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抓到了。”倪柏木代我回答,“是子胥的一個手下,叫王青龍。”
王青龍那天晚上便當場被捉住了,他對推小蘋果下去的事情供認不諱,卻不承認是來偷血衣的。他堅稱自己隻是來偷東西的,被我們發現後,失手將小蘋果推了下去。
我怒不可遏,可是除了交出血衣,將十九年前那樁案子告訴警察,我卻對真正的幕後指使人無能為力。
警察也找到了朱瓊。
盡管朱瓊配合調查,可是子胥拒不承認事實。
單憑一件年代久遠的血衣,和一個無法確定真偽的目擊證人,是無法將子胥定罪的。
後來,無奈之下,警察隻好放了子胥。
要是王青龍能做汙點證人,就什麼都好辦了。孫易來看小蘋果的時候,告訴我說:“可是王青龍就是一張鐵嘴撬不開,他堅稱就是來家裏偷東西的。”
我就看著病床上的小蘋果,然後忍不住用手去理了理她淩亂的頭發。
孫易就看著我,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好,隻好夾了一筷子菜給我。
“那個中醫給你開的藥,調理身體恢複味覺的,你吃了嗎?”孫易看著我皺著眉頭,一副毫無食欲的樣子,便問,“有用嗎?”
“我也不知道。”我有點猶豫地說,“好像有點用,好像又沒什麼用。”
“慢慢調理吧。”孫易用手拍了拍我的肩膀,“好像你的藥明天就要吃完了,要不再去開幾服?”
這個時候,我就特別想哭。我想,就算這段時間這麼倒黴,我身邊的人也沒什麼幸免的,但所幸還有這些姐們兒哥們兒替我撐著。還剩多少藥我自己都忘記了,沒想到孫易這個大大咧咧的女漢子還替我惦記著。
就算這藥沒什麼用,但孫易這麼替我操心,吃死我都值了。
於是我就又來到了老中醫那裏。
提著藥出來的時候,我就又遇到了上次那個算命的瞎子。
“哎——”瞎子指著我喊道。
我以為瞎子叫住我,是為了上次孫易從他盒子裏拿了五十塊錢被發現的事,於是就沒搭理他,反而還加快了腳步。
“哎哎哎——”瞎子追上來,“叫你哪。”
我就覺得挺煩的,於是轉過身來說:“你煩不煩啊?我不算命。”
“這位女尊者。”瞎子說,“我上次是不是說準了,你還有一劫?”
我正要把他痛罵一通,但頓時就想起了小蘋果的事,於是愣了愣,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
“你看,我說準了吧。”瞎子得意地說,“你還不信。”
雖然我知道這事有點玄乎,但不知道為什麼,可能倒黴的人都有一種急於轉運的心態,因此我又稀裏糊塗地跟著瞎子走到了他的算命攤前。
瞎子一邊在我前麵走著,一邊得意地說:“你別不信,我算命可是出了名的準,這座城裏,除了我師兄,我就沒見過幾個比我厲害的……”
“我師兄算命那會兒,算過一個大命。”瞎子走到了他的算命攤前,繼續揚揚得意地說,“以前我和我師兄一起算過一個大老板,他也是一開始不相信,但我師兄一來就把他給算出來了,命中忌木,終身沒有姻緣,並且他父親的死因他而起。這話把他給說得心服口服,因此幹脆把名字給改了,因為他名字裏就有個木字,你別說,改了名後,他的運勢就來了…….”
這話聽得我瞠目結舌,並不是我佩服這個神棍的自吹自擂,而是我想起了子胥的原名:倪植庸。
於是我問瞎子:“你說的那個大老板叫什麼名字?”
瞎子愣了一下,搖搖頭說:“天機不可泄露。”
我就咬咬牙,扔了一張一百塊的進盒子裏。
瞎子就猶豫了一下,說:“這事說出去是要折壽的。”
我就又扔了一百塊進去。
瞎子看到後,眼睛有些發光了,但還是意味深長地說:“保護客戶的隱私是我們的職業操守……”
我受不了了,忍不住無意爆了粗,接著我幹脆把那兩百塊抽出來,說:“愛要不要!”
