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我捧著手機,隻覺得空氣都滯重了起來,聽到爸爸的呼吸聲近了,情不自禁地脫口而出,“爸爸,你還好嗎?”
“挺好。”他的聲音很平靜,帶著沙啞,疲憊和心酸都隱藏在深處,提起笑意說道,“等我從手術室出來,就可以看到汐汐了,真高興。”
他明明在說他高興,我的心卻不知道為什麼疼了一下。爸爸很少這樣溫柔地叫我汐汐,他向來都是直呼其名,叫我“閔汐汐”,或者用方言大咧咧地說“你崽兒”。上一次他這樣溫柔地叫我“汐汐”,還是在迪拜醫院裏勸我離開穆薩的時候。
他生病,我眼見著病魔與他弄斧耍戧,卻隻能眼睜睜地看著他心疼,無能為力。相隔千裏,一個看不見父親在衰老,一個看不見女兒在成長,想近不得近,該是怎樣的錘心痛首。他疼著,我卻隻能看,近不了身,交付不出這一腔赤誠。
我的拳頭捶著胸口,死死地抵住那種發酸的脹痛,盡力帶著鼓勵的笑意說:“是呀,等你出來就可以看到你的乖女兒啦,許久不見我又長漂亮啦。還有,我新學了幾個中東菜,到時候做給你和媽媽吃喲。”
“好,我等著。”爸爸輕笑了兩聲,靜了靜,突然似感慨似傷懷地嘀咕了一句,“中東菜,哪有咱重慶菜好吃。”
“是比不得呢。”我應和著他的話語,“不過,也算是嚐個鮮嘛。媽媽說是個小手術,您就安安心心的,醒來我就在了。”
我以為他會說“誰稀罕你在。”,就像他往常一樣嘴硬。爸爸向來是那樣,固執得不肯表露多少感情,非要擺出一副無情的麵孔,也曾讓我誤解過那樣長的時間。可是這一次,他沒有那樣說,遲疑了兩秒,他才緩緩開口:“汐汐,你媽媽她很想你。”
語氣柔軟得不像是他。
這樣溫柔的氛圍令我一時難以承受,一時間仿佛看見了他蒼茫的雙眼,澄明的、釋然的、無力的。那雙幹澀而無力的眼,亮了一下,又黯淡下去,黯淡下去,沉澱為隱忍的愛意。
我愣了兩秒,張了張嘴,剛想要再次開口,電話那頭輕歎一聲,已經掛斷了。
我怔怔地捧著手機,突然間從頭寒到了腳。蕭索的風聲中有顫顫的尾音,我看見風沙盤旋的樹上有一片枯葉悄然落下——我的心被這片枯葉砸出的巨響,苦涼幹澀得想哭。
穆薩送我到機場的時候,我還是滿心恍然,不知今夕何夕。他擔憂地看著我,問我怎麼了。
“我也不知道。”我搖搖頭,感覺自己心裏像有隻兔子竄來竄去,感歎道,“媽媽明明都跟我說沒事的,不用擔心,為什麼我總是覺得不安呢?眼皮一直在跳,有種不祥的預感。”
“久了不見他們,想得太多了,別害怕。”穆薩安慰地拍拍我的肩,“眼皮跳災隻是你們中國人的說法,要樂觀一些,相信沒事。”
“嗯。”我說服自己承認這個說法,點點頭,深吸一口氣,“也對,我回去就可以看到爸爸媽媽了呢,大概是我想多了。”
穆薩微微一笑,眼神晶瑩,聲音堅定:“去吧,Cece,我等著你回來。”他的眼神瞥向我脖頸間露出的項鏈一角,整個人的輪廓都柔和起來,盈滿期待說,“等你回來,等我把戒指戴在你的無名指上。”
我心中感動,看著穆薩,輕輕地點了點頭,轉過頭進入安檢,笑容卻漸漸減退下去,身體都在發顫。整個飛行的過程中,我腦海裏反反複複地翻騰著過去的畫麵。我突然想起小時候爸爸給我做飯,他在廚房裏歡快地翻動著鍋鏟,哧哧嘩嘩的油漬聲。然後叫我去小區的商店買兩瓶啤酒,把找的零錢給我做零花。他將豐盛的飯菜擺上,洋洋得意地等著我品嚐。我怎麼一下子想起了這些呢?我的心為何這樣深深地鈍痛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