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範正,昭智他來王府後,一直拘於後院,處在求醫服藥之狀,精神尚且不穩,他哪裏來的這麼大能力,能毒父弑姐,偷拿大印?”
她望著這文人出身,據說曾是她恩師之一的範正,目光淩厲如刀,巍巍逼視。
可惜她對著的是範正這人!
範正巋然不動,目光中太多的含義卻讓她心顫不已。她雖經曆過重重險難,卻從來沒遭受過如此的鄙夷不屑。
這樣的範正!她總算明白了,有些人,手中無刀,勝過握刀的千百倍!
是她過於自信了。範正此人有不可逾越的底線。
“若是霍襲古父子如此說,老臣第一個不信;但這些話是老王爺對老臣說的,老臣信!”
“老臣深知娘娘本性純厚,不信世上有此等喪盡天良之事。但王爺在這之前,不也是一直相信自己的母親無辜?”
她頹喪坐回椅子,頭目森森嚴,心中如同海浪翻滾,五髒六腑都絞得痛不欲生:“若不是有會蒙山一事,隻怕你也懷疑我勾結赫旦或李恒,參與到了下毒事件?”
範正聽著她的質問,臉色一點也沒見異樣,施施然行了一禮:“老臣告退了。”
她看著範正離去的背影,生平第一次感到刀兵的無助。
她想起馬騰,想起他離開她去諸善前的一段話:“王爺,你內心還是太弱。須知安西王霍昭智這個身份,容不得猶豫和情感的左右。萬乘之患大臣太重,千乘之患左右太信,此人主之所公患也。如果我是你,早就會布局,殺掉一批礙手的,好掌控全局。”
隻是她可以殺了範正這批人,但以後肯定無法麵對自己良心的譴責!
她隻能當著一批將領和老臣的麵宣布自己“繼續養傷”,並且親口宣布讓霍襲古“代政”,離開朝思暮想的安西府。
霍襲古在人後一再請求她收回成命,她心知肚明:“你放心。無論如何,你沒戳破我的身份,相反還隆重其事的嫁我,我會承你的情份,見了皇上,不會亂說話的。”
霍襲古滿頭冷汗:“娘娘誤會臣了。”
“誤會不了。”她是何等人,看人一向精準,“不過安西府本來就是你的,你隻是拿回屬於自己的東西而已。隻是昭智,麻煩多照顧了。”
霍襲古自然不會傻到將人讓她帶走。
“娘娘放心。娘娘是安西郡主出身,這安西府就是娘娘的娘家,以後安西府,承娘娘照顧了。”
好個霍襲古!
她不由冷笑:“伴君如伴虎。到時本宮若恩寵不再,莫非大將軍想磨刀霍霍向摩羯寺不成?”
“不敢。”霍襲古抬起眼來,開始正視她,“當年王妃慘死,臣的母親曾日益傷心,直至心疼病複發。她時常跟臣說起王妃當年送千年雪蓮給她醫治的事,囑咐臣不能忘恩負義。臣對天發誓,對娘娘兩人確有手足之情,絕不至於落井下石。若違誓,死在亂箭之下。”
她心中千頭萬緒,隻聽到霍襲古在勸說:“皇上是將娘娘放在心上之人。娘娘若收起性情,好生伴在天子身邊,自然想什麼都會心到事成。隻是娘娘,不可再將自己當成是安西的王,說話行事一定要收斂幾分。”
她離開安西府時,一輪殘月西沉。
她登上林昇遠親自護駕的馬車,撩起馬車的簾子,看著滿官路路邊溝邊開著的潔白的月亮花,已是有了晶瑩的露珠了,隨著馬車轔轔,滾了一地。
林昇遠看著馬車裏她的臉,不無擔憂的過來勸阻:“娘娘放下簾子吧,讓人看到了不好解釋。”
林昇遠對她很恭敬,但此人的言行,都表明了對李恒極其忠心。
她看著這年青將領的堅毅的臉,想起鳳清他們說的,自己挨鞭刑前,此人曾在大帳前長跪,脅迫霍真動手,心中未免想法多多。
但即使有再多的想法,她也隻能像這溝旁的月亮花,仰著朝向光亮的臉,依仗著李恒的恩寵活下去了。
在金城往上京的路上,天高雲爽,秋果累累,原野中翻滾著金黃的麥浪,田壟上響著農家女無憂無慮的歌聲,官路上,她見到兩個孩子在歡快的奔跑,一前一後,跑了一段路,兩個人又反過來追趕對方,看樣子兩人就是為了追趕取樂,跑得滿頭大汗,笑聲清脆的響了一路。
她的心中酸痛不已。
李恒將馬車的車簾放下了。
“秋天到了,漫山的楓葉紅了,”她淡淡的對李恒說,“接下去就是難熬的冬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