“五百塊!”瞎子心一橫,攔住我說,“五百塊,我把知道的全部告訴你。”
或許子胥也沒想到,他隱藏了多年的往事,就這樣被一個瞎子五百塊給賣了。
瞎子在收下我五百塊錢後,千叮萬囑地讓我千萬別往外說,如果子胥知道的話,估計他這個假瞎子就成真瞎了。
“放心吧你,我不會告訴子胥是你說出來的,要是我對外麵泄露了你的名字,那我爸媽馬上就出車禍。你說吧,說完了我再給你加點錢。”
在我把胸脯拍得砰砰響的保證下,瞎子就開始敘述他所知道的所有來龍去脈了。
“那個老板啊,就是中國城的老板,原名叫倪植庸,現在改名叫子胥了。”瞎子四下看了看,壓低聲音說,“其實他並不是倪家的嫡子,呃,知道什麼叫嫡子不?嗯不錯,子胥是二房生的。”
“在子胥十六歲那年,和青梅竹馬的一個女孩在一起了,那個女孩啊,家裏是做茶葉的,據說是有名的茶商,茶商姓梅,那個女孩叫梅芝蘭……
“當年的倪家是一個官府菜世家,和茶商梅家的關係也很好,你知道的,茶飯不分家嘛,因為倪植庸,哦不子胥,他既然和梅芝蘭情投意合,那麼倪梅二家就幹脆給他們訂下了婚約……可是就在訂下婚約過後,開始了那個年代的打土豪鬥地主,甚至連商人也不能幸免,畢竟是資本家嘛。最先遭殃的是倪家,因為倪家是做官府菜的,官府這兩個字可不得了啊,倪家的老爺被抓了起來,被打得頭破血流,還被弄去戴高帽遊街,反正能受的罪都受了。後來倪家老爺受不了了,就在逼供下指出了所有的幕後人都是梅家,梅家是特務——這完全是栽贓陷害嘛,倪家老爺為了保命,什麼都做得出來,這一點我就有點瞧不起這位爺……”
“說重點!”我甕聲甕氣地說。
“這不是在說嗎。”瞎子有些不滿,但還是繼續往下說,“梅家一家人都被抓了起來,然後被當成特務來折磨。梅家老爺是個烈性子,他忍不下這樣的栽贓和誣蔑,於是和一家人一起,大的先掐死小的,然後老的掐死大的,最後老的撞牆自殺了……一家十一口人,還有一個兩歲的娃,就這樣全部死了。”
“不過當時梅芝蘭卻僥幸活下來了,她被子胥偷偷地買通人給救了出來,然後藏在了鄉下的一間屋裏。管事的人後來清理屍體,發現少了一具梅芝蘭的,於是就開始了到處搜索,還去了倪家恐嚇倪家老爺。倪家老爺肯定知道是子胥偷出來的,就開始暗暗地跟蹤子胥,終於發現了梅芝蘭藏身的地方,並把梅芝蘭的藏身地告訴給了監獄裏管事的人。
“梅芝蘭就這樣又被抓進去了,但這妞也跟她爸一樣性子烈,趁帶隊抄家的人不注意就跳井自殺了。子胥後來還是知道了這件事,本來就對自家老爹不滿的他,在梅芝蘭死後爆發了。他認為梅家一家人的死都是倪家老爺害的,殺人償命,自己親爹也不例外,更何況這個親爹壓根兒就沒拿自己當親兒子對待——子胥不是正妻生的,因此沒有資格繼承倪家的官府菜,子胥便一直對倪家老爺有怨言。
“於是子胥就開始了報複他爹,但他的報複太明顯了,倪家老爺實在受不了自己兒子的報複,就幹脆以精神分裂為由把他關了起來。這一關就是二十年,直到倪老爺從樓梯上不慎摔下來摔死,他才被放出來。放出來後,他就去了國外,回來後帶著一大把錢,據說是韓國人給他投資的錢,開了中國飲食城。但開飲食城這事,一開始並不是那麼順利,這個時候,他就遇到了我師兄,我師兄就給他算了一卦,還讓他改了名字,並且因為這事,我師兄還成了他禦用的風水師,不管中國城舉辦什麼活動儀式,都要我師兄去算一卦……”
“行了,我知道的就這麼多了。”瞎子說到這裏,就停下來了,然後用他那長指甲又敲了敲盒子,“你是不是該加點錢?”
