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斯坦對田教授心有恨意,表麵上卻沒有表現出來,聽他說要出去吃頓好的,也覺得,沒有反對的理由,把行李裏麵的衣服拿出來放回到衣櫥裏,乖乖的跟在田教授身後出去。
鄰居老張一開門看見田教授和田斯坦父子倆先是一愣,關切的問道:“回來了,好幾天沒見著你,還擔心你想不開再出什麼事情,原來失去接孩子了。”
田教授嗯了一聲,不願再多解釋什麼。老張識趣的也不多問,把拎在手裏的垃圾丟掉後就回屋了。
東風小區本來就不是高檔社區,周圍的餐館也大多是價格低廉的小門頭,田教授挑了半天也拿不定主意,便回頭詢問田斯坦的意見,聽聽他說想吃什麼。田斯坦一直默不作聲的緊跟在田教授的身後,耷拉著腦袋不知道心裏在想什麼,猛然間被田教授一問有些慌神,抬起手來隨便一指說了句:“就這家吧。”
欣欣飯館的麵積不大,屋裏總共擺了六張桌子,分列在屋子的兩側,三三成排。桌子像是舊貨市場淘來的,棕黃色的桌麵都起了漆,凳子是市麵上五塊錢一個的小圓凳,要是碰上臀部豐滿些的人坐下去恐怕會露著大半個屁股。這裏的陳設很簡單,人員配備也少,老板兼著收銀、除此之外就隻見一個服務員在外麵忙活著,又要點菜上菜,又要收拾衛生,很是辛苦。好在客人不是很多,三三兩兩的,倒也忙得不至於慌亂。
服務員是個梳著馬尾辮的小姑娘,稚嫩的臉上總掛著靦腆的笑容。小姑娘把油乎乎的菜譜放到田教授麵前,細聲細語的問道:“你們吃點什麼?”
酸辣土豆絲12元、西紅柿炒雞蛋12元、芹菜炒肉14元……田教授先是粗略的看看了菜譜,覺得菜品都很家常、價格也不是很貴,就把菜譜推到田斯坦麵前說道:“看看想吃什麼,爸爸請你吃好的。”
相對於上次田教授承諾帶全家去吃日本料理結果最後卻隻點了三瓶礦泉水的遭遇,這次的大方讓田斯坦有些受寵若驚,他有些遲疑的拿起菜譜點了兩個菜,偏肉食的但是價格並不貴。田斯坦點完後小姑娘又重複了一遍菜名,說的時候卻看向田教授,在得到他確認的點頭後才記在點菜單上撕下來交給廚房。
因為餐館裏沒什麼客人,菜上得很快,田教授看著田斯坦狼吞虎咽的樣子心裏一陣難受,給自己要了瓶最便宜的二鍋頭斟上。田斯坦聽見倒酒的聲音抬起頭看了田教授一眼,什麼話也沒說,低下頭繼續吃飯,田教授也沉默著,有一口沒一口的吃著眼前的菜,心裏盤算著日後的生活該怎樣繼續。
眼下耽誤之急還是兒子田斯坦的教育問題,學習不是考試前臨陣磨槍就能成功的,隻有把根基紮穩才是關鍵。以前就想著要給兒子田斯坦請個家教補習補習,可是老婆趙敏總是擔心家教的補習費用太貴,現在看來這件事情是不能再拖下去了。
東風學院批給田教授的假期還剩一天,他先帶著田斯坦回原來的學校辦好轉入手續,然後開始托人打聽請家教的事情,田教授自己也沒閑著,騎著他的那輛76年產的老式鳳凰28自行車在各所大學門前晃蕩,看看布告欄和電線杆子上的家教廣告,還真挑到幾個合適的,清一色的大學生,還都在學校拿過獎學金。身為大學教授,田教授深知獎學金可不是隨便誰都能拿到的,必須得是學習成績優秀才行。可是田教授按照廣告裏留的電話打過去才知道當初老婆趙敏的擔心不無道理,大學生家教都是按照小時收費,像田斯坦這種需要一對一教學的最便宜都要50一個小時。田教授算了一筆帳,就算一個禮拜隻補習兩天,每天三個小時,五十塊錢乘以三乘以二再乘以一個月五個禮拜,也需要一千五百塊錢。一千五百塊錢啊,都快趕上田教授半個月的工資了,剩下的錢刨去田斯坦各種學費雜費課本費,到最後恐怕連生活的正常開銷都保證不了。
錢,又是錢,胖阿福拋棄他的原因也是因為錢,田教授第一次覺得錢在人的生命裏所占據的舉足輕重的地位。寧願委屈自己都不能苦了孩子,更何況田斯坦現在是田教授唯一的希望。田教授思量了片刻,心裏有了主意,他找出手機裏存儲的通話記錄,前不久有個學生因為開證明的事情主動跟他聯係過,這學生來自農村,學習成績一向優秀,向學校申請特困生補貼一直沒通過,現在有這種勤工儉學的機會果然很高興的答應下來,還連連道謝感激著田教授,千般保證一定會盡心盡力的輔導好田斯坦的功課。
心裏的大石頭終於落了地,田教授整個人一下子輕鬆下來,騎著他的那輛76年產的老式鳳凰28自行車,哼唱著小曲到菜市場買菜。以前這些家務都是老婆趙敏在做,如今田教授也隻好父兼母職了。
