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手刀足劍(3 / 3)

天儒老人點頭道:“這一點,我倒疏忽了,也怪不得你。此子既為範書之子,又在試劍林中師承幽求,不可不防。不知他對棲兒說了些什麼,最終居然說服了棲兒。”

卜貢子想了想,方斟字酌句地道:“其實,以當時形勢,少主人已別無選擇,所以範離憎與少主人說些什麼似乎並不重要。少主人智謀過人,當不會有衝動之舉,主人遲遲未出手援救,想必他應有所悟。那時,他所思忖的隻怕不是是否該隨父進入風宮,而是該以何種方式,以及什麼理由進入風宮,而範離憎則恰好為他找到了合適的方式與理由。”

他不愧為“萬無一失”,言語極為謹密。

天儒老人頷首道:“事情應該如你所料,隻是照此看來,範離憎本為局外之人,卻能一眼窺破這錯綜複雜的事情的關鍵所在,殊不簡單!”

“說範離憎是局外之人,倒也不全是,因為他與思過寨有著千絲萬縷的聯係。個中細節,外人無從得知,隻知他雖非思過寨弟子,卻在思過寨出入自由,思過寨新任寨主對他尚很尊重。範離憎見過少主人後,少主人即說服其父退兵,解去留義莊之圍,我總覺得此事有些蹊蹺。當範離憎離開留義莊後,我又暗中跟蹤了他一程,可奇怪的是,當時除我之外,還有思過寨燕高照的女弟子杜繡然亦在暗中跟蹤他……”

“思過寨的女弟子?”天儒老人大皺其眉,疑惑道:“方才你不是說他與思過寨交情頗深?”

“我亦不解,但見那位杜姑娘神情似乎甚為恍惚,追蹤了十餘裏路後,她忽然不再繼續追蹤下去,待範離憎離去後,她獨自一人在一片叢林中大哭了一場,顯得極為……傷感,我……我擔心她會出什麼意外,就隻好舍棄了範離憎,直到杜姑娘平靜下來,方才離去。”

天儒老人歎道:“想必又是一些兒女之情吧。”

“多半如此。不過,這些日子,思過寨一直在尋找這位杜姑娘的下落,原來當初思過寨弟子離開留義莊後,杜姑娘竟未返寨,而範離憎卻仍在思過寨中,思過寨中人似乎並未因為此事而疏遠仇視他。也許,事情與我料想的又有不同。”

其實方才分明是天儒老人推測範離憎與杜繡然多半是兒女情長之事,卜貢子卻說與他自己料想的不同,自是因其對天儒老人尊仰無比之故。

天儒老人察覺了這一點,不由哈哈一笑,卜貢子心中一暖,忍不住道:“主人,你已……許多年沒有……笑過了。”

言罷,心中甚為忐忑。

天儒老人沉默了良久,方長歎道:“世事禍福難定,何敢輕言‘笑’字?”

無限蕭瑟,盡在一言中。

卜貢子聲音有些哽咽地道:“主人心念天下,嘔心瀝血,卻無人知曉主人雖不計較這一些,但天下……畢竟是天下人的天下。”

天儒老人緩聲道:“我明白你的意思,隻是世間有一種人,他們甫一出世時,命運就決定了他們所走的路必定是不尋常的路。”

頓了頓,又接道:“比如我,比如棲兒。”

他苦笑了一下:“或許有一日,我與棲兒會有……同病相憐之感。”

卜貢子隻覺心情異常沉重,再也說不出一句話來。

禹詩突然出現,最為震驚的人不是幽求,亦不是秦月夜,而是都陵!

