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眼中閃著奇怪的光芒:“而我所說的最可怕的武學就是稱作魔劫之道!魔劫一旦大成,任何絕不可能發生的事情都會成為可能,包括呼天應地使晝夜混淆。當然,亦包括將黑墨融入墨玉之中。”
別之棄、師一格兩人皆目瞪口呆,玉石密封無孔,又怎能將黑墨融入其中?換而言之,即使真的有這種可能,那玉石為何仍晶瑩圓潤?
妙門大師似乎看出了兩人的心思,解釋道:“當事物達到一個‘氣’的境界時,就不可以常理推之,以魔劫之道將黑墨融入玉石中固然不可思議,但當年先祖傳下來的墨玉能化清水為墨,豈非一樣不可思議?”
別之棄、師一格若有所思,若有所悟。
妙門大師接著道:“魔劫之道是蚩尤戰族的最高絕學,其實墨門乃隱世武門,與武林中尋常門派並無恩怨,自然也不會有人要利用假墨玉挑撥墨門南北兩支的關係,惟有戰族中人方有這麼做的能力與理由。”
聽妙門大師提及戰族,別之棄二人皆神容一肅。
妙門大師沉聲道:“七日前老衲夜觀天象時,已察知五星有逆行之象,五星逆行,天道悖亂。皇、儒、玄、墨四門與戰族的爭戰,曆千年而不息,蚩尤一族敗而不滅,今日必將趁天時而動,墨門肩負維世之責,卻猶如一盤散沙。唉,實是世道堪憂啊!”
師一格道:“請大師伯指示,我等應當怎樣,方可力挽墨門頹勢?”
妙門大師道:“求死穀覆滅,可謂事莫大蔫,墨門當召集門下所有弟子,共商大事。本來,無論是由北支,還是南支出麵,都不能成功地將所有墨門弟子聚集到一堂,但求死穀慘變之後,卻又另當別論了。一則南北兩支勢力已強弱懸殊,二則以追緝殘殺求死穀凶手為名,南支的弟子多半不會拒絕。”
師一格沉吟道:“南支弟子大多數依附於求死穀,幸免遇難者的確已經不多,但北支又由誰能服眾?”
說到這兒,他想到自八十年前冷囂入魔後,墨門已凋零分裂,不由有些黯然。
妙門大師胸有成竹地道:“你們手中不是有墨玉麼?墨玉乃黃帝賜給我墨門的神聖之物,有墨玉在手,南支的人絕不會不應號召。”
師一格歎道:“可惜巢師叔……心智不清,否則由他老人家聚集同門,倒更為名正言順。”
妙門大師道:“此事二位師侄不必顧慮太多,隻要以誠相待,盡可能摒棄成見,北支不因為南支今日勢弱而借機淩壓,相信他們亦會以大局為重。”
別之棄對師一格道:“此事由師弟操持更為妥當。”別之棄雖為師一格的師兄,但眾所周知他與南支積怨多年,而師一格卻因其性情寬宏憨厚,與南支的關係尚屬和緩。
師一格沉吟片刻,道:“我就勉力而為吧。”他心中拿定主意,在辦此事前,必須首先告知於巢師叔,雖然巢師叔半癡半癲,並不能做出什麼決斷,但他畢竟是墨門目前輩分最高的人。
妙門大師頗為關切地道:“你們親眼見到花輕塵的女兒沒入藥鼎山的沼澤中嗎?”
師一格鄭重地點了點頭。
妙門大師歎了一聲,沒有再說什麼,神情憂鬱。
別之棄自責道:“師侄心胸俠窄,不能容人,以至於釀成此禍,請大師伯懲治。”
妙門大師緩聲道:“人死不能複生,複言何益?若是這孩子之死,能讓墨門中人看清時下形勢,總算……總算沒有白死。”
這已是對別之棄很重的責備,別之棄滿臉愧然之色,不敢正視妙門大師的目光。
妙門大師又對別之棄道:“你在藥鼎山十數年,有沒有查到戰魔甲的下落?”
別之棄道:“沒有,師侄無能。”
妙門大師自言自語地道:“難道是我推測有誤?”
