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成熟,有兩次飛躍。
第一次,是在發現即使再怎麼妥協和努力,有些事依然令自己無能為力的時候;
第二次,是在明知自己對此無能為力,卻還是要削減了腦袋竭力爭取的時候。
而這兩種滋味,我在不長的時間裏先後感悟。困頓與成熟,相輔相成,鋪敘了一紙綿長而決然的心緒。
在清真寺學習班報完名以後,我順帶去了大廳。大廳裏的人並不多,四五個白袍圍著一位老者,正用阿拉伯語說著些什麼。
我需要結識對自己有幫助的人,這樣想著,我定下心神,抱著試一試的心態,走過去說了句我唯一知道的見麵語“asalamalaykum(願安拉賜你平安)”,他們便停下談話,神色平和地回了句我沒聽懂的話,應該也是打招呼之類的。我微笑,轉而用英文問他們:“我是準備入教的新人,請問,禮拜的時間表哪裏可以看到?”
中央的那位老者很是親切,聽說我準備歸順,起身帶著我走到入口處的牆麵,那裏掛著禮拜的時間。我連聲道謝,從包裏拿出紙筆,一邊認真地對著時間表抄起來,一邊說:“我剛剛報名了學習班,想要來清真寺做禮拜,不知道時間,所以想抄個時間表。謝謝您告訴我。”
事實上,每天一到禮拜時間,宣禮的大廣播便響徹整個海灣,壓根不需要特意記住。
那老者聞言,並沒有走,問道:“你看起來,像是亞洲人?”
我點頭:“是,我是中國人,來到這裏以後,深受感染。”
老者很是欣慰:“今天我倆有緣分,我是這寺中的阿訇,今後有什麼不懂的,我很樂意幫忙。”
我方才瞧見幾個人圍著他尊敬的樣子,便隱約猜到了他的身份,點點頭,眉目謙順地說道:“我還有好多教門知識都不懂,希望得到您的幫助。”
“沒問題,你慢慢能學會。需要什麼幫助,可以問我。”說完,他還送了我幾本英譯的學習資料,態度十分溫和。
心中忐忑又驚喜,這裏的友善和親切比我想象中更甚。或許,這跟我穿黑袍戴頭巾有一定關係。但無論怎樣,都算是開了一個淺淺的好頭。
凡事最難的,應該都是最開始的那一部分。從最初穿黑袍時的不悅與不耐,再到如今的決心與勇氣,心中經過多少掙紮與苦澀,自己也說不清。但我必須得向前走,在尚且可以承受的範圍內,抵抗現實這一出詭譎變幻的手。
從清真寺出來,天色已經有些暗了。開車回了棕櫚島的別墅,屋內靜靜的,聽不見聲息,幾盞燈卻是大開著的。
我心中嗔怪,不知道穆薩去了哪兒,尋了一圈,竟發現他躺在臥室,已經睡下了。窗簾飄蕩著,光線徑直滲透進來,依然有些晃眼。瞧見穆薩睡著,我心下安定,走過去拉上窗簾,剛準備退出,床上的身影卻是微微動了動。猶豫了一下,還是輕手輕腳地走過去,俯身在他的耳邊柔聲問:“怎麼現在就睡了,還沒吃晚飯吧?”
“Cece,你怎麼才回來?”他的眼睛依然閉著,雙臂卻伸出來,圈住我的脖頸,將涼涼的臉頰貼上我的臉,用氣息說:“Cece,陪我一會兒。”
我愣了愣,這些天,我們的關係看起來雖然溫和,卻似乎總隔著一層薄薄的膜,兩個人時常麵麵相覷,不知道該從何說起。我聽著他疲憊的聲音,心便軟得一塌糊塗,褪了外衣,掀開被子鑽進去,在黃昏的光線裏,環住他的腰身,將自己貼近他身體的氣息。
“是不是身體不舒服?”我問他。
“不是。”穆薩摟緊了我,長長的睫毛輕輕地掃著我的臉,聲音低沉似在耳語,“Cece,我覺得累,讓我好好抱抱你。”
他將頭埋在我的肩膀,鼻尖兒劃在我細細的皮膚上,呼出的氣息又沉又滯。自從那天他來到公司接我、聽了我說他不若從前的哭訴後,他便不再繼續勉強我。可是,無奈與沉鬱卻寫在他彎彎的眉梢眼角,是一個憂鬱的弧度。
我想,他應該也很辛苦吧。在他的家庭環境中,抗拒父母安排的婚約,是需要承受壓力的;而對於我來說,摒棄過去的生活觀念,無疑也是艱巨的。他不忍再勉強我,又不知該如何勸我歸順真主。在我掙紮時,他亦陷在掙紮中,彼此都有苦衷。
我在心底歎息一聲,撥撥他的頭發,湊到他的耳邊,柔聲說:“穆薩,我今天回來得晚,是因為我去清真寺了。”
他微微睜開眼,看我:“為什麼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