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個陰沉的早上,一連下了數日的雨,天氣灰蒙蒙的,空氣裏都帶著水汽,那是她第一次見到李家大小姐李婉悅。
當時雲姨還是一個十六歲的小姑娘,當然,她那時候還不是沈府裏常年安居一隅、深居簡出的雲姨,她的本名,叫做雲招娣。
雲招娣的名字是她的娘親起給她的,在她出生之前,她們家裏就已經有四個女孩了,父親要把她扔到山裏去,是娘親哭著把她奪下來抱回去的,娘親當時還在月子裏,她跪在地上跟父親再三保證,下一胎生的若還是女孩再扔了吧,這個就留下來吧,她太小了,用不了多少花銷的。
就這樣,她作為這裏風雨飄零又破敗的家庭裏的第五個女孩子被留了下來,母親給她起名叫做雲招娣,招娣,招娣,就是為了能夠招來一個弟弟,一個男孩兒,一個可以繼承香火的男孩兒……
雲招娣從稍微一懂事的時候開始,就開始跟著四個姐姐下地幹活,割草、喂豬、漿洗、縫補……再後來她果然有了一個弟弟,娘親說,是她的名字起得好,果然招來了弟弟,年幼的雲招娣當時還不知道,這個她“招來”的弟弟,會在日後為她帶來怎樣的影響,於是當時她日常的工作之中又多了一件事情,就是帶弟弟,她開始背著弟弟幹活、割草、喂豬、漿洗、縫補。
雲招娣漸漸長大,吃的是粗糧剩飯,穿的是姐姐們替補下來的衣裳,她和前麵的四個姐姐一樣,沒有上過一天學堂。
慢慢的,大姐出嫁了,再後來二姐三姐四姐也都出嫁了,或是嫁到哪裏去,總也都離開了這個吃不飽、穿不暖的家,終於隻剩下她了,雲家最小的女兒,雲招娣也終於長到了十六歲。
大姐二姐都是在這個年紀開始結親婚配的,她以為,終於輪到了她,十六歲的雲招娣甚至開始幻想,她會被許配給一個什麼樣的人家呢?她被許配給的人家,會對她好嗎?會給她吃熱騰騰的飯,穿嶄新的衣裳嗎?她會生幾個孩子呢?第一胎該是男孩兒還是女孩兒呢?還是男孩好了,父親說了,男孩才能繼承香火,若是可以,她想生幾個男孩兒,生女孩,在這世上,太苦……
可是她左等右等,沒有等來求親的媒人,等到的是的人牙子,她的父母,哭著跟她說,得供弟弟念書,這世道,隻有念了書才能有出路,可是家裏窮啊,交不起學費,學校是不收的,他們安慰著她,哄著她,跟她信誓旦旦地說,等到時候,弟弟念了書,長大了,當了大官,就立刻去贖她出來。
她哭著喊著不走,她和父母保證,她一定會幹更多的活、割更多的豬草,她不要離開家,她不想被賣。
女孩的哭聲無濟於事,她最終還是被人牙子拉走了。
破舊的牛車走了一路,雲招娣就哭了一路。泥濘不堪的道路上,隻蜿蜿蜒蜒著女孩細碎的哭聲。
雲招娣就是這樣,被賣進了李府。
她的父母青對她還不算太差,至少是個清白的大戶人家,這世道,天下大亂、戰火紛爭、民不聊生,窮苦人家的孩子,還不如高門大院裏的丫鬟。
她就是在那樣一個早上,第一次見到了李家的大小姐李婉悅,李婉悅生的真是好極了,雲招娣第一次抬頭看見她,驚為天人,世界上居然有如此清塵脫俗的仙女一般的人物。她看呆了,連太太同她講話都沒有聽到。
人牙子杵了她一下,她才反應過來,鬧了個大紅臉。
人牙子連忙解釋道,這孩子雖然看著木訥,但是為人老實忠厚,幹活是一把好手,人牙子生怕她被看不上退回來。
正在這時,堂上謫仙般地人卻笑了,她一笑,更是好看,隻見她說,“就她吧,我看她很對我的眼緣。”
雲招娣就這樣被留了下來。
“你叫什麼名字?”
“我叫雲招娣。”
女子輕輕地皺了下眉頭,“這樣,我給你改個名字可好?”她說。
“好。”雲招娣訥訥地回答道,她不喜歡自己的這個名字。
“你姓雲,便叫……雲屏可好?”
雲屏,真是個美麗又溫柔的名字。
“好,雲屏謝謝小姐。”
雲招娣從此改名叫了雲屏,她成了李家大小姐李婉悅的貼身婢女。
李家對她很好,給她新衣服穿,給她飽飯吃,李家大小姐還親自教她念書識字,她第一個會寫的,就是她的名字,“雲屏”。
李小姐念:“雲母屏開,珍珠簾閉,防風吹散沉香。離情抑鬱,金鏤織流黃,柏影桂枝交映,從容起,弄水銀塘,連翹首,驚過半夏,涼透薄荷裳。一鉤藤上月,尋常山夜,夢宿沙場。早已輕粉黛,獨活空房。欲續斷弦未得,烏頭白,最苦參商。當歸也!茱萸熟,地老菊花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