刹那之間,都陵已經轉念無數。

禹詩緩步走出黑暗中,他的目光依舊陰鷙得讓人不願正視。

禹詩的目光掃過秦月夜、幽求二人,最後落在都陵身上,哈哈笑道:“既然都統領也在此,幽求,那你今夜就更無幸免的可能了。”笑的隻是他的聲音,他的臉上卻無絲毫笑意。

都陵沉著地道:“原來禹老奉宮主之命,前來取幽求的性命。屬下隨時聽候禹老的差遣。”他身為“神風營”統領,而“神風營”直屬牧野靜風調遣,禹詩雖然地位尊崇,卻也不能隨便插手“神風營”的事,都陵自稱為“屬下”,足以顯示他對禹詩的尊重。

禹詩心中冷笑一聲,口中卻道:“老夫倒非因宮主差遣而來,隻是偶過此地而已。但幽求乃風宮逆賊,凡風宮中人,無不應全力誅之,老夫亦不敢視若無睹。都統領的左手劍法極為高明,老夫一直無緣見識,今日何不以左手劍法取幽求逆賊首級?亦可讓老夫大開眼界。”

秦月夜對風宮的內部紛爭亦略知一二,心忖若是禹詩讓都陵將幽求殺了,都陵應不會不從,雖然不能手刃幽求未免有些遺憾,但總比因都陵的攔阻而錯失良機為好。當下她悄然退後,作壁上觀。

她相信禹詩雖然冷酷陰鷙,但卻絕不會與她為敵,因為他應會想到素女門與風宮玄流同在東海,俗話說“一山難容二虎”,而今夜素女門又與風宮玄流結下了不解之仇,那麼素女門就會成為一支牽製風宮玄流的力量。這對前些日子剛受挫折的風宮白流而言,有百利而無一害。

都陵一時沉吟不語,心中極為矛盾。一邊是師父之命,要他保全幽求的性命,另一邊則是禹詩的壓力,兩頭都無法推托——他的手心已有冷汗涔涔滲出。

正自都陵躊躇間,忽聞衣袂掠空之聲響起,一個人影自桑樹林那邊疾射而至,飄然落於場中,正是“足劍”!

都陵見“足劍”現身,立知其用意:她定是不願讓自己進退兩難,方主動現身。一時間心中又驚又喜又憂,目光卻不與“足劍”對視,以免引起禹詩的懷疑。

都陵對禹詩太了解了,從某種意義上說,禹詩比牧野靜風更讓他有壓力。

禹詩一怔之下,倏而狂笑:“原來是處處與我風宮為敵的‘足劍’!閣下殺害風宮弟子已有數十人,今日竟主動現身,實是讓老夫佩服至極!”

“足劍”冷冷一笑,道:“我來此是想與你做一筆交易。”她的聲音已有些變化,在場之人並不能聽出是女子的聲音。

禹詩臉色一沉,道:“老夫與你有何交易可談?”

“足劍”伸手指了指幽求,道:“我可讓他將你們一直想得到的骨笛交給你們,如果你們還不滿意,我還可廢去他的武功,隻要你們不取他的性命即可!”

都陵諸人皆是心中一震,隻是眾人心中所思卻不盡相同。

禹詩沉聲道:“閣下知道的東西倒不少,竟然對骨笛之事也略知一二!”

“有時候最了解你的人不是你的朋友,而是你的敵人。而我,無疑是風宮的敵人,所以你也不必太過驚訝。”

“說得好!可是老夫卻沒有與你做這筆交易的理由,因為我要得到的不僅僅是骨笛,也不想廢他的武功,而是取其性命!無需他人相助,我們能輕易做到這一點,即使閣下要強加阻攔,也是於事無補,既然如此,老夫又何必與你商議?”

“足劍”斜跨一步,道:“看來,你我之間的確無話可談,那就隻有各憑本事了。”

幽求雖受傷極重,難以站立,但他的思緒卻仍是清晰的,多少年來,除了容櫻以外,幾乎每一個與他相見的武林中人,都要取他性命,包括他親自傳授“破傲劍法”的範離憎,亦無時無刻不在仇恨他,更欲殺他報仇,沒想到今日卻有兩人同時要保全他的性命。

他絕不會讓自己的命運由別人來主宰!

他體內的毒素在剛才施展出那驚世駭俗的一式“錯劍式”時,已隨招而散,但他已流了太多的血。

一陣劇烈的咳嗽之後,幽求的腰杆挺得更直了,他以沉緩而略顯笨拙的腳步一步一步走向禹詩,聲音嘶啞地道:“你——出招吧!”

