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隻好接過袋子。隨即我顛了顛,不輕也不重,肯定不是活物。於是我好奇地問:“這是什麼?”
“是蘑菇。”詹妮一副不屑的表情說,“野生蘑菇,我朋友聽說我回來了,專程給我拿來的。”
聽到詹妮這話,我頓時嚇了一跳,有種立刻把手裏的袋子扔得老遠的衝動。
我還記得幾年前,和幾個吃貨同事跑去雲南,在他們的慫恿下吃了一頓野蘑菇的事。
當時吃了蘑菇後,沒過多久,我就覺得頭變得越來越大,然後就開始了一陣陣間歇性的眩暈。那個時候,我甚至看到了桌上的雞肉變成了一大群螞蟻,黑壓壓地在房間裏爬來爬去。緊接著,我被嚇得跳上桌,對著黑壓壓的一大片螞蟻號啕大哭。
據說當時我那幾個吃貨同事有在房間裏跳天女散花的,還有跑到樓下敲人家門,說我們房間裏有隻大肥豬的……反正當時是洋相出盡。
好在送到醫院去催吐後,沒出人命。醫院裏的護士告訴我,每年他們要收這些吃毒蘑菇中毒的人簡直是不計其數,產生幻覺都算輕微症狀了,還有直接吃死了的,輸了八袋子血把全身的血都換了,都沒能搶救回來。
從那以後,很長一段時間,我都對蘑菇有一種敬而遠之的心態,甚至一看到蘑菇,我就想起那群黑壓壓的螞蟻。
於是我義正詞嚴地告訴詹妮,野生蘑菇可不能隨便吃。
“土包子!”詹妮都快用鼻孔發射火箭炮了,她說,“你吃過野生蘑菇嗎,野生蘑菇裏色彩鮮豔的才有毒,長得不是那麼豔麗的,尤其像這種白色的,而且聞起來有清香的就沒毒,我朋友吃了幾十年的野生蘑菇了……土了吧唧的……而且蘑菇的熱量特別低,對keep fit最好了……”
我就打量了一下詹妮。是的,她的身材的確維持得很好,就跟三十多歲的少婦一樣。
“但是還是不能吃!”我堅定地對詹妮說,“我相信倪柏木也不會給你做的。”
“嘁!”詹妮看到我這麼反對,就幹脆奪下了我手裏的袋子,說,“不識貨,我找別人給我做去!”
隨即,她就注意到了正在廚房門口玩手機,笑得一臉癡呆相的連勝。
“那個帥哥你過來!”詹妮對著連勝招手,“快過來!”
連勝左顧右看,確定是詹妮叫他了,趕緊走過來。
“什麼事?”連勝一臉欣喜地說,“阿姨你同意給小蘋果做造型了?”
詹妮就愣了愣,隨即仍舊用高傲的表情,說:“不是這個,是叫你來幫我個忙……喏,幫我把這袋蘑菇給做出來。”
“蘑菇?”連勝猶豫地接過袋子,打開往裏麵看了看。
“你那個女朋友……小蘋果是吧?”詹妮見連勝有些猶豫,便用條件交換,說,“那個造型的事,我會考慮一下的。”
連勝頓時就不猶豫了,啪地打了一個立正,說:“保證馬上做好。”
我就隻好歎了口氣,看著連勝一路小跑跑進廚房,隨後又看到詹妮用得意和勝利的目光看著我。
吃飯的時候,詹妮就招呼著眾人來吃她的“野生蘑菇”。
“這個蘑菇特別鮮,很少找到的。”詹妮得意地瞟了我一眼,對眾人說,“我最喜歡吃蘑菇了。”
於是在詹妮的招呼下,一盤蘑菇很快就被大家你一筷子我一筷子地夾光了。
“真的好好吃啊!”“這味兒真不錯。”“好鮮啊!”……
可是倪柏木隻吃了一口,就皺起了眉頭。他定定地看著詹妮,又看了看我,眼睛裏有一絲質疑。
我知道他在質疑什麼,於是我隻好朝他聳聳肩,做出一個無可奈何的表情。
“你看,我說吃了沒事吧!”飯後,詹妮不屑地對我說,“我吃得最多,一點事都沒有。”
“嗯哪。”我漫不經心地答了一句,然後繼續算手裏的賬。
“所以說你這個人就是土。”詹妮繼續批鬥我,“真不知道我兒子為什麼看上你,一點都不配……”
就在詹妮用盡全身力氣鄙夷我的時候,她的電話響了。她高傲地接起電話,但聽著聽著,臉色就變了。
“什麼?小卞一家人都送醫院了……毒蘑菇?不會吧……你可別嚇唬我……”
於是掛了電話後,我便看到詹妮風一般地衝進廁所裏。
廁所裏傳來了她催吐的聲音。
“快!”詹妮一邊吐,一邊急急地大叫,“快告訴柏木,快進醫院,蘑菇有毒!”
“瞧瞧。”我悠悠地走過去,幸災樂禍地說,“我告訴你別吃的。”
“什麼時候了你還說風涼話!”詹妮的目光恨不得把我活剮了,她說,“快去告訴柏木!”
