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腿破蒼穹(2 / 3)

俗語有雲:一山不容二虎。但留義莊卻是由兩位莊主主持莊中大局,彼此間從無隔閡,此亦“留義莊”之來曆,兩位莊主衛高流、喻頌義結金蘭,生死與共,為江湖人人稱頌,不少高手仰慕其高風而至,留義莊亦因此不斷壯大,其建莊時間不過二十餘年,卻很快躋身十大名門之列。

衛高流有一子,名為衛倚石,喻頌則有一女一子,長女喻七弦,次子喻幕。在衛倚石與喻七弦未曾出世時,便已被兩方父母指腹為婚,結為秦晉之好,情投而意合。

羅家莊一役,喻頌、衛高流雙雙遭害,留義莊悲慟之餘,便推衛倚石為新任莊主。新舊莊主更替可謂波瀾不驚,更無內部權勢紛爭,複成武林佳話。

饒是如此,悲抑之氣在留義莊仍是久久不散。

今夜,正盟近四百人齊聚留義莊,留義莊總算一掃半個多月的沉寂,莊中人影熙攘。

正盟諸派弟子倒也通情達理,各派長老對門下弟子嚴加約束,眾人用過晚餐,在留義莊各弟子的指引下,紛紛入房歇息。留義莊占地甚廣,房舍眾多,雖一下子多出三百多人,卻並不顯得狹小。

留義莊西麵有一方圓十幾畝的小湖,湖名流盈,流盈湖中有座煙雨洲,因湖麵終年煙雨朦朧籠罩湖洲而得名,留義莊機密樞紐所在地“如意樓”便座落於煙雨洲上。

煙雨洲南側有一座木橋通向岸邊,今日傍晚時分,一輛馬車快速駛過木橋,進入煙雨洲後,木橋就已被八名留義莊弟子封鎖,煙雨洲上人影幢幢,入夜後,如意樓一反往常情景,竟是漆黑一片,沒有亮起一盞燈火。

與此同時,留義莊萬鶴殿。

留義莊莊主衛倚石在主位落座,夫人喻七弦在其身後陪坐。衛倚石年約二十五六,與其父衛高流頗為神似,高鼻濃眉,容貌顯得甚為剛烈,隻是今夜看起來頗顯憔悴。

客席上則有武當平陽子,思過寨穆小青、杜繡然,天下鏢盟所轄萬鷹鏢局老鏢師餘勁鬆,靜慈庵悲天神尼的關門弟子九苦師太,一共五人。

因為衛倚石、喻七弦守孝未滿,故席間僅有素食果點。留義莊在十大名門中最有財勢,莊內的廚子無一不是身懷絕技,看似尋常的素食果點,卻清而淡,香而醇,形高雅,味純真,器明淨。隻是席間諸人皆懷心思,極少投箸。

老鏢師餘勁鬆清咳一聲,打破沉默,道:“為何那兩路人馬遲遲未至?意外遭遇幽求,使牧野棲在我等手中已不能成為秘密,若是風宮聞風而動,隻怕不妙!”

平陽子沉吟道:“苦心大師兵發三路以混淆風宮視線之計,本是甚佳,但事情有變,若是另外兩路人馬遲遲不來……”他後麵的話沒有說出,但眾人皆知其意。

杜繡然道:“若是風宮敢輕舉妄動,就將牧野棲殺了,我等再與風宮決一死戰,至多拚個魚死網破!”她與穆小青聽說真正的戈無害已重現江湖,但甫一出現,就被牧野棲所殺,立即雙雙離開思過寨,兩人雖不同道而行,但當苦心大師親自出手挫敗牧野棲時,她們仍是幾乎不分先後地趕到正盟聚集之地。杜繡然恨牧野棲殺了戈無害,自是欲立即將之斬殺。

穆小青卻沉默未語,此刻她心中所想的是苦心大師擒住牧野棲後,為何不讓他人取其性命?而要勞師動眾,將他送去嵩山?

更奇怪的是,穆小青暗中將戈無害曾自思過寨消失一段時間的事告訴了苦心大師,並說明戈無害極可能已有背叛思過寨的行徑,為何苦心大師對此似乎並不甚在意?任何人都應能想象到,如果戈無害真的背叛了思過寨,那麼牧野棲殺戈無害及池上樓之事,極可能是他人設下的圈套,苦心大師佛心慧明,難道連此事也不能看透?