過了好一會兒,我才從震驚中恢複過來,於是按下手機上結束錄音的按鍵,打開錢包給瞎子看,說:“你看,我就隻剩兩百塊錢了,你要就全拿去吧,給我留點坐車回家的錢。”
“算了。”瞎子撇撇嘴,把兩百塊錢一並拿走,想了想,又從盒子裏拿出一張五十的給我,大義凜然地說,“我可是冒著被天打雷劈的險給你說的,沒想到,咳……算了,這五十塊你拿去坐車吧。”
我就哭笑不得地收下了錢。
坐在回去的路上,我還有點震驚,因為我實在沒想到幾十年前的倪家有這麼狗血的恩怨情仇。
從地鐵站出來後,我又上了公車,當公車經過Chinatown的時候,我也不知道自己怎麼想的,就神使鬼差地下了車。
下車後,走到Chinatown的門口,才看到大門緊閉,門上麵有一則裝修通知。
敬告
各位新老客戶:
..Chinatown最近因裝修,停止營業。給大家帶來的不便請大家諒解。
..屆時開業,Chinatown將會以全新的麵貌迎接各位。
我突然就想到了曾敬川前幾天告訴我的,子胥最近已經和韓國的飲食集團簽下了合約,並且他決定將Chinatown正式改名為Koreatown,到時候牡丹宴也會一並作為Koreatown的東西推出,倪家的東西將永遠不複存在。
我看著敬告,想著瞎子告訴我的真相,內心久久無法平複。
一切皆有因緣。有因才有果。
就在我皺著眉頭看著裝修通知的時候,突然有個球砸到了我頭上。
我扭頭一看,是一個熊孩子。更可惡的是,這個熊孩子還得意地衝著我笑。
我就怒了,喵喵的,你這樣欺負一個殘疾人好嗎?我的頭剛剛才受過傷。還有,你媽沒教過你砸到人了要道歉嗎?
於是我就一抬手,舉手之勞地幫熊孩子把他的球扔進圍起來的Chinatown裏了。
我以為扔了就報了仇,也教訓了熊孩子了,結果熊孩子哇的一聲就哭了。這哭聲簡直就跟信號彈似的,瞬間我身邊就圍上了兩三個人,為首的是個穿著一身豹紋的胖女人,橫眉豎目地看著我,一看就不好惹。
“有你這麼欺負小孩子的嗎?”豹紋肥婆怒斥我說,“他隻不過不小心用球砸到了你的頭,你這人的心胸怎麼這麼狹窄,跟小孩子計較。”
“那個球是我大舅從美國給我買回來的!”一看自己家裏人來撐腰了,熊孩子就停止了哭泣,怒氣衝衝地看著我,說,“你賠錢!”
“算了。”一個看似是熊孩子老爸的男人出來打圓場,“讓她進去把球撿回來就行了。”
“那就快點!”豹紋肥婆的眉毛都要豎成直立的了。
好漢不吃眼前虧。我隻能歎了一口氣,找了半天,從圍欄的一個縫隙裏鑽了進去。
鑽進去後,我才發現並沒有工人——可能是今天時間已經晚了,工人們都放工了。
“真是倒黴。”我一邊嘟囔著,一邊找球。很快,我就找到了球,正準備走的時候,豹紋肥婆的聲音就響起來了。
“哎我說裏麵的!”豹紋肥婆大喊,“到底你找到了球沒有,真磨蹭。”
我猶豫了一下,於是沒有吭聲,抱著球偷偷地走進了樓裏。
美國帶回來的球是吧?我看著手裏這個球,頓時萌生了一個邪惡的想法,於是我走進電梯,準備把球藏進一個永遠不見天日的地方。
“乖。”我拍著球,輕言細語地說,“待會兒就送你上西天。”
可是當電梯到了三樓的時候,電梯門卻緩緩地開了。這個時候,我看到了子胥的一張臉。
看見我在電梯裏,子胥也愣了愣,但隨即,他很快恢複了正常的冷麵,在電梯門即將關上的最後一刻,他伸手攔住了電梯門,然後走了進來。
呃……我不知道怎麼會就這麼巧地碰上子胥,這未免也太過於巧合了,拍電影嗎?
我頓時緊張得口發幹,不知道該說什麼好。同時,我的心中也燃起了一絲憤怒。因為我想起了小蘋果被王青龍推下樓的事。
如果不是這個一心想要複仇的男人,或許小蘋果就不會遭受這種事,也不會失去做媽媽的權利。雖然我沒有保護好小蘋果,但真正該譴責的人,不能逍遙法外。
是的,真正該譴責的人,就是現在站在我麵前的子胥。一切都源於他。
正當我看著子胥,想要對他說什麼的時候,電梯的燈卻突然滅了。
“啊!”我正要叫出來的時候,電梯裏的應急燈亮了。
此刻我意識到,電梯出故障了——我和子胥被困在正在裝修的飲食城了。
我偷偷地看了一眼子胥,他的臉在昏暗的應急燈下,顯得有些猙獰,甚至有一絲絲轉瞬即逝的恐慌——當然,這也許是我驚悚片看多了,心理作用。
為了緩解內心的緊張,我抱著球,無助地靠在電梯的一角。我看著子胥摁完了呼叫按鈕,又摁別的求救按鈕,最後拿出手機,發現沒有信號。
他的呼吸就開始有些急促起來。
“沒有人的。”我也拿出手機,看了看,“沒有信號。”
也許終於想起了我的存在,子胥就努力平緩著自己的呼吸,轉過頭來看了看我——臉上還是那份冰涼刺骨的冷。
“你來這裏幹什麼?”子胥麵無表情地問我。
“呃……”我佯裝鎮定,拍了拍手裏的球,“幫外麵那個熊孩子撿球。”
“撿球進電梯幹什麼?”子胥繼續盤問我。
“嗯……”我老實回答說,“因為我不爽那家人,所以我準備把球藏起來。”
雖然麵對子胥,我的氣勢遠不如他能震懾人,但在過了死寂般的幾分鍾後,我終於忍不住了,也想起了“銀杏路8號”的爆炸案,於是我決心問個所以然出來,要不真的對不住我那白白犧牲的“銀杏路8號”。
“那個……”我躊躇了半天,終於開口,“Chinatown要重裝?”