此言無異於拒絕了“足劍”保全他性命的用意,他要如千錘百煉的劍一樣,寧可在戰鬥中斷碎,也不願被委屈求全地懸於高堂之上作觀賞之用。

此時與禹詩之戰,他是絕無一絲一毫勝算的。

禹詩的瞳孔驟然收縮。

惟有他自己知道,其實他的真正用意,並非取幽求的性命!牧野靜風能想到的,他一樣想到了,如今的幽求,對風宮白流而言,是一個不可輕易除去的人。

可惜,幽求不明白這一點。

即使明白,他亦不會退縮。

就在禹詩略一猶豫間,“足劍”已驀然出手!

她所攻擊的正是幽求!

但她此時所用的卻不是讓敵人聞風喪膽的“足劍”,而是手!

出手快疾如電,直取幽求身後。

幽求不曾料到最先出手的反而是“足劍”,一驚之下,“足劍”已閃電欺進。

幽求傷勢太重,真力幾乎損耗殆盡,猝不及防之下,根本無法及時做出反擊,被“足劍”一擊而中。

但“足劍”並未對他施以殺手,她隻是以最快的手法將他身後幾處重穴封住,幽求立時全身動彈不得。

這對幽求而言,無疑是奇恥大辱!但此時他既無法動彈,亦不能開口說話,一切憤怒隻能鬱積於心中!

“足劍”迅速自幽求右腳外側摸出一物,持在手中。

赫然是風宮玄、白兩流極欲想得到的骨笛!骨笛通體發出幽幽暗光,握在手中,頓覺有股微微涼意,直透掌心。

禹詩神色倏變,眼中有駭然殺機湧現!

他沉喝一聲:“妄奪風宮聖物者,惟有一死!”

喝聲甫出,他身形倏然暴起,以快不可言的速度,徑取“足劍”!

雙掌一出,勁氣如嘯,驚心動魄,仿若可以吞噬世間一切,聲勢著實駭人。

都陵心中一緊,下意識地斜跨一步。

在極短的一刹那,禹詩已掠過數丈空間,掌勁破空,直削“足劍”咽喉。

“足劍”身形略閃,手中骨笛已在第一時間劃空而出,封擋禹詩的招式之前,同時左腿自一個不可思議的角度劃出一道驚人的弧線,攔腰掃向禹詩。

禹詩豈敢重擊風宮聖物骨笛?立時強行撤招——進退由心!本是一往無回之招,竟可在間不容發之時驀然而止,同一時間,腳下微錯,身軀倏然仰倒,如同一張拉得極滿的弓,淩厲掌勢已自另一角度及時封擋“足劍”右腿攻出的方位!

就在雙方即將接實的一刹間,禹詩倏覺對方勁腿所過之處,竟猶如利刃破空,立時想到“足劍”之所指,心中一凜,憑借其絕世內力,腳下已憑空生出一股力道,身軀驀然如輕煙般反向飄出,身在空中,脫口道:“好一柄可怕的‘足劍’!”

身形淩空暴旋,無形罡烈氣勁狂溢而出,秦月夜、都陵立覺壓力大增,仿若天地間的空氣已稀淡了許多,讓人呼吸維艱。

而身在這股氣旋之中的“足劍”,更是切膚感覺到對方強悍無匹的氣勁所帶來的前所未有的壓力。

她不敢怠慢,立時將功力提到九成,身形倏然如怒矢般射出,破空而起,一聲沉哼,左腿以力劈蒼穹之勢,橫空勁掃,劃空而過時其聲如破帛,好不駭人!

雙方以極快的速度倏然相接。

兩股驚人力道淩空接實時,竟發出猶如金鐵交鳴般的撞擊聲。

暴響聲中,隻聽得禹詩、“足劍”齊齊沉哼一聲,向兩個不同的方向同時倒跌出去。

禹詩所跌飛的方向正是都陵這邊!

都陵赫然發現禹詩的一角衣袍已被割裂,在勁風中飄飛。

難道一拚之下,禹詩竟落了下風?

正當都陵心忖間,“足劍”在身軀即將落地的一瞬間,左腿疾速搶先踏出,一聲爆響,她的左足竟如一柄利劍般深插地下達半尺,身形立止。

禹詩亦在同一時間落地,落地時猶自向後踉蹌退出一步。

都陵忽然心中一動:禹詩絕不會如此輕易受挫,他的武功在風宮四老中首屈一指,那麼此時他極可能是有意借機接近幽求,趁機搶在“足劍”出手攔阻之前先殺了幽求!

