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編 隻要活著總會遇到好吃的 第1章 體質有點特別
自打那天和葉遠方看了電影回來後,倪柏木一連幾天都沒和我說話。我是覥著一張老臉成天跟在他屁股後頭轉悠,感覺熱臉貼冷屁股都快貼成鍋貼了。
眼瞅著這貨還是成天陰沉著一張臉,那臉黑得跟碳素墨水似的。我實在忍不下去了,對著他嚷嚷,說:“不就看個電影嗎?你不服你也請我看一場唄!”
“滾。”倪柏木一句話就把我噎回去了。
“你是不知道你師父那臉有多黑。”我鬱悶地對連勝說,“粘個月牙他就能去演包公了。”
“會不會是因為師父壓力有些大?”連勝試探性地問我說,“明天就是複賽了。”
這個時候,我才想起,是啊,明天就是複賽了。
之前的初賽各個餐館的招牌菜都是五花八門使出了渾身解數的作品,而“銀杏路8號”一道最平常的白切雞竟然能進入複賽,的確讓大多數人大跌眼鏡。
隻有我們知道,如果不是倪柏木太有實力把白切雞做得完美無缺,肯定是會被刷下來的。
經典歸經典,但創新仍舊是不可或缺的東西。
因此要在複賽不被淘汰,倪柏木就需要更多的努力。因為這次參賽的各大餐館,不隻有國內外拿獎的廚師,還有各大人氣餐廳,甚至還有一家米其林一星連鎖餐廳也在其中。
並且據說這次的評委,西方人占了大多數。
但倪柏木這人什麼都拿手,唯一不拿手的便是西餐。
因為深受故步自封外祖父倪傳一的影響,倪柏木一直以來便對西餐有著抗拒心理,再加上他這人特別軸,因此就算走遍了大江南北學做中餐,偏偏就不學西餐。無論我唾沫橫飛,感覺肺都要說出來了似的開導教育過他多少次,他還是吃了秤砣鐵了心地不和西餐打交道。
如今這個社會,不學習和研究舶來品,就是死路一條。
所以,不懂和不學西餐,成了限製倪柏木發展最大的一個缺點。
“……相信今天坐在這裏的,都是廚藝界的佼佼者。在這裏,我想告訴在座各位參賽者和參賽餐廳一個好消息,那便是,這次比賽,勝出者可以出國學習,拜訪各大米其林餐廳,得到米其林餐廳主廚的指點,並且,餐廳亦可以得到投資,成為國內數一數二的餐廳……”
油頭粉麵,還畫著濃厚眼線的男主持人唾沫橫飛地說著這次的比賽規則。這主持人不知道是從哪裏請來的,表情特別誇張,就像說每句話的時候都被人戳中了G點一樣。
“這次比賽,需要大家抽簽決定所做的菜式,抽到後,就要在規定的時間做出抽到的菜式,超出時間者自動淘汰。並且,今天我要告訴大家的是,相信大家都看到了,評委席上的評委大多是西餐評委,西餐呢,對擺盤的要求是很高的,所以就算你做出了一盤味道很好的菜,在擺盤上太難看的話,也不會得到太高分……”
“真是囉裏囉唆。”我對身旁同樣來觀看比賽的一個觀眾說,“主持水平太業餘了!”
雖然是實話,但我說這話也是為了緩解自己內心的緊張,畢竟這次的比賽完全擊中了倪柏木的弱點。我以前就一直嘲笑倪柏木不會擺盤,成天就知道用最土的雕花和最土的平麵式擺盤,用大炒勺往盤子裏一扣就算完事了。
現在人都講究美學和視覺效應,尤其是西餐,非常重視擺盤,並且在西餐裏有一句話,叫you first eat with your eyes,大意就是,眼睛是第一個品嚐菜肴的。
其實擺盤是很有道理的,就像人和人之間打交道一樣,都講究第一印象。一個搭配失調穿得不倫不類的人,怎麼也引不起別人對你的好印象。西方人在這一點上做得很好,以至於每一個西餐烹飪大師都是一個美學大師,他們從點、麵、線,甚至色彩的搭配衝擊上來營造一道菜的氛圍,突出一道菜的主次和口感。
講這個道理的時候,特意給倪柏木突擊訓練的我還給他拿出筆來畫了不少經典擺盤,什麼鍾表法、堆積法、醬料法等等。我傾盡在美食雜誌學到的所有東西來說服他,但無論我怎麼說,怎麼潛移默化,那個時候倪柏木還是頑固不開化,整個人就像個迂夫子一樣,我都懷疑他是從舊社會的哪個墳裏爬出來的。
最後他隻斜眼看了一眼我使出渾身解數畫出來的東西,隨後淡淡地說:“滾。”
被他孺子不可教,氣得氣血上頭的我也不管自己的文化人身份了,我索性摔了筆破口大罵。我指著倪柏木的鼻子說:“姓倪的,老娘今天把話撂這兒了,你要是還用那些老掉牙的擺盤,輸了比賽的話,你就別在我店裏出現了!”
