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是牧野棲,還是他身後的正盟中人,聽得此言,皆吃驚不小,牧野棲本已做好最壞的打算,準備與癡愚禪師這般級別的絕世高手一戰,沒想到苦心大師竟搶先出手了!
牧野棲再如何自信自負,亦知自己絕非苦心大師的對手,他在心中道:“苦心大師,你這麼做,分明是不想給我牧野棲任何機會!”
一股悲愴之感迅速掠遍全身,他沉聲道:“據說大師已十幾年未與他人交手,武功亦不知高至何等境界,在下乃無名小輩,能有幸一睹大師神功,死亦瞑目了!”
言罷,牧野棲緩步向苦心大師走去,雖未回頭,但他能感覺到來自身後的形形色色的目光,不由忖道:“他們之中有多少人在幸災樂禍?在他們心目中,是否覺得‘牧野靜風之子’這一稱謂本身就已是殺我的理由?”
當他行至苦心大師幾丈開外時,便隱隱感到一股無形氣流在周身回旋飄蕩,並不強烈,卻無孔不入,充斥著每一寸空間,牧野棲忽然感到了無形的壓迫力,他清晰地意識到,這絕非來自於對方無可匹敵的渾厚真力,反而像是來自於自己的內心深處。
苦心大師雙手合十,目光深遠如千年古井。
牧野棲的腳步漸漸加快——這並非因為他已可在無形壓力中長驅直入,而是因為越接近苦心大師,他就越無法從容不迫。
臨近苦心大師三丈開外,牧野棲身形快捷如飛,如一抹輕煙般向苦心大師長射而進!
一丈之距!
牧野棲手中的寒劍倏然揚起!
但劍至半途,忽聞金屬斷裂之錚鳴聲響起。
牧野棲劍未及敵,突然淩空斷成兩截!
他一招未出,就已處於下風。
驚怒之下,牧野棲身形未作絲毫滯留,渾如天成的“太無劍法”已傾灑而出。
“好劍法!”
苦心大師讚歎一聲,右臂一振,僧衣之袖已向牧野棲的斷劍卷去。
牧野棲如何不知苦心大師所練的是佛門正宗武學,根基之深,絕非其他諸派武學可比。武功高深如苦心大師者,舉手投足間無不是驚世一擊,他豈能被苦心大師的僧袍卷中?心至劍至,斷劍沒作絲毫停滯,已斜掠開去,在空中留下一道玄奧莫測的軌跡,劍如綿綿不絕之江水,轉攻苦心大師右肋!
苦心大師的僧衣突然無風自鼓,牧野棲的斷劍並未走空,直刺於僧衣之上!
但牧野棲的神色卻隨之大變!
因為他的淩厲一劍竟然無法將苦心大師的僧衣刺穿。
牧野棲的劍一觸即彈開,劍芒流燦,組成一張嚴密劍網,立時將苦心大師的身形籠罩其中。
苦心大師兩手緊貼,右壓左,豎二手中指,屈二指頭如鉤,並以二手拇指壓無名指,正是佛門大手印中的“被甲護身印”!
一股佛門先天真氣四向橫溢,充盈於苦心大師周遭每一寸空間,劍氣與之相擊,竟發出金鐵相撞的鏗鏘聲,聞者莫不變色!
此刻,癡愚禪師亦在遠遠觀望,見此情形,又驚又喜,暗自忖道:“師叔閉關數年,佛門大手印神功已臻更高境界,值此群孽出世、生靈塗炭之際,不可謂不是蒼生之幸!”
牧野棲一番搶攻,深受佛門真氣反震之苦,手中之劍幾欲脫手。
一聲長嘯,牧野棲反身倒掠出兩丈開外,方化去反震之力,他隻覺右手奇痛如裂,低頭一看,右掌竟已血肉模糊,鮮血將手中之劍染紅了。
牧野棲劍法雖已臻絕世高手之境,但他的內家真力卻無法與苦心大師相提並論。
但他絕不退縮,能與苦心大師公平一戰,已是一種榮耀!此刻,他已不能用手揮劍——他的手受傷甚重,按理斷劍應早已脫手而飛——他是以自己不肯屈服的意誌把持著手中的斷劍!