“是的。”對我這種明知故問的問題,子胥雙手插袋,仍舊是麵無表情。
“聽說Chinatown要改名為Koreatown?”我又問。
子胥就愣了愣,沒有正麵回答我的這個問題。
“那……”我咬了咬嘴唇,抱著球的手用力了一些,心一橫,“梅小姐如果泉下有知,她會同意你把中國的東西改成韓國的嗎?”
這時,一直都毫無表情的子胥頓時就轉過了頭來,他的臉上寫滿了震怒。
“你說什麼?!”他高聲問我。
“梅芝蘭!”我狠了狠心,大聲說,“這個名字你一定忘不了吧?”
在我說出這個名字後,子胥明顯更加震怒了。他厲聲問我:“你怎麼知道的?”
“那就是梅小姐的事情是真的了?”我沒有直接回答子胥的問題,而是猶豫了一下,“我有件事情想問你……”
“‘銀杏路8號’的爆炸,是不是真的和你有關?”我心一橫,便問出了口。
子胥沒有回答我,而是繼續堅持問他的問題,他的臉上都是慍怒。他一步步地走向我,追問:“回答我的問題,梅芝蘭的事,是誰告訴你的!”
“這個……”我心裏有點害怕,但還是理直氣壯地說,“你不回答我的問題,我就不回答你的。”
這個做法顯然有些無賴,有點把瞎子的命拿來和真相交換的感覺。但我此時隻能在心裏對瞎子默默地道歉了。
於是在這個狹小幽閉的空間,這份沉默一直持續,子胥定定地看著我,我也毫不示弱地看著他,我不知道哪裏來的勇氣和他對峙著。
不知道過了多久,我看到子胥的表情開始變得焦躁起來,額頭上逐漸有汗滲出來。他甚至拉開了西裝的領巾。
這個時候,我突然想到了孫易對我說過的密室效應。
所謂密室效應,是一個實驗案例。在一個封閉壓迫的空間裏,長時間地接觸和對話,會讓不堅定的一方,內心的防禦逐漸崩潰,甚至漸漸地將情感和判斷力傾向於堅定的一方,意誌薄弱的一方甚至會被誘導著說出一些內心話。
我認為我一定是堅定的那一方,因為恨,始終無法與愛抗衡。
這是亙古不變的道理。
於是我決定放手一搏,誘導子胥說出真相。
在又持續了很長時間的死寂後,我咬了咬牙,重複問了一遍子胥:“你告訴我,我的餐館是不是你搞的鬼?”
子胥的呼吸越來越急促,他把領巾緊緊地攥在手裏,擦了擦額頭上的汗,並上下打量了我一番後,他終於轉過身,看著緊閉的電梯門,說:“是王青龍做的。”
真是個老狐狸。我心裏暗暗地想,說了等於沒說,王青龍現在被關在牢裏,估計他知道子胥這樣反咬他一口,自殺的心都有。
“那你現在告訴我,是誰告訴你梅芝蘭的事情的。”子胥緊接著問我。
“是……”我頓了頓,“一個風水先生。”
然後我心裏想,瞎子,我隻能幫你到這裏了,姐現在都是自身難保。
我說完是風水先生後,就聽到子胥輕蔑地笑了一聲,說:“我就猜到是他。”
“不是你的風水先生。”我說,“是別的風水先生,你要知道,你這件事根本瞞不過任何人,就像你殺了自己的父親一樣,十幾年了,也會被翻出來。”
聽到我還知道倪家老爺的死因,子胥便又轉過身來,用凶狠的目光定定地看著我。
我咽了咽口水,繼續說:“梅芝蘭的死,對你的打擊很大,我理解……”
“你懂什麼!”子胥打斷了我的話,不耐煩地說,“至少我已經把芝蘭的仇報了,那個老頭,還有倪家,就應該遭到這樣的報應。”
這句話不僅讓我震驚,也讓我意識到,子胥對我的防禦已經開始逐漸地消失了。現在的情況,真的就像孫易說的那樣,薄弱的一方,會逐漸地信任密室效應中意誌堅定的另一方,信任到可以剖白自己的真實想法。
“那王青龍也該這樣嗎?”我反問他,“你這樣讓王青龍替你頂罪,不怕王青龍以後會出賣你嗎?”