這人什麼都好,就是太軸了。軸過孔乙己,渾身上下一根筋貫穿到底。
因此當比賽時,一看到倪柏木抽到了回鍋肉,我的心頓時就哇涼哇涼的。雖然我知道這道菜對於倪柏木來說簡直就是太弱智了,完全就是侮辱他的智商,但要做到擺盤擺出創意,對於倪柏木來說卻是個不小的考驗。
反觀其他的廚師,西餐廳的就不說了,據我所知,有幾個中餐廳,比如滕茗閣,雖然他們主攻中餐,但這個主廚的助手是一個地地道道的西餐廚子,因此主廚隻需要做菜,擺盤交給助手就好。而別的主廚,像葉遠方精於中西結合,擺盤簡直就是他的拿手絕活;此外還有一家餐廳的主廚也特意去法國藍帶進修過,藍帶學習科目的其中一科便是擺盤。
在擺盤上,倪柏木完全沒有任何優勢。
我心裏就捏了一把冷汗。
倪柏木的手藝的確精湛嫻熟,在炒菜的過程中,他熟練的手法和一氣嗬成的煎炒,完全可以看出這是一個學廚多年的人,甚至堪稱大師級別。
甚至最近,我從倪柏木的菜裏,吃出了一些和從前不一樣的感覺。這種感覺,就是那種曾經的棱角被慢慢磨掉,不再用激烈的味道來吸引人,而是開始用溫潤的境界來體現食材本味。從前吃不出的溫暖感覺,現在慢慢地在菜裏散發出來。
在這一點上,倪柏木真的變了不少。
盡管我這樣想,可是當倪柏木最後炒出了菜,並且指點連勝擺好盤後,我壓根兒就不敢看那殘酷的畫麵。因為我實在不忍心看到那土得掉渣的擺盤。
於是我捂住了眼睛。
可在我捂住眼睛,心裏都是悲哀的時候,我旁邊那個夥計發話了。他說:“欸,那個回鍋肉是你家餐廳做的?”
他頓了頓,繼續說:“還不錯呀。”
是嗎?我讀的書雖然不少,但你也別騙我。我心裏暗想,捂住眼睛的手指慢慢地鬆了開來。
於是,我將信將疑地睜開了眼睛。
這次倪柏木的確出乎我的意料,顛覆了我對他的看法。
整盤回鍋肉,看上去色澤紅亮,肥瘦相間,一看就讓人食欲大開。並且倪柏木還別出心裁地選擇了長條盤,將一盤回鍋肉分成五等分仔細裝盤,並且在每一份上加以醬汁和微卷的蔥絲點綴,最後以胡蘿卜絲團成團做裝飾。讓我頓時想起了當初和他講過的線法擺盤。
不過還是有缺憾的。畢竟乍一看是挺精美,糊弄業餘人士沒問題了,但專業美食家一看便知道這種擺盤是初學者所為。
不過也比扣在一個大盤子裏端給評委們好。
果然,評委們對這道回鍋肉讚不絕口,隻是對擺盤上稍有爭議。大部分西餐評委認為擺盤稍顯業餘,但中餐評委給擺盤給出了比較高的分數——畢竟像回鍋肉這種極難擺盤的菜,能擺成這樣已經很不錯了。
於是,“銀杏路8號”勉強挺進了決賽。
“太厲害了你!”出來後,我給了倪柏木一個擁抱,喜出望外地說,“你看,你還是很會擺盤的啊!”
“師父你永遠都是我的偶像。”連勝無比崇拜地仰望著倪柏木說。
正當我和連勝在酒店門外熱烈地拍倪柏木馬屁時,曾敬川出現在了我們跟前。
“倪柏木。”曾敬川叫了倪柏木的名字。
一見到是曾敬川,倪柏木本來舒緩了的臉部線條又硬了起來,就跟東北三九天曬在外麵,凍成水泥似的硬邦邦的褲子一樣。
這父子真是前世的仇人。見狀,我隻能在心裏歎了一口氣。
“你的表現和進步很出乎我的意料。”曾敬川帶著讚揚的表情說,“我還記得,以前你是堅決不用西式擺盤的。”
倪柏木一句話也不說,隻是定定地看著曾敬川。
“曾經我說過,如果隻限於中餐,拒絕吸收其他所長,你做的菜永遠不會有長進,但現在看來,我錯了。”曾敬川麵帶微笑說,“我嚐過你的白切雞了,很成功,讓我很驚訝,我沒有想到你竟然選了最平淡無奇的一道白切雞,看來,的確有人改變了你……”
眼看倪柏木還是不說話,曾敬川尷尬地笑笑,轉身準備離開。
“你還有更多的事情錯了。”倪柏木突然說。
我們都被倪柏木這突如其來的話驚到,轉而看著他。
“你對倪家的各種詆毀,以及各種抹殺。”倪柏木說,“到時候一定會大白於天下,所有人都會知道你這個大師的真麵目和真相。”
倪柏木這番話說完後,我想稍微有點脾氣的人都會憤怒地離開,但曾敬川非但沒離開,還轉身看著倪柏木,用帶著一絲悲哀的語氣反問:“真相?”
倪柏木沒有說話,隻是定定地看著曾敬川。
“真相,就是我一直在盡自己的所有能力挽救倪家菜。”曾敬川臉上露出無可奈何的神色,欲言又止地說,“你今後便會知道是怎麼回事。”
說完,他便歎了一口氣,仿佛心中有許多鬱結無法傾吐。
頓時,一旁的我便意識到,問題可能不像我想的那麼簡單,倪家肯定有一個驚天大秘密不為倪柏木所知,更不為世人所知。
“不管怎麼說……”曾敬川又恢複了讚賞的表情,說,“還是要恭喜你……”
倪柏木定定地看了曾敬川幾秒後,轉身就走,仿佛對親爹的恭喜絲毫不接納。
“哎——”我隻好跟著倪柏木一路小跑走。
可倪柏木走得特別快,我都懷疑他腳下踩風火輪了。正當我奮力追上他的時候,我的手機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