一聲低嘯,牧野棲雙腳交替踏出,再次向苦心大師進襲,他的腳步與地上的亂草急速摩擦,發出“沙沙”之聲,聲音並不甚響,但卻有“萬馬奔騰”的奪人氣勢。
在牧野棲身形所過之處,二丈以內的草木皆如遭狂風肆虐,向兩側倒去。
苦心大師如千年蒼鬆,默然而立,似已融入了天地之間。
牧野棲的身形以快不可言的速度直逼苦心大師!
斷劍疾出!
雖是斷劍,卻有三軍辟易之勢,劍氣所及之處,方圓三丈之內草木紛飛如雨。
在漫天劍氣中,劍身如鳥翔魚落般向苦心大師電射而去,劍勢之快,已可追星逐月!
觀者無不聳然動容!他們當中不乏劍道高手,目睹牧野棲的劍法,立時被對方在劍道上那種常人無可比擬的先天悟性所震撼!若不論內家真力及實戰經驗,十大名門的劍道高手中,已無一人可以淩駕於牧野棲之上!
以牧野棲如此年紀,竟使出這般驚世駭俗的劍法,實已匪夷所思,無怪乎戈無害、池上樓、左尋龍三人皆會為之所敗。
場中年長者不由自主地想起十幾年牧野靜風奇跡般地崛起於江湖的往事!
但牧野棲卻已無法如其父一般步入輝煌之境,因為他的武林生涯也許將在今日結束!
苦心大師眼中慧光一閃,臉上掠過極為複雜之色。
他的身形未動,以右手伸開五指,上揚擋臂向外!
“施與一切眾生安樂無畏!”
正是佛門大手印神功中的“施無畏印”!
佛門神功浩然如海,強不可擋,牧野棲隻覺一股強大到足以讓人鬥誌全泯的罡烈之氣洶湧席卷而至,其速並不甚快,但憑其玄奧不可知、不可測的佛門真力,強招未至,招式已先對敵形成驚人的懾服力,一向如行雲流水般酣暢淋漓的“太無劍法”史無前例地為之一滯。
金鐵斷裂之聲劃破虛空,清晰地傳到每一個人的耳中。
牧野棲手中的斷劍已化為無數碎片!
牧野棲一敗再敗,心中怒意大熾。
手中無劍,心中卻反而劍意橫溢,如瘋如狂。
一聲如可撕裂蒼穹的長嘯之聲倏然響起,牧野棲駢指如劍,身形暴進,以一往無回之勢,向苦心大師怒射而出。
眾皆目瞪口呆,恍惚間,似見一柄青色利劍以斬絕萬物之勢,在虛空中劃出一道玄奧莫測的弧線。
以身化招——若是招破,豈非人亡?
當年水紅袖以身化劍,使出一式霸天劍式,終未能敗幽求,於是落得招破人亡之局,牧野棲是否將步水紅袖後塵?
牧野棲此舉顯出其已存有“不成功則成仁”之心,但麵對苦心大師,他又豈有成功的機會?
苦心大師悲天憫人地一歎,雙掌上揚,佛門無上內家真力提至最高境界。
“右執左頭指,十方刹土中,惟有一乘佛,如來之頂法,等執諸佛體,是故名智拳!”
佛門大手印之“智拳印”從容而出,掌影漫天,形成一股柔韌氣勁,苦心大師的身形便在這股氣勁中飛起,團旋挪掠!
“蓬”地一聲,兩股強悍無匹的內家真力全力相擊!
牧野棲的身軀在即將與苦心大師接實的一瞬間,突然被無形氣勁一帶,與苦心大師一同掠空而起,淩空急旋。
兩人相隔不過三尺之距!