自從知道戈無害已被禹碎夜利用,淪為風宮走狗後,穆小青已心灰意冷,對戈無害的一片深情自此煙消雲散。她是一個外弱內剛的女孩,與杜繡然恰恰相反,如今已能夠冷靜下來——也許,這與她並沒有真正得到戈無害的情感不無關係,沒有得到,就無所謂失去。當穆小青知道戈無害背叛思過寨的事後,她內心中的那個戈無害已經死去,在她看來,牧野棲所殺的,不過是戈無害的一具軀體而已,也許她會因為池上樓的死而恨牧野棲,卻不會因為戈無害的死而恨他。

穆小青之所以要見牧野棲,隻是想查明當範離憎以戈無害的麵目混入思過寨時,戈無害又去了何處?勿庸置疑,戈無害必定被他人所控製,否則當範離憎進入思過寨時,他不可能沒有任何舉措,而且進一步推測可猜知:控製戈無害的人或是風宮中人,或是所謂的水族中人,因為這兩股勢力都曾試圖利用範離憎。在水族與風宮之間,前者的可能性更大,假如範離憎所言是真,那麼禹碎夜當初並不會不知範離憎的真實身分。

她離開思過寨略遲於杜繡然,杜繡然是不辭而別,而穆小青則是奉佚魄之命離開思過寨,佚魄知道杜繡然行事衝動,稍有不慎,便會在江湖中闖下禍端,穆小青可在暗中關照她,而戈無害先背叛思過寨後被殺,兩女之間就沒有了相互妒恨的理由了。

聽得杜繡然之言,平陽子略有些不悅,心道:“事情若如此簡單,我等又何必費諸多周折?苦心大師與我分手之時,曾再三叮囑務必要將牧野棲送到留義莊,為了此事,武當弟子被幽求殘殺多人,我終是忍了。”

正自思忖間,已有留義莊弟子快步而入,向衛倚石稟報道:“莊主,華山遊掌門已到莊外!”

眾人皆心中一喜,立即起身,前去迎接。

莊外人影綽綽,約有一百多人,為首者正是華山派掌門遊天地。

衛倚石遠遠地便施禮道:“前輩大駕光臨,晚輩有失遠迎!”

如今他已是留義莊莊主,卻以晚輩之禮與遊天地相見,足見他的誠意。

遊天地哈哈一笑,道:“不敢當。”

平陽子諸人亦與遊天地一一相見,衛倚石一邊將遊天地往莊內迎,一邊道:“前輩,為何不見龐樓主?”

原來,龐紀與遊天地同屬一路人馬,而苦心大師、癡愚禪師則在第三路人馬中,每一路人馬中皆夾雜三輛馬車,是以衛倚石有此一問。

遊天地道:“行到半途時,龐樓主聽說風宮江南行宮有進攻清風樓的跡象,已趕赴清風樓而去。”

穆小青心中一動,暗中忖道:“若清風樓真的有危,龐樓主無論如何也不能及時趕到,難道他未曾想到這一點?”她隱隱覺得這一次正盟的舉措總有些蹊蹺之處。

還未等所有人進入莊內,外麵又有馬蹄聲疾速向留義莊方向靠近,眾人回轉身形望去,隻見一匹白馬在黑夜中如飛而至,疾馳至十丈開外,馬上騎士雙掌一按,人已翻身下馬,動作極為灑脫,那人快步上前,在衛倚石前半跪下,微喘著氣道:“稟報莊主,屬下在三十裏外見到苦心大師,但大師已與少林弟子改道折返少林,因為此刻已有逾千風宮弟子大舉進攻嵩山!”

說到這兒,他自懷中掏出一物,卻是一隻錦囊,雙手遞於頭頂,道:“這是大師讓屬下轉交莊主之物!”

莊內氣氛頓時更為凝重,眾人麵麵相覷,皆有不安之色,衛倚石接過錦囊,隻見外麵以墨汁寫道:“衛莊主親鑒:萬分危機時,方可拆啟,切記切記!”

