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的對話,進行得非常艱難。但凡涉及到稍微深入一些的問題,我總有詞彙聽不懂,或是聽懂了也不知如何回應。隻恨自己接觸阿拉伯語的時間太短,學得也囫圇吞棗,基礎很不紮實。
言談一度陷入僵局,饒是雙方的脾性再溫和,也能夠感覺到空氣中懸浮的尷尬與窘迫。在幾番艱巨的問答後,我們同時安靜了片刻,我低頭,看見燈光照在自己蒼白的指節上,莫名覺得無力。
靜了一會兒,穆薩的母親喚過侍者,用阿拉伯語快速同她說了幾語,那侍者點點頭,轉身離開,再回來的時候,帶了一個女孩,穆薩母親似乎早已與她相識,熱絡地點點頭。那女孩會英語和阿拉伯語,她向我們微笑著,分別說了句:“我來幫你們翻譯。”
終於有了交流的樞紐,我頓時鬆了一口氣,同時又覺得自己簡直糟透了。本想在長輩麵前好好表現,卻連最基礎的溝通都無法完成。若是連穆薩最溫和的母親這關都過不去,又如何能指望融入穆薩的家庭?
我深吸一口氣,看著穆薩母親,用盡量真誠的口吻說:“您放心,我學東西很快,今後一定好好學阿拉伯語,不讓您為難。”
穆薩母親沒有直接對我這份“今後的打算”作出回應,她看著我,表情平平地飲了一口橙汁,說了一段話,由翻譯的女孩轉達給我:“你認識穆薩,很早吧?穆薩和萊米絲結婚之前,他就跟我提起過你。”
我有些赧然,默不作聲地點了點頭。
“讀碩士時是同學?”
“對。”
“那也有兩年多了。”穆薩母親緩緩說道:“很早他就想娶你了,為什麼不願意嫁給他?”她的聲音依然從容,不過,或許是因為方才僵持太久,如今便問得單刀直入了。
我錯愕了一瞬,但想了想,最終還是誠實地回答:“我不是不願意嫁他,隻是不願意和別人分享同一個丈夫。”
“可是,如果有萊米絲在,我們家庭接受你,會容易很多。”穆薩母親看著我,繼續說,“你和穆薩的事,不是我能夠做主的。但是,你是今年八月入教並且學習的吧?到現在還沒幾個月,就算穆薩說你如今很虔誠,我們也不太放心。兩個沒有共同生活信仰的人,是很難在一起生活下去。”
我原本想說“萊米絲和穆薩有共同的信仰,感情不一樣出現問題?”可思忖了一番,還是沒有開口。對於這件事,我心中一直是有愧的。如果沒有我,就算穆薩仍對萊米絲沒感情,也不至於到冷淡的地步。
於是,我隻是謙順地開口:“您也知道我和穆薩認識許久,我喜歡他的同時,也喜歡著他的生活方式和信仰。這些東西,潛移默化中已經影響了我。這樣算來,時間其實並不短。”我說的是實話,穆薩不抽煙不醉酒,脾性溫和,友善孝順,多多少少有信仰的影響。而這些特質,亦是我所欣賞的。
他母親勾起唇角,淡淡道:“其實現在的迪拜,我周圍的確有朋友的孩子娶過外國人,過得有好有壞。我的心是向著穆薩的,如果你真的欣賞這種生活方式,能夠做到言行律己,與他和睦地相處下去。看到你們幸福,我也沒什麼話可說。當然,這隻是我的立場,不代表家裏的其他人。”
這是明顯鬆口了,我剛要欣喜,又聽到她話鋒一轉,問道,“但是,你知道不知道,如果穆薩娶你這個外國女人,他會因此被迫放棄政府給予本地人的許多福利與優待?”
我張了張嘴,這點我之前已有耳聞,但具體他需要放棄什麼,我並不太清楚。如今被穆薩母親提起,又讓我的心狠狠揪疼了一下,沒好意思再吭聲。之前我大多都在考慮信仰歸順的問題,卻沒多想穆薩需要放棄的權益,以及與他家人的語言溝通。
穆薩的母親歎了口氣:“所以,你們兩個年輕人,凡事都要想清楚。我和穆薩聊過,他信誓旦旦地保證不會為此後悔。那你呢,你確定你想清楚了嗎?信仰是永恒的,可不是一朝一夕的事。”
我沒有立刻回答她,低頭沉思了一會兒。穆薩願意為我放棄一夫多妻製,放棄本地人的福利待遇,為他堅持信仰又有什麼難的呢?雖然我最初的動機不算純粹,但我是真心欣賞著他的一切,並因此尊重他的信仰。我的一輩子,要多難才能遇見這樣好的一個男人。能夠彼此深愛,又哪是處處都能有的機緣?
像是下了個大決心似的,我抬起頭,堅定地看向她:“我和他一樣,我也不會後悔。我們一起經曆了很多,未來沉澱下來,才是好好幸福的動力。我會盡力待他好,我也相信他會待我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