正當此時,別之棄倏覺右手一震,大驚之下,他急忙攤開右掌,一看,頓時目瞪口呆。
隻見他手中那塊假的墨玉不知為何竟已碎成粉末!
目睹此變,師一格亦怔立當場。
妙門大師神色大變,霍然起身,身子與桌沿相撞,竟將桌上的三盞茶悉數震翻。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竟讓心如古井之水的高僧妙門大師震驚至此?
與此同時。
風宮無天行宮最為隱密的密室。
這是連風宮四老也不可輕易踏入的密室,密室周圍戒備之森嚴,絕不遜色於“笛風軒”。
密室中的情形與當年牧野靜風在江南行宮曾進入的那個洞穴竟一般無二,也就是在那高郵湖鐵木峰妙果寺後的洞穴中,風宮四老以逆星大法激起牧野靜風體內戰族的血性與戰意,由正入魔。
在這間密室的上方,亦是拱圓如蒼穹,圓拱之頂以異物砌成,呈晶瑩幽藍之色,泛著朦朧迷離的光芒,身置密室中,仿若不是處身於一個洞穴,而是置身於原野中仰視星際。在圓拱之頂的表層,鑲有無數星辰,星辰的位置,與天空中的星辰一一對應。
密室地麵以青石鋪成,上麵刻著密密麻麻的符號,難以辨清是字是畫。
與江南行宮那間神秘洞穴不同的是此密室中多了一尊石像。
而這尊石像本應是江南行宮中的。
莫非,江南行宮被清風樓攻克前,風宮中人竟已首先將此石像移至無天行宮?
這正是戰神蚩尤之像!
他的上身袒露,呈“塊”狀的肌肉高高隆起,仿若蘊藏了無窮無盡的力量,他的右手持著一件奇門兵器,舉世罕見。
最震懾人的是石像之眼,雖是石像,但他的雙眼竟如真的一樣深邃無邊,冷酷而堅毅,他的眼中赫然有奪人心魄的戰意與殺機,寒光刺人心胸。
無論是何人,立於石像之前,都能清晰無比地感受到一股滅絕天地般的戰意。
因為,石像之眼是以蚩尤護身腰帶上的“萬心歸魔珠”製成,具有魔靈。
石像前有一香案,香案上焚著香火。
一個渾身衣衫紅豔如火的老者正在小心而虔誠地用一柄羽扇輕輕撣著石像上的塵埃,那羽扇是以孔雀的羽毛編成,極為美豔。
這紅衣老者正是風宮仆人血火老怪!
其實密室偏靜,石像上根本沒有塵埃。
當血火老怪的羽扇拂至石像前胸時,其目光自然而然地仰視了。就在他的目光與石像的“目光”相觸的一刹間,血火老怪倏然驚呼出聲,“啪”地一聲,以孔雀之羽製成的羽扇直墜地上。
他駭然發現蚩尤神像的雙眼此時竟變成極為妖異的火紅色,如同在燃燒的兩團火焰。
血火老怪本就赤紅的臉此時更是紅得駭人,他顧不得拾起羽扇,立時跪下,向蚩尤神像恭恭敬敬地磕了幾個響頭,隨即起身,跌跌撞撞地向“笛風軒”跑去。
自牧野靜風吩咐血火老怪留守密室之日起,五年來他隻離開過密室三次!