衛倚石將錦囊遞與眾人一一過目,方收入懷中。

遊天地哼了一聲,道:“此事因苦心而起,如今他卻拂袖而去……”說完重重跺了一下腳,下邊的話終是咽住了,眾人知曉遊天地的脾性,對他的憤憤不平倒也並不感到意外。衛倚石身為留義莊莊主,自知此時留義莊將麵臨著空前強大的壓力,前途未卜,存亡難知,但他仍是強自定神,道:“既然風宮同時改襲清風樓與少林寺,必定分身乏術,我等據有地利、人和,又何懼之有?”

其時,隨平陽子而來的正盟中人,加上遊天地這一路人馬及留義莊弟子,亦近千人,而留義莊地勢險要,衛高流、喻頌苦心經營多年,易守難攻,風宮要想在攻打少林、清風樓的同時,對留義莊大舉進犯,隻怕難有勝算。衛倚石這一番話,讓眾人心情稍定。

當下,衛倚石派出數名探子,向各個方向進發,一有異變,立即返回稟報,同時關閉莊門,駐守者增加一倍。

夜色更沉,留義莊戒備森嚴。

穆小青與杜繡然被安置於一間屋內,兩人自因戈無害而生隔閡起,第一次單獨共處,彼此都極為不自在,兩人相對無語,卻心緒如潮,輾轉反側,難以入眠。

更聲又已響起——已是後半夜了。

朦朧間,穆小青忽聞屋頂“哢”地一聲輕響,她猛然一驚,立時睡意全消。

她正猶豫著不知如何提醒杜繡然時,借著淡淡的月光,她看到杜繡然的手已悄然伸向床頭的那柄劍,心神不由一寬,正當此時,杜繡然的身子似乎在無意間碰了她一下,穆小青立時明白過來,心中頗有些欣慰,當下亦以身子輕輕碰了碰杜繡然,示意自己已經醒了。

誰也未曾開口,但彼此間的隔閡卻在此時悄然淡化……

兩人為防有變,皆是和衣而臥,穆小青亦悄然握劍在手,心中立時鎮定了許多。

忽聽得山莊南部傳來驚呼之聲:“失火了,失火了!”

在如此沉寂肅殺的夜晚,這聲驚呼顯得格外驚心動魄。

幾乎就在同時,西側與東側亦有人驚呼失火。

轉瞬間,原本沉寂的留義莊已一片沸騰,穆小青與杜繡然幾乎同時衝到窗前,推窗一望,隻見東、西、南三個方向各有火光,已有不少人飛速向失火之處匆匆趕去,留義莊的局麵頓時顯得有些混亂,若是莊內隻有留義莊的弟子,尚易約束,而今卻是諸多幫派弟子齊聚於此,難免各行其事,穆小青暗覺不妙。

忽聽得一個不失威儀的聲音壓過嘈雜之聲,響徹整個留義山莊:“各門派的朋友聽真,救火之事由敝莊弟子處理即可,諸派朋友莫讓奸人趁機作亂!”

正是衛倚石的聲音,其聲渾厚而中氣充沛,顯示出不俗的武學功底,他這一番話極為有效,原本陷於混亂的諸派弟子立時明白這極有可能是敵人暗中作亂,不可自亂陣腳,當下諸派弟子皆退出救火行列,而趕赴各關卡、哨位,協助留義莊弟子布防。

杜繡然開口道:“你我該當如何?”

她雖沒有稱謂,但畢竟主動與穆小青搭話,穆小青心中一熱,道:“還是與衛莊主、遊掌門商議後再作定奪吧。”

兩人剛剛推門而出,便見門前一道人影閃過,卻是武當平陽子,兩人一怔,立時聽到西側廂房中有金鐵交鳴聲傳出,平陽子正是向那間廂房掠去。

穆小青大惑不解,因為西側那間廂房是華山掌門遊天地、萬鷹鏢局餘勁鬆老鏢師所下榻之處。

平陽子身形極快,落於廂房門外時,隻聽得遊天地的驚呼聲自房中傳出:“有刺客!”平陽子再不猶豫,揮掌向木門拍去。

掌未至,門卻自行開啟了,遊天地自門後閃現,平陽子急忙收勢,驚問道:“刺客是誰?”

“是我。”聲音很低。

遊天地的臉上忽然有了詭秘笑容,平陽子一怔之下,隻覺胸前一痛,駭然低首,卻見遊天地的劍已深深插入了他的胸口!