苦心大師掌勢似虛還實,貼體翻飛。
一聲悶哼,牧野棲的身軀如斷線風箏般倒跌而出,血灑長空,頹然墜地,苦心大師的綿綿掌勢如浩然之海,竟將他的劍勢之銳化作無形。
牧野棲的臉色蒼白如紙,鮮血自他口中不斷溢出。
讓正盟中人更為驚愕的是苦心大師胸前的那一串佛珠竟已斷開,數十枚佛珠墜落於地,他合十於胸前,神色凝重至極。
牧野棲單手支地,極為吃力地慢慢站起,幾乎每一個動作都會給他帶來極度的痛苦。
但他終是站起身來了,並竭力挺直身軀。
未能說出一個字,“哇”地一聲,牧野棲再噴一口熱血,鮮血化為驚心動魄的血霧,他眼前一黑,向前直挺挺地倒去!
範離憎乍見被自己救起的人是白辰時,著實吃驚不小。
一時間,他無法記起對方的名字,畢竟他們在此之前僅有一麵之緣,倒是白辰已先吃力地道:“你是範離憎吧?”
範離憎有些尷尬地點了點頭,忽地心念一閃,喜道:“對了,你告訴過我你的名字叫白辰?”
白辰微笑著點了點頭,忽然眉頭緊蹙,臉顯痛苦之色,他的雙臂緊緊靠攏,身上的鐵鏈因此而叮當亂響,額上青筋暴突。
範離憎與白辰初遇時,對白辰甚有好感,見此情形,忙上前欲將對方身上的鐵鏈解開,不料白辰竟輕輕一扯,抬頭看了看天色,隨即道:“不用解了——你們隻管離去。”他的話說得極慢,以便能夠從容清晰地表達其話意。
範離憎愕然道:“這卻為何?”
白辰淡然一笑,道:“我去賭場,不但將錢賠盡,還欠下了不少銀兩,他們見我還不了債,就將我扔進水中,說隻要我過了兩刻鍾還不死,賭債就不用還了。我夜觀……咳咳……夜觀天象,自知命中注定這一次有吉人相救,就與他們定約了。時辰一到,我還得搶在他們回來之前回到水中,以免十幾兩銀子落了空。”說到這兒,他喘息了好一陣子,方朝三人拱了拱手,接著道:“多謝,拜托拜托。”
天師和尚大叫道:“荒唐荒唐,怎可視人命如兒戲?”
廣風行嗬嗬一笑,道:“世間竟有這等逼債還償之法?倒是聞所未聞。”
天師和尚接口道:“小施主你也太過草率,若是和尚我不去找水,你豈不白白搭上一條性命?不過小施主真可謂命大福大造化大……”
白辰忽然顯得有些不耐煩地道:“你這和尚怎地如此多嘴?他們很快就要折返,和尚你若讓老子功虧一簣,老子可要開口罵你了,罵你斷子絕孫,頭上生瘡腳底流膿……”
天師和尚正色道:“和尚本就無子無孫……”他話未說完,範離憎忽然道:“天師,既然白兄弟與人立了賭約,我們還是莫壞了他的好事,速速離去為妙。”
天師和尚“啊”地一聲,驚訝地望著範離憎,又看了看半倚著樹幹的白辰,終還是道:“……也好……”
範離憎向白辰揖手道:“白兄弟,在下有急事在身,所以星夜趕路,既然白兄弟已無大礙,我們就先行一步,若是你缺少銀兩,在下手頭尚有一些。”
白辰道:“不必客氣,隻要手氣不太壞,選個吉時去賭場賭上幾把,總能掙些酒錢的。”
範離憎當即率先轉身離去,廣風行本待再說什麼,見天師和尚抱著密匣隨範離憎而去,當下看了白辰一眼後,亦隨之而去。白辰漫不經心地看著他們遠去的背影,隱隱聽到範離憎壓抑著聲音道:“……戀賭賭命,不可救藥……救命之恩……”後麵的話再也聽不清了。
林間又恢複了原有的靜寂。
與白辰相去一丈遠的那堆篝火不時發出“劈啪”的響聲。
白辰背倚著樹幹,像是陷入了沉思之中,但他的眼神卻顯露出他的心情極度不平靜。
不知過了多久,白辰驀然一驚,就如同從夢魘中驚醒過來似的,他坐直了身子,眼中又有了那種獨特的堅毅之色。
一種漠視一切的堅毅!