“不用了。”我把手裏的賬本放到一旁,給詹妮倒了一杯水,慢吞吞地走過去,“你吃的不是毒蘑菇……”
詹妮就瞬間停止了催吐,抬起頭來,呆呆地看著我。
“唉……”我把手裏的水遞給詹妮,無奈地說,“我已經叫連勝把你的野蘑菇換成雞腿菇了。”
“你怎麼不早告訴我!”詹妮接過水,有些惱羞成怒地站起來,“差點嚇死我。”
我就隻好無奈地笑笑,繼續拿過賬本算賬。
“以後不許換我的東西!”詹妮的臉上有一絲感激,但她仍舊保持著她的高傲。
這母子倆簡直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心裏再怎麼感動,麵子上都非要端著。這麼喜歡端,怎麼不去做專業端盤子的啊?
“好。”我隻好嘴上答應她。
這個女人,簡直就是上帝派來懲罰“銀杏路8號”的。
就在我一心算賬的時候,坐在門口,一副心有餘悸表情的詹妮又轉過頭來,指著味悅,問我說:“對麵那個餐廳,就是你那個燒湯的廚師之前待的餐廳?”
我知道她是指葉遠方,於是便點頭承認了。
“難怪東西這麼難吃。”詹妮不屑一顧地說,“也隻有靠餐廳的裝潢拉點客人了。哎對了,這餐廳也入圍決賽了嗎?”
“是的。”我也點頭承認了。
“哈哈。”詹妮一副幸災樂禍的表情,“肯定輸給我兒子,現在連主廚都跑了,不要輸得太難看啊……”
“是的。”雖然不同意詹妮的這個說法,但目前味悅會輸已經是不爭的事實,畢竟葉遠方走了後,副廚難挑大梁。食客越來越少不說,並且這幾天已經傳出了食客退菜和廚房鬧內訌的各種傳聞。
詹妮一臉“活該你們會輸”的表情,站起來,喜上眉梢地說:“我得去看看他們這個餐廳。”
於是我還來不及阻止她,詹妮就兀自朝街對麵走去了。
我搖了搖頭,歎了口氣,繼續算手裏的流水賬。
自從孫易和我因為憨豆先生騙婚的事有了一些隔閡後,我也不好意思再找孫易幫我算賬做流水了,我這個數死早(數學老師死得早)人士隻好開始自己算賬。
看著一堆數字,我頭昏腦漲——孫易十幾分鍾就能算完的流水賬,我得用一個下午。
盡管我對數字再怎麼癡呆,也算出了這幾天“銀杏路8號”的營業額明顯上升了不少。這讓我一邊算賬一邊暗喜。從前來了倪柏木,已經挽救了不少,現在又來了個葉遠方,“銀杏路8號”不火爆簡直是沒天理,不賺錢簡直是人神共憤,不扭虧為盈,怕是秦始皇都要氣得從墳裏爬出來。
就在我心中高唱著“我們萬眾一心”的時候,詹妮卻一臉呆滯地回來了。
我看出了她的異樣,於是合上了賬本,問她怎麼回事。
“那個……”詹妮抬起頭,一臉震驚地問我,“曾敬川是對麵餐廳的廚師?”
“不是。”我蓋上筆蓋,對詹妮解釋說,“他是味悅的其中一個老板,這次比賽的評委之一。”
“我知道他是評委。”詹妮明顯有些煩躁,她表情複雜地看著對麵,說,“但我不知道他是餐廳的老板……剛才在後門我見到他了……”
“你和他打招呼了嗎?”我有些好奇,問道。
“沒有。”詹妮的表情變得有些落寞,“我跑了……”
“為什麼要跑呢?”我有些惋惜,說,“其實你們總有一天還是會碰麵的,分了手不代表就要成陌路人呀,並且……”
“誰要和他做陌生人了?!”詹妮打斷了我的話,不滿地說,“憑什麼要做陌生人啊,我還有口氣沒出呢。”
“那你跑什麼?”我好奇地問。
詹妮便又恢複了遺憾和落寞的表情,伸出手,說:“你看,我今天出門出得急,指甲都沒有做,而且臉上的妝也有一些脫了……還有,昨晚上我睡得不好,眼袋都有了……”
說到這裏,她就拿出了鏡子開始照,然後開始補妝。
“所以,我要在狀態最好的時候,去好好地諷刺他一下。”詹妮憤憤地說,“當年甩了老娘的人,我都要他們後悔!”
我對詹妮的這個人生態度相當讚成,但是我提出了一點疑問,說:“曾敬川當年甩的你?”