平陽子做夢也沒有想到致命一擊會來自於華山派的掌門人遊天地!雖說遊天地性情古怪,被人稱作最不像大俠的大俠,但江湖中人皆知他為人正直俠義,此刻卻遭遇如此變故,平陽子心中的吃驚程度可想而知。

劇痛之下,平陽子憑借最後一點真力,揮掌向遊天地疾拍過去。

遊天地順勢後掠,同時腳下趁機使出“絆”字訣,帶得平陽子的身軀一同向屋裏倒去,口中驚呼道:“平陽子,你好狠毒……”

“砰砰”兩聲,遊天地與平陽子一同倒在屋內。

此時夜色昏暗,穆小青與杜繡然所站的位置又難以看清那邊的情形,隱約間,她們所見到的情景似乎是平陽子與遊天地一個照麵之後,就突然前仆,而後雙雙倒向屋內,遊天地的那一聲驚呼則迷惑了穆小青、杜繡然二人。

兩人相視一眼,不約而同地向那邊掠去,與此同時,與她們相鄰的九苦師太亦被驚動,推門而出。

遊天地與燕高照私交甚厚,正因為如此,範離憎在羅家莊初遇遊天地時,遊天地誤將他當作戈無害,便偏袒了範離憎,故此時杜繡然、穆小青雖不明真相,但在心理上卻已偏向遊天地,兩人在窗外喚了一聲:“遊前輩……”

裏邊響起低低的呻吟聲。

杜繡然心中一沉,仗劍護身,搶步而入!

屋內一片黑暗,空中彌漫著微甜的血腥氣息,杜繡然心中“怦怦”亂跳,又叫了一聲:“遊前輩……”

遊天地在一個角落裏喘息著道:“是……是杜姑娘麼……”

杜繡然大聲道:“是我,遊前輩,你怎麼樣了?刺客何在?”一邊說著,一邊向遊天地所在的方向而去。

就在她即將走至遊天地身邊時,屋頂忽然“哢嚓”一聲脆響,破空之聲倏然響起,一縷勁風向杜繡然疾射而下。

杜繡然大吃一驚,腳下微錯,疾速倒滑,同時手中之劍如電而出。

一聲暴響,襲來之物已被快劍擊得粉碎!

幾乎就在同時,一道冷銳勁風自她身前半尺之距暴撩而過,聲如裂帛。

一驚之下,杜繡然聽到劍身急轉時所特有的顫鳴聲,未及細想,長劍疾出,一片劍芒在黑暗中暴熾。

是燕門快劍中長於防守的一式“桃李無言”!

金鐵交鳴聲密如驟雨,無數光雨在黑夜中閃掣迸射。

杜繡然及時封住了對方必殺一劍!

而這時,緊隨杜繡然之後的穆小青、九苦師太借著火星迸射之際,已看清攻襲杜繡然的人赫然是遊天地!

雖不明個中細節,但穆小青、九苦師太已猜知大致情景,心中又驚又怒,清嘯聲中,兩人自兩個不同的角度向遊天地所在之處掠去,穆小青甫一出手,就是驚人殺著。

遊天地不得不三麵應敵。

三人雖是女流之輩,但武功卻皆可躋身頂尖高手之列,尤其是九苦師太,已盡得悲天神尼真傳,靜慈庵絕學“悲天掌”已隱然有大家風範,三人聯手一擊,絕不容小覷。

十幾招過後,三人皆已發現眼前的“遊天地”所用的劍法絕非華山劍法,而遊天地所擅長的“小隱步”,更不見此人施展出來。

三人心中豁然明了:此人絕非真正的遊天地!

明白這一點後,穆小青、杜繡然心中反而有如釋重負之感,若是真正的遊天地對正盟同道施下如此毒手,無疑更讓她們難以接受。

心中顧慮一去,三人出手更是毫不留情,二十餘招後,那人一聲冷哼,已被九苦師太一招“慈悲為懷”重擊胸前,鮮血狂噴,向後飛跌而出。

未等他身軀落地,杜繡然已如影隨形,長驅直入,長劍疾刺而出。

“師妹且慢!”穆小青脫口呼道。

長劍在剛剛觸及“遊天地”的衣衫時突然而止,冷冷地抵於他的胸前!

穆小青道:“我們需得查清他的真實身分!”

這時,已有不少人聞聲而至,幾支火把將屋內照得通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