也是在這一時刻。
東海一座極為神秘的島嶼:斷歸島。
斷歸島之所以神秘,是因為它是風宮東海行宮所在地,方圓數十裏無人敢輕易靠近。
是以謂之為“斷歸”。
斷歸島方圓達十數裏,島上莽林叢生,危崖絕壁,飛鳥難渡。
風宮東海行宮建在斷歸島上,若能縱觀斷歸島全局,就可看出東海行宮的格局分為裏外三層:斷歸島沿海設有嚴密防務,行宮大部分人馬亦布署於最外層,憑借斷歸天險,足以構築一道不可逾越的屏障。
縱向深處則是第二層,風宮玄流各路人馬議事之處就在這裏,而負責第二層防務的則是風宮玄流最精銳的“吉祥營”弟子。
而最核心之處自是島中央的無間殿與天符樓。
無間殿氣象恢宏,極盡奢華,殿內門戶重疊,若非親眼目睹,令人無法相信在海外荒島上竟會有如此輝煌的建築。此殿乃風宮玄流之主容櫻與各級統領人物商議大小事宜之處,及容櫻的寢宮所在。
全島戒備最為森嚴的則是天符樓。天符樓共分四層,三層在地上,一層則深埋地下。天符樓以黃瓦覆頂,呈正方形,軒昂宏偉,崢嶸漂渺,足見匠心獨具。
天符樓內有高手重重把守,尋常人等絕難踏足一步,正因為如此,方更顯其神秘莫測。
天符樓地麵以下的那一層與地麵上方三層的入口並不相同,風宮玄流尋常弟子隻知地下室入口在無間殿一座庭院的假山叢中,入口處設有機括,能安然通過入口而不觸動機括的人,除日夜值守地下室的十二名一流高手外,惟有容櫻,及當年風宮未分為玄、白二流時,地位與風宮四老禹詩、炎越、寒掠、柳斷秋相提並論的風宮智囊枯智。容櫻之所以能一步步走向風宮玄流之主的寶座,達到前所未有的地位,與枯智的出謀劃策不無關係。若是當年枯智與風宮四老一同背棄容櫻,那麼風宮玄、白對峙的局麵多半就無法形成。
枯智在風宮玄流的地位,隱隱有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之勢。
正因為如此,身為三大宗主之一的幽蝕方對枯智極為忌恨。其實,枯智雖然地位特殊,但並無一兵一卒屬於他旗下。也許,枯智能有效調動的,隻有值守於天符樓地下室中的十二個人。
此刻,枯智便在天符樓地下室中,他之所以常在此處,是因為這兒隱藏著一個秘密。
秘密就在地下室的一隻鐵匣中。
鐵匣長約八尺,四周以金邊包鑲,匣蓋為圓拱形,上麵雕刻著一些猙獰怪異的獸象。
枯智盤膝而坐,離那隻放在長案上的鐵匣相距七尺。
他顯得極為清瘦,交疊於膝上的雙手青筋根根暴起,雙目亦深深陷下,骨骼清奇,高高突出的前額顯示了他的睿智不凡。
枯智常在此間一坐就是幾個時辰,他的耐心似乎比任何人都好,除他之外,沒有人能夠獨自一人在此枯坐幾個時辰,不發一言,不做一事。
此刻,他雙目微閉,嘴唇微微輕顫,像是在默念著什麼。
因為一切都是靜止的,所以時間的流逝亦是無聲無息,難以察覺……
不知過了多久,枯智疏朗的雙眉忽然輕輕一顫,雙眼緩緩睜開了。
他的目光精亮如炬,落在那隻鐵匣之上,其神情像是在期待著什麼,眼神極為複雜。
鐵匣依舊是鐵匣,沒有任何變化,亦沒有任何動靜——這是情理中事。
但枯智卻仍舊目不瞬轉地注視著那隻鐵匣,仿佛那隻鐵匣中將會開出一朵花來。
周圍很靜,隻有遠處偶爾響起一絲猶如秋風輕輕拂過草叢的聲音,那是值守天符樓高手的腳步聲。
倏地,“當”地一聲輕響。
聲音赫然是自那隻鐵匣之中傳出!
聲音雖輕,但枯智的雙目卻已精光暴射,可他的神情並不顯得如何驚訝——莫非,他早已料到會出現如此情景?
響聲之後,鐵匣內複歸平靜,仿佛什麼事也沒有發生過。
但很快鐵匣中的異響聲再起,金鐵撞擊聲由鐵匣內清晰傳出,情形詭異。
枯智霍然起身!
這時,幾名守在天符樓地下室的高手已聞聲而至,衝至室門外,見枯智立於室內,不敢貿然進入。
枯智頭也不回地吩咐道:“立即稟報宮主,請她移駕至此,就說密匣有異常之象,我無法脫身!”
“是!”
