氣劃破虛空的“噝噝”聲很快傳入每個人的耳中。

漫天劍氣倏然消失得無影無蹤。

惟有無數的菊葉、花瓣在空中飛揚、飄落。

場上靜寂如死。

血!

血緩緩地溢出,並越溢越快。

但,流血的赫然是幽求,而非範離憎。

範離憎的劍深深插入了幽求的肩肋處,鮮血很快將幽求那襲勝雪的白衣染紅了。

極度的意外與驚愕讓聲音暫時消失了,似乎世間惟剩下一個聲音——鮮血滴落在冰涼堅硬的青石上的聲音。

範離憎的臉上竟也有了愕然不解之色。

他怎會出現這種表情?驚愕之人應該是目睹這一幕的旁觀者!

幽求所受的傷絕對不是致命的傷,但他此刻卻一動不動地佇立當場,似乎他已非血肉之軀,對刺入軀體內的劍亦毫無痛感。

範離憎終於醒過神來,他向後退出一步,順勢拔出長劍。

卻見幽求踉蹌倒退兩步,臉上煞白如紙。

眾人皆神色大變,幽求被範離憎所傷本就讓眾人大吃一驚,此時他竟無法支撐,更是大出眾人的意料之外——難道如幽求這般絕世高手,竟承受不了並不嚴重的傷勢?

就在這時,隻聽得有人低聲驚呼道:“他傷口所流的血開始發黑!”

此言一出,所有人的目光立時齊聚於幽求的傷口,定睛一看,果然如此!

羊孽冷笑道:“正所謂有其師必有其徒,在劍身上淬毒的手段雖然不高明,卻絕對有效!幽求老賊,隻怕你做夢也不會想到有一天會死在自己親手調教出來的弟子手上吧?”

一聽羊孽此言,眾人頓時有所領悟,但旋即又想到範離憎的劍原本是七星樓樓主居右所有,除非居右早已在劍身上淬了毒,否則範離憎在眾目睽睽之下,絕無機會在劍身上做手腳。

幽求的臉上有著驚愕、怨毒、痛苦之色,顯得猙獰可怖。

除水紅袖之外,他是與範離憎相處時間最長的人,從某種意義上說,再無人比他更了解範離憎。他知道範離憎對他雖有深深的恨意,卻絕不可能以在劍身淬毒這種手段複仇!更何況在範離憎的劍貫體而入之前,他已感覺到自己真力突然凝滯,五內劇痛如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