包括漠視權威,漠視生死……
遠處忽然響起了“沙沙”的腳步聲,腳步聲不緊不慢,正向白辰這邊靠近。
白辰並不感到驚訝,他的雙唇不知不覺地抿緊了。
倏地,那“沙沙……”的腳步聲突然加快,很快轉為草木被風拂過的速度。
衣袂掠空之聲在林中響起,一道灰影自兩棵高大的鬆樹間疾射而出,落於白辰身側一丈開外。
突然出現的是一個五短身形、麵目怪異的老者,他的雙目異常凸起,頭發稀少,略略發黃,最為獨特的是他的三絡長須,長而細,仿佛不是天然而成。
白辰隻是淡淡地看了他一眼,便轉過目光,似乎無視對方的存在。
那灰衣老者神色變了變,忽然一聲獰笑,身形一閃,已掠至白辰身邊,一把將白辰提起,嘶聲道:“小子,是什麼人壞了老夫的事,將你從水中救了出來?”
他的身法竟快捷絕倫!
白辰臉無懼色,道:“老家夥,你該高興才是,我能自己從水中逃出,豈不是證明你已大功告成?”
灰衣老者抓住白辰濕漉漉的衣衫,咬牙切齒地道:“小子,沒想到你還如此頑固!以你現在的修為,根本不可能自行扯脫縛於水中岩石內的鐵鏈出來,更不用說你在沒有火種引火的情況生起了篝火!”灰衣老者的眼中顯出如毒蛇般的光芒:“是誰救出你的?若不說出來,我就取了你的小命!”
白辰被灰衣老者右手全力壓著,隻覺胸口沉悶至極,呼吸不暢,但他的臉上竟顯出輕視的笑意:“你不會殺我的,因為……咳咳……因為你根本不可能找到比我更有利於……助你成事的人……咳咳……咳……”
他的臉色變得更為蒼白,雖是在火光的映照下,仍是如此。
灰衣老者怪笑道:“不錯,老夫的確不會殺你,但這不等於老夫會輕易放過你,我會讓你明白,有時候活著比死更為痛苦!”
白辰一字一字地道:“老賊,總有一天,你會為自己所做的一切而……後悔的!”
“後悔?哈哈哈……老夫一根手指可以取你性命,你又如何能恫嚇我?你是一個聰明人,應該不會讓自己無謂受到諸般苦難。老夫欲做之事關係重大,絕不能讓他人知曉,所以知道此事的人,老夫都要讓他去死!”
說到這兒,他將白辰放開了,森然道:“你也已見識過我的手段,但那幾次不過是牛刀小試,老夫將有比那厲害十倍的手段讓你飽嚐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滋味!”
白辰不屑地道:“你會失望的!”
灰衣老者神色一變,突然飛起一腳,重重踢在白辰腹部,白辰悶哼一聲,整個身形如稻草般向身後的荊棘叢中重重跌落,他的五內如翻江倒海,感覺中好像體內的所有器官已糾作一團。
殘積於體內的水立時與鮮血一同噴出!
灰衣老者卻未隨之跟進,而是驀然回首!
在他身後十幾丈開外,出現了一個與白辰年齡相仿的年輕人。
灰衣老者眉頭一跳,緩緩轉身,眼中有殺機隱隱閃現,他沉聲道:“是你將這小子救出來的?”
他所見到的年輕人自是範離憎,範離憎點頭道:“他說他是賭輸了錢被人扔進水裏的,願賭服輸,輸不起就賠命,這本在情理之中,但我卻不得不救他。因為我欠他一件東西,需得給他。”
灰衣老者沉聲道:“可現在他的命是老夫的了,隻不知你欠他的是什麼?”
範離憎正色道:“我欠他一條命。”
灰衣老者怒極反笑,笑聲顯得森然可怖:“老夫倒有一策,可讓你還命於他。”
範離憎吃驚地道:“是麼?”
灰衣老者嘶聲道:“待你死後,便可一了百了!”
“了”字甫出,他單腳一挑,一根燃燒著的枯枝立時向範離憎當胸疾刺而至,其快如箭!
但這對範離憎而言,尚不能構成威脅,但見他雙掌倏揚,不等枯枝逼近,已以無形掌風將其掃落。
灰衣老者眼中精光暴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