此念方起,便見禹詩的雙足甫一著地時,隨即身形微晃,已如鬼魅過空,徑取幽求!此時他的身手已比方才更為快捷,更沒有絲毫受傷的跡象。

果不出都陵所料。

此時“足劍”已不可能攔截禹詩,而秦月夜更是正中下懷。

都陵暗一咬牙,亦隨之而起,斜向攔於禹詩身前,急切地道:“禹老,宮主已有密令……”

話未說完,禹詩右掌突然暴削而出,向都陵出其不意攻去!

如此驚變,大出都陵意料之外,猝不及防之下,他已無從回避,惟有以右臂硬擋——但他的左手卻未去拔腰間的劍!

禹詩掌勢猶如鬼魅,以神鬼莫測之勢,與都陵的右臂一接即收,在此同時,他的右腿已以千鈞之力重重掃向都陵胸前。

一擊而中!

都陵狂噴一口熱血,倒跌而出。

一切變故僅在電閃石火的一瞬間。

都陵落地之時,接連退出數步,又吐了一口熱血,方才立穩身形。

“足劍”已在第一時間搶身而至。

場中靜寂如死!

秦月夜、幽求皆是驚愕莫名。

禹詩倏然冷笑道:“沒想到都統領果然是傳說已久的‘手刀足劍’中的‘手刀’!眾所皆知都統領一向以左手劍法見長,卻不知都統領的右手比左手更可怕!”

都陵心中倏然急沉,口中卻道:“我不明白禹老的……意思,我隻知道禹老……禹老似乎對我忌恨已久……”

禹詩森然道:“這出戲該收場了。你看似對風宮白流忠心不二,其實你的真實身分是專與風宮作對的‘手刀’,看來你的演技相當成功,居然使風宮上上下下皆被你所蒙騙了。”

頓了頓,他又接著道:“白辰被逐出風宮,炎老一連派出數撥人馬,卻無法將其斃殺,因為有‘足劍’救其性命,但事情卻又遠不是如此簡單。那是一個極為周詳的計劃,包括宮主夫人插手此事,廚子劉明廣竟與‘足劍’有所瓜葛,這一切都足以說明在風宮中潛伏著一股力量!為首之人,應當在風宮中地位甚高,否則不可能如此周密而有效地針對風宮行動做出布署!”

都陵道:“風宮四老地位比我更……高,這是眾所周知的事。”

“事到如今,你已不必隱瞞,方才我擊中你的右臂時,已感覺到那絕非血肉之軀,而‘足劍’又對你如此關切,這一切都足以證明你就是與‘足劍’並稱的‘手刀’!”

都陵還待再說什麼,“足劍”已走至他的身邊,溫柔地道:“大哥,我們並非隻有一種方式解決此事。”

這一次,她已恢複了女性的聲音,乍聞此聲,秦月夜、幽求、禹詩皆愕然失色。

誰會想到冷酷無情的“足劍”會是一個女子?雖然未能見其麵,但由其聲亦不難想象她的容貌定然甚為美麗。

都陵與她心靈相通,立時明白其意,他緩緩點了點頭,道:“你說得不錯,這一次,隻能怨他沒有為自己留一條後路!”

“足劍”柔聲道:“你……傷得重不重?”

都陵道:“你應該知道,我們都不是那麼容易傷亡的人,因為我們的心都已死過……死過一次!”

“不錯,我們的心,都已死過了一次!”

“足劍”與都陵並肩而立,無論誰都可以感覺到他們的默契與和諧。

他們的舉止,無疑已證實了禹詩的猜測。

而秦月夜、幽求對眼前發生的一幕,卻是百思不得其解了。

都陵、“足劍”、禹詩都未再開口,但從雙方的眼神中,已能清楚地看出,他們之間的一戰,已不可避免。

禹詩右手為掌,緩緩豎於胸前,神色凝重至極。

一股若有若無的氣流自他周身彌漫開來,而且越來越強。

他的長發無風自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