子胥就看著我,輕蔑地笑了一聲,那一刻,我突然覺得他的這一聲笑有點虛張聲勢,於是我繼續說:“你除了報複,就沒有別的感情了嗎?你殺死你父親的事,還有指使王青龍毀了我餐館的事,以及你讓王青龍來偷血衣的事,遲早會泄露出去,就像你把梅芝蘭藏在心裏幾十年一樣,有些東西,不是你不讓它們見光,它們就一直服從你待在暗處的。你要知道,沒有什麼秘密是會爛在心裏的,未來的事情誰也說不清楚,風水先生會說出去,王青龍也會說出去……”
“王青龍?”子胥看了我一眼,又恢複了麵無表情的樣子,並且眼裏帶著寒光,“我不會讓他說出去的。”
那一刻,我突然感到了一種寒意,從我的周身蔓延開。我囁嚅著說:“難道你的意思是……”
“他隻不過是我的一條狗。”子胥看著我,表情有些煩躁,“如果他出來,我不會讓他有機會說出任何真相的,一個死人,是不能開口說話的。”
我更加震驚地看著他。
“你挺可悲的。”在這個封閉壓迫的空間裏,我不知哪裏來的勇氣,“其實我覺得你這個人真的挺可悲的,自從梅芝蘭死了以後,你心裏的所有感情也死了,你活著隻為了報仇,畢生的精力都放在摧毀倪家上。那如果倪家真的被你摧毀了,你以後的精神支柱又是什麼呢?”
子胥就看著我,沒有說話,但我感覺到他已經被我問住了。
在這個幽暗封閉的密室裏,子胥內心一直小心掩飾著的惶恐,開始像擱淺的鯨背,隨著退潮,一點點地暴露出來。
是啊,當此生的目標已經達到了,心中沒有愛和信念的人,又為了什麼活下去呢?
這個世上,有隨時可以終止的恨,卻沒有能停下步伐的愛。
而我慶幸自己心中還有信念,還有愛,是這個支撐著我,在這個幽閉的空間變得強大。而看上去強大狠毒的子胥,始終是個人,始終有殘存的良知和愛在敲打著他。在我的質問下,他開始了劇烈的內心爭鬥。
其實這個時候,我的心裏是很怵的,我怕子胥惱羞成怒,將我勒死在電梯裏。畢竟這人弑父殺友,什麼事情都做得出來,也不在乎多送我一個人去見馬克思。
就在子胥臉上的各種表情交織的時候,我暗暗擔心他會不會惱羞成怒掐死我的時候,我包裏的手機突然響了。
這是我平時放在“銀杏路8號”,專用來接外賣電話的一部老式手機,還是外帶天線的那種。今天換了包出去,這個手機放在包的夾層裏,我也沒注意到,但沒想到這個時候居然有人撥打,並且還有信號。
我欣喜若狂地接起了電話。
“我要叫個外賣。”對方的聲音有些斷斷續續,“要一份麻婆豆腐飯,送到……”
於是我來不及給對方解釋“銀杏路8號”已經不複存在了,也不管打斷別人的話是不是禮貌,我趕緊告訴了他我被困在Chinatown的工地電梯裏,麻煩他報個警來救我。
可信號的確不好,說話的聲音斷斷續續的。我隻能努力地把困在Chinatown電梯的情況告訴給了對方。
我剛剛說完,信號就又斷掉了。
我拿著手機,看了一眼子胥。他絲毫沒有理睬我,隻是靠著電梯的牆壁,額頭上有汗流下來。
我以為我要被困在這裏了,沒想到“銀杏路8號”救了我。
有時候,雖然有些東西不在了,但它對你的影響,可以持續到永遠。
記得愛,記得美味給你帶來的感動,它們是泥潭裏的一根繩索。
隻有愛和美味,是不能忘記的。
我想,如果能出去,我一定給這個老食客做一桌豆腐開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