提到這個話題,詹妮的眼神就有點黯淡下去了。她說:“其實離婚是我提出來的……”
“那……”我就有些理解不了。
她咬咬唇,臉上的表情有些落寞。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換蘑菇救了她一命,詹妮對我有些卸下了心防。她猶豫了一下,說:“我告訴你,你可別告訴別人……”
“向灶王爺保證!”我舉手發誓說。
於是我給詹妮倒了一杯檸檬水,隨後坐到她對麵,開始認真地傾聽她的故事和心聲。
“……不瞞你說,其實當年我和曾敬川,我們之間的感情是很好的。在柏木之前我們還有個女兒……可惜她溺水身亡了,屍體一直都沒找到。在那段失去孩子,痛苦難熬的時間裏,是敬川一直陪著我,每天都寸步不離……現在回想起來,我都很慶幸當初有他,否則我真挺不過那段時光,所以他對我的重要,簡直是不言而喻……
“……當年的敬川,是一個很好的人,在柏木出世後,他百忙之中還抽出時間給柏木洗尿布,伺候我坐月子,柏木從小就表現出了廚藝方麵的天賦,他就手把手地教柏木烹飪,在我爸去世之前,我們的感情一直都是很好的……”
“好到什麼程度呢?”我好奇地插嘴問。
“這麼說吧,那個時候,我和敬川的確是真心相愛的,感情好到我們吵架,他出門還順手把垃圾給扔了……”詹妮說到這裏,就苦笑了一下,“反正我也對做飯不感興趣,倪家的東西遲早都是他的。但不知道為什麼,自從我爸去世了,我哥出現後,我們的感情就越來越差,我感覺到他這個人變了很多……”
“你哥?”我就有點蒙了,“沒聽倪柏木說過他還有舅舅啊?”
這個時候,詹妮就意識到自己好像說漏了嘴,便立即打住了。
但在我的追問下,她咬了咬牙,狠了狠心,說:“反正事情都過去這麼久了,說出來也沒什麼……我有一個哥哥,從小就有精神分裂症,被關在倪家的老宅已經很久了。不過自從我爸從樓梯上摔下來意外去世後,他也被醫生判定完全恢複,不再被關起來了。但也正是從這個時候開始,敬川變得越來越敏感暴躁,動不動就和我吵架,因此在柏木八歲那年,我實在忍受不了了,提出了離婚……”
說到這裏,她的情緒有些波動,開始哽咽,說:“我知道那幾年,我們常常吵架,給柏木帶來的影響是很大的,離婚以後,柏木就開始沉默寡言,也不願意跟任何人溝通,隻知道做菜,現在想起來,我覺得相當對不起他……”
“其實你已經做得夠好了。”我安慰詹妮說,“畢竟你一個人帶大了倪柏木。”
“說到這裏我更覺得對不起柏木……”詹妮直接哭了起來,她一邊小心地擦著眼淚,避免碰花臉上的妝,一邊說,“離婚後,柏木就跑去找了當年在比賽中輸給曾敬川的馮瀾,搞了個儀式拜她為師,那個時候柏木才多大啊,才九歲,就半放棄了學業,開始正式做了廚房裏的學徒,甚至連高考都沒有參加。聽說柏木沒有參加高考,我就去馮瀾開的食為天找了他,讓他去讀大學……可柏木偏不肯,就跟走火入魔一樣,執意要留在食為天。唉,說來說去都是我的錯……”
馮瀾就是馮姨,食為天的創始人,倪柏木真正意義上的師父。
“不過這次來,我發現柏木變得開朗了不少。”詹妮有些欣慰,她看著我說,“整個人和之前比起來,的確好了不少,至少不會板著張臉一句話也不說了,甚至……他從前是不會嚐試濃湯這種偏西式的菜的,現在不僅學著做,還做出了一絲讓人感覺溫暖的味道……雖然我還是覺得你配不上他,但他的變化是否認不了的……”
聽到這裏,本來都還很認真,對詹妮的經曆麵露遺憾、對倪柏木的決心深感佩服的我,突然就不想聽下去了。因為詹妮其中一句“雖然我還是覺得你配不上他”完全打擊到了我。
我真的服了詹妮。
但同時,我也覺得詹妮這個人其實還挺可愛的。雖然挺事兒,也有點爛脾氣,但至少心直口快,沒什麼心機。
“你這次回來待多久?”我歎了口氣,給詹妮的水杯裏加了一些溫水,隨口問她。
“不一定。”詹妮顯得有些心事重重,“其實我告訴你吧,你別告訴柏木,我的美容院前幾年就沒開了,這次回來,我想找點事做,但又不知道做什麼好。”
我大喜過望,於是又請求她給小蘋果做造型師。
“不是我不願意。”詹妮說,“柏木昨天晚上也和我說過這件事了,你知道嗎,這是這些年來,他主動和我聊起這些,從前他是怎麼也不願意和我聊天的……這次我也的確想過幫你妹妹,畢竟你妹妹的底子還不錯,再加上柏木的麵子……但是……”
詹妮歎了一口氣說:“我實在不想和那個什麼富貴共事,你看他的那個造型,那個破公司,還有攬的什麼演出,真是浪費了你妹妹這麼好的底子。說實話,以前我的美容院接待過不少明星和製作人,從來沒見過他這種經紀人,就他這種資質,給敲鑼的大媽當經紀人都還不夠格呢。”
聽到這裏,我就覺得,既然人家不願意,也不強人所難了。
我就順口說:“既然你認識那麼多製作人,幹脆你自己注冊一個公司啊……”
真是無心插柳柳成蔭,詹妮的眼睛一下就亮了。
我也不知道,這句無意的話,竟改變了小蘋果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