晚上田斯坦放學回來知道了請家教的事情也沒有反對。因為前麵的基礎性知識落下的太多了,盡管田斯坦現在在學校裏聽老師教課都很認真很努力,也隻是進了耳朵沒進腦子裏,完全是有聽沒有懂。等到課後做題的時候,田斯坦兩眼一抹黑什麼也不會,心裏幹著急也沒有辦法。現在田教授主動提出要請家教來給他補課,田斯坦自然很高興。
飯後七點鍾,家教老師準時來到家裏,以前受慣學生恭恭敬敬對待的田教授這次也客氣起來,親自沏了壺茶水端進田斯坦的房間裏,又在裏麵旁聽了一會兒,見他們一個教的賣力、一個學的認真,心滿意足的出來準備著第二天上課的講義。
三個小時的家教輔導結束,臨走的時候田教授遞上去五十塊錢,看著他高高興興的接過去,打從心裏為自己做了這個讓兩個人雙贏的決定感到自豪。互惠雙贏這四個字浮現在田教授的腦海裏,他突然覺得自己也有些做生意的頭腦。
第二天田教授起了大早下樓為田斯坦和自己買了豐富的早餐,吃完後蹬著他那輛那輛76年產的老式鳳凰28自行車急匆匆的往學校趕去。田教授這麼心急的原因不隻是東風學院批的假期已經結束,今天開始他要正常上班,還有一個更重要的原因是,田教授迫不及待的想去見胖阿福。
駛入學院大門的時候,田教授明顯感覺出傳達室老吳看自己的眼神有些奇怪,雖然老吳從來不說,但是田教授肯定這個老吳一定知道自己跟胖阿福有一腿的事情,所以每次看到他皮笑肉不笑的臉時,田教授心裏都會發虛。
上午有課,田教授沒有辦法去圖書館找胖阿福,心裏總有些急不可耐。好不容易盼到中午下課鈴聲響起,田教授飯都顧不得去吃,夾著講義就往圖書館衝去。這個時間老師學生都在食堂吃飯,是圖書館人最少的時間段,田教授最喜歡在這個時間過去跟胖阿福約會,人少不容易被發現,兩個人也可以玩得盡興。
果不其然,圖書館裏連個人影都不見,田教授心裏一陣竊喜,假裝不出張望著,其實在用眼睛的餘光搜素胖阿福的位置。繞過一個又一個高高的書架,田教授隻看見不遠處有個三十開外的中年女子在整理舊書,四下都不見胖阿福的蹤跡。田教授以為胖阿福這個時間是去食堂吃飯了,隻好訕訕的走了。
來到學院食堂,裏麵人山人海的,很像夏天海邊的沙灘上,烏壓壓的到處倒是人。田教授踮起腳尖到處看了一下,也沒見到胖阿福,心裏有些不甘心。食堂裏麵排隊打飯的人群排起了長龍,也不分學生還是老師,跟下餃子一樣的擠成一堆。同係的老師看見田教授衝他揮了揮手招呼他過去,田教授本來沒找到胖阿福,也沒什麼胃口吃飯了,後來見同事們都在那邊等著打飯也就走了過去。
排在後麵的人有意見了,還礙於教授的身份,低聲嘟囔著:“還是老師呢,吃個飯都加塞,沒看見都在這排隊嗎?連最基本的先來後到都不知道。”
這話說得聲音雖然很小,但是擋不住排隊的學生與學生之間的距離太近,前前後後幾個其他係的學生不樂意了,他們反正也不歸田教授管,不用擔心會因此掛科,於是大聲嚷嚷起來,你說一句“當老師的居然不知道要為人師表。”我說一句“還是老師呢,跟學生搶飯吃丟不丟人。”漸漸地引發起蝴蝶效應,聲討的隊伍逐漸龐大起來,終於是傳到了田教授的耳朵裏。
田教授聽到這麼多學生都在指責他不免緊張起來,頭上慢慢滲出冷汗。同事們淡然的回頭看了一眼,毫不在乎的勸解田教授說道:“甭管他們,打個飯哪那麼些窮講究。”
同事這麼說也是一番好意,但是被旁邊的同學聽到就完全變了個味道,“什麼叫窮講究,這是做人最基本的道德要求。”
老師和學生兩大陣營,一個竭力高呼討伐不斷,一個視若不見聽若罔聞。田教授沒想到這麼一件小事會鬧得這麼大,急的腋下都冒汗了。田教授下意識的扇動著手裏的講義想給自己降降溫,餘光掃到前後擺動的講義時先是一愣,馬上反應過來,他剛才隻顧著去圖書館找胖阿福,連辦公室都沒來得及回去,手裏哪裏有盛飯的碗盤。
田教授攤平雙手示意大家安靜,正氣凜然的樣子還真是鎮住了起哄的學生,大家靜下來想聽聽他會有什麼樣的解釋。田教授舉高手裏的講義方便遠些的學生看清楚,然後像平時在教室裏講課的時候一樣,用手先抿了抿所剩不多的頭發,昂起頭來說道:“我隻是過來跟同事探討一些學術上的事情,並沒有要插隊的意思。你們看看,我手裏拿著的可是教科書,沒有飯盒,我為什麼要插隊呢?”