其中一人立即飛身離去,枯智竟讓宮主親自來此,顯然事情非同小可,沒有人敢有絲毫怠慢。
枯智依舊立於離鐵匣七尺之距處,神情複雜。
少頃,外麵響起了腳步聲,枯智這才轉身,迎出室外,隻見風宮玄流宮主容櫻匆匆而至。
容櫻年約六旬,但歲月的流逝卻未減其絕世風韻,反而更添一分深邃的美麗。
枯智忙趨前拜倒於地,恭聲道:“宮主恕罪……”
未等他將話說完,容櫻已沉聲道:“起來吧。”
以枯智的地位之尊崇,本不必對容櫻如此謙遜,但幽蝕一直對枯智虎視眈眈,隻要枯智略有疏忽,隻怕立即會被幽蝕指責為狂妄自尊,居功驕橫。畢竟,幽蝕是容櫻惟一的兒子。
枯智這才站起身來,容櫻迅速掃視了那隻鐵匣一眼,對身邊的人略一揮手,那幾人立即退開了。
容櫻竟將門掩上,這才道:“枯老,你說密匣有變麼?”
說話時,密匣猶在震響,一切不言自明,但她卻仍是問出了近乎多餘的話,因為她是高高在上的宮主,他人恭恭敬敬地向她稟報,方能顯出其身分的尊崇。
枯智道:“不錯,戰魔盔有異常之象,極可能是戰魔甲即將問世!”
容櫻神色一變,旋即恢複了平靜,她沉聲道:“戰族血盟之日未至,戰族之皇未出,誰敢觸動戰魔甲?”
枯智道:“宮主日理萬機,按理不應有人敢動戰魔甲,但此事亦不可不防,天罪山的人不是與風宮白流同在思過寨爭奪一件兵器嗎?”
“白流乃風宮逆賊,怎可與此事相提並論?”容櫻冷聲道。但觀其神色,卻可知枯智的話對她頗有觸動。
沉吟片刻,容櫻緩聲道:“戰魔甲暗蘊玄能,尋常人根本無法消受。若是天罪山的人不顧前盟,強行染指,至少戰魔盔仍在本宮手中!”頓了頓,又接道:“枯老,你隻需小心看著戰魔盔即可,有關戰魔甲之事,本宮自有萬全之策!”
“是!”枯智恭聲應道。
黑白苑。
如詩如畫的若愚軒。
天儒老人將一幅畫好晾幹的畫軸卷好,以細繩小心捆縛後,擱到一側,複在案上鋪開一張宣紙,手持狼毫筆,飽醺墨汁,剛剛落筆,忽地心中莫名一顫,右腳一震,一大團墨汁立時在紙上浸溢開來。
天儒老人微微皺眉,思忖片刻,終棄用此卷,在案上再鋪開一張宣紙,他長長地吸了口氣,狼毫筆朝宣紙中心緩緩揮落。
落筆後,他隻覺手間越來越滯納,每一勾、擦、染、點無不有牽強之感,天儒老人目光一沉,腕間吐出一股暗力,運筆更快。
當他收筆再看時,赫然發現宣紙上出現的根本不是平時所繪的女子!此時紙上現出一個模糊的人物,依稀可以辨出是一個霸戾偉岸的男子!
天儒老人心神一震,喃喃自語般道:“心魔大盛,戾氣難平……難道……難道戰魔甲有變?”
正思忖間,門外有人恭聲道:“主人,有少主人傳來的書信,請主人過目。”聲音蒼老低沉,正是天儒之仆卜貢子。
天儒老人將案上畫卷收好,這才道:“進來吧。”
卜貢子推門而入,雙手呈上一封書簡。
天儒老人接過折閱,他看得極慢,像是將其中每一個字都要經過再三揣摩,半晌方緩緩道:“棲兒這孩子總算深明大義。”說完輕歎一聲,又道:“如此一來,的確委屈他了。”
“少主人……在風宮可好?”卜貢子小心而關切地問道。
天儒老人答非所問地道:“他是牧野靜風之子——這究竟是好事,還是壞事?”
卜貢子側立一旁,不敢接話。
沉吟片刻,天儒老人將那書簡細心收好,道:“據說,棲兒在進入風宮之前,曾與範書之子範離憎相見?”
卜貢子道:“正是,在牧野靜風圍攻留義莊前,此子就已暗中追蹤少主人,我奉主人之命前去將他引開,但當我見其麵時,方知他是自幼與少主人同在一個鎮上的夥伴,那時被稱作小木。當初我在華埠鎮一住近十年,隻要現身,他定然能認出我來,故無法將他引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