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冬天，哈西翻過兩座山頭去放羊，在山腰上看見一所學校，一根光禿禿的樹幹上掛著一麵破爛的紅旗，紅旗下麵一二十個大小不等的孩子在做操。她不由自主地湊了過去，一個披著白色氈毯的年青女老師走過來問起了她的情況，叫她來這裏上學，任何費用都不用交，路途遠的還可以在學校裏住宿。然後，老師叫哈西把羊群放在後麵的山上，到教室裏試著聽聽課。那是哈西第一次坐在教室裏跟一大群孩子一起上課，教室裏生著一堆柴火，比外麵暖和得多，但石頭做的課桌和凳子還是很冰涼。
女老師講得淺顯易懂，哈西聽得認真入神。在老師的鼓勵下，她也開口和孩子們一起哇哇讀起書來。雖然隻上了兩節課，哈西覺得自己懂得了很多以前不知道的東西，比如我們的國家叫中華人民共和國，五十六個民族共同生活在社會主義這個大家庭中，各民族將會一起走向繁榮。
兩節課後就是午飯時間了，學生們把自己帶來的土豆裝在一個個網狀的袋子裏，放在火塘上的蒸籠中，蒸熟後搬開蒸籠，老師就往大鐵鍋裏放一把酸菜熬成酸湯。年青的女老師給每一個孩子盛好一碗酸湯，孩子們啃著土豆喝著酸湯，這就是午飯。老師給哈西舀了一碗湯，從自己的網裏揀出幾顆土豆給她，然後端著一碗湯，挨著幾個小一點的孩子一起啃著土豆，不時提醒著小孩子不要把湯倒在衣服上了。
那是哈西第一次吃午飯，熱騰騰的酸湯和土豆讓她覺得特別香甜。她們周圍的人家一天都隻吃早晚兩頓，沒有吃午飯的習慣。午飯後，孩子們在操場上跳繩、丟沙包、追逐打鬧，嘰嘰喳喳十分鬧熱。
老師帶著哈西一起去跳大繩，兩個大一點的男孩使勁地摔著一根粗大的纖繩，一大群孩子和老師一起繩圈裏跳著。踩著繩子的孩子被驅趕出圈子，馬上又跳進來幾個孩子跟著一起跳著。哈西穿著媽媽的解放鞋，鞋子裏空蕩蕩的幾次掛住了跳繩，老師叫她跟著節奏每次盡量跳高點。哈西按老師的要求跳得很高，再也沒被繩子絆住過，她跟著孩子們一起興奮地高聲叫喊著，臉漲得通紅，這是她最開心最幸福的時光。
一會兒，哈西就筋疲力盡了，她跳出圈子坐在一邊擦著汗水歇息。一雙溫柔的手捋起她濕漉漉的蓬亂的頭發，一把大梳子在頭上慢慢地梳著，憑著淡淡的香味，哈西知道是老師在給她梳頭。老師的手很溫柔，梳著頭發一點都不疼，不象媽媽，每次梳頭都疼得她呲牙咧嘴。
告別的時候，哈西抱著老師久久不願鬆開，老師撫摸著她的頭，叫她一定要讀書，一定要走出大山，改變放羊娃的命運。
但是，哈西沒有第二次走進學校，吉克希提聽到女兒上學的要求後，劈頭就是一巴掌，把她上學的夢想打飛在九天雲外。很多時候，她把羊趕到學校對麵的山坡，默默地坐在石頭上，望著木杆上獵獵飄揚的紅旗，聽著教室裏傳出的朗朗讀書聲，還能看見披著白氈的老師帶著孩子們在旗杆下跳繩和做遊戲。那裏是她夢寐以求的天堂，就在她的麵前，然而她卻進不去。
哈西跟著她的羊群，順著河穀慢慢走遠了。東方銘目送著羊群拐過河穀，一點一點從視野裏消失。天堂裏的劉敏，看見這些放羊娃，不知該急成什麼樣子了。也許，她早已化作一個身披白氈的老師，在涼山深處帶著孩子們玩“老鷹抓小雞”的遊戲呢。他突然讓阿華叫住快要拐彎的哈西，趕上去請她明天帶他們一起到那所學校去。
第二天，天氣晴朗，河穀上方的一線天空蔚藍明亮。山路還沒有通行，工人們還是隻有打牌消磨時間。東方銘請阿花給他烙了五六張大餅裝在挎包裏，再把工人們的三個軍用水壺灌滿開水，早飯後就帶著阿華出發了。
哈西穿著一身比較合體的紅藍相間的衣裙，梳著整齊的馬尾辮子，趕著羊群在山崖頂上等著他們。她把羊群趕到山腰上，背著東方銘交給她的水壺，帶著他們翻山越嶺往學校方向行進。就要見到溫柔親切的老師，哈西非常興奮，赤著腳在山石荊棘之間爬行，走得飛快。走一會兒，她就站在前邊等著落後的東方銘和阿華，一邊咯咯笑著，一邊把小石子象放羊那樣扔向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