鐵證如山,這樣的說辭在強而有力的證據證明下得到了學生的擁護,大家的矛頭轉而對向消息的源頭。田教授並不希望事情再鬧下去,本來也不過是件小事情,完全是輿論的推波助瀾才導致了現在的局麵,他再度揮揮手示意,議論聲漸漸停止下來。
經過這麼一鬧騰,原本就沒什麼食欲的田教授更加沒胃口。他跟同事告了別走出食堂,心裏猜測著胖阿福這個時間會去哪裏。田教授心裏隱隱有不好的預感,一個人三轉兩轉又轉回到圖書館,田教授進去後發現午休的時候來了幾個圖清靜在圖書館看書的同學,於是做賊似得探頭張望著,可還是沒見到有胖阿福的身影。這胖阿福平時雖說好吃了一些,可是對待工作的態度還是很認真的,甚至有時候飯都是從食堂打回來窩在圖書館的角落裏吃,像今天這樣一直找不到人的情況還真是從來沒有過,難道是生什麼病了請假沒來上班?田教授心想著,一時情急,也就顧不得避諱別人的流言蜚語,一邊裝出要找書的樣子,一邊慢慢湊到管理書籍的中年婦女麵前,問道:“怎麼沒看見胖阿福?”
中年婦女把手裏的書籍歸類完畢,用力的塞進書架裏麵,聽到田教授的問話扭過頭來先是打量了他一番,像是在揣摩他跟胖阿福的關係,而後麵無表情的回答說:“她前兩天過來辦辭職手續了,聽說發財在家享清福呢。”
胖阿福辭職了,這個消息讓田教授深受打擊,他回來上班的時候還抱著一絲希望想要在圖書館這個老地方再跟胖阿福敘敘舊情,說不定能打動她讓她回心轉意,沒想到胖阿福完全不給他留機會,硬生生的斷了他的後路。田教授心裏放不下胖阿福,尤其是晚上夜深人靜的時候,身邊少了老婆的溫暖,田教授就時不時的想起前幾日抱著胖阿福睡在床上的溫暖。雖然說他不管從長相到工作工資都比不了胖阿福那個死去的老公張宏,但是田教授對待胖阿福是付出真心的想要跟她長久的在一起。
田教授從圖書館出來的時候耷拉著腦袋,好像是被霜打的茄子一樣,整個人都蔫了。還好田教授下午沒被安排課,到了兩點半鍾的時候,捂著腦門謊稱頭痛的厲害先閃了。
其實田教授也不算說謊,得知胖阿福辭職的消息,田教授就覺得自己渾身都變得不舒服起來。他跟胖阿福這幾年三不五時就約出來親熱一番,這麼長的時間怎麼可能完全不動真心,如今田教授的感覺跟時下年輕人經常說的失戀一模一樣,吃不下睡不著,整天渾渾噩噩的提起不精神來。田教授從車棚裏推出他那輛76年產的老式鳳凰28自行車,鬆開刹車騎了上去,腦子裏有些走神,晃晃悠悠就騎往南風小區。
田教授和胖阿福一個住在北風小區,一個住在南風小區,中間就一個字不同而已,卻完全是貧民窟和高檔別墅的區別。光看這裏的綠化程度就跟一般的小區不一樣,放眼望去滿是綠油油的名貴花草植物,普通小區裏一般會種植一些像鬆樹、柏樹之類的耐凍植物,可是這裏種植的是些懸鈴木、桃葉珊瑚、大葉黃楊之類的觀景植物。小區一進門的位置還設有一個小型的水池,水景陪垂柳,常綠。
田教授從他的那輛76年產的老式鳳凰28自行車上下來,推到小區門衛處敲了敲窗戶示意要登記進去。南風小區是A市有名的高檔別墅區,全封閉式,不管是車輛還是個人進出都要打卡開門,保安坐在門衛處正目不轉睛地盯著監視器看,被田教授的敲窗戶聲嚇了一跳,站起來拉開小窗口不悅的問道:“你有什麼事情嗎?”
田教授把自行車的刹車一別,堆著笑容說要找胖阿福,說真的,在一起這麼長時間田教授隻是知道胖阿福姓王,具體叫什麼名字田教授還真不知道。更重要的是田教授隻知道胖阿福隻在這個小區裏,卻並不知道具體在哪一棟。
哪裏會有訪客不知道主人家名字的,保安看田教授支支吾吾半天都說不出胖阿福住哪裏叫什麼,就有些不耐煩了,再看見倚在牆邊停著的那輛76年產的老式鳳凰28自行車,鄙夷的表情馬上出現在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