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後進屋的小胡來到白文氏床邊,輕聲道:"老太太,七老爺說今年天兒太熱,每天多定了二百斤冰,放在屋裏就涼快多了。"
臥床的白文氏睜開了眼:"聽說敬業放出來了?"
小胡:"放出來了。段祺瑞倒台了,逃進了東交民巷,吳大帥、張大師進了京,監獄裏的人放了不少。"
白文氏:"告訴老七,敬業坐了那麼多日子的大牢,別再難為他了。"
小胡:"是!"
新宅上房院南屋。
月玲正給敬功頭上纏白紗布。景琦將一堆丸藥攤在桌上:"這藥早晚各吃兩丸兒。"
月玲:"先吃兩丸兒吧!"月玲纏好紗布,去倒開水。
景琦:"你們學生瞎起什麼哄?"
敬功:"怎麼是瞎起哄?!到底把段祺瑞給弄下來了!"
"好好上你的學,管這些事兒幹什麼?"景琦將蠟丸掰開。
敬功義憤地:"他賣國,我們就得管!"
"他賣國用得著你管,那吳大帥、張大帥管什麼的!"
"是中國人就得管!"
"等你當了總統、大帥再管吧,啊!"
月玲將杯子遞給敬功,敬功邊服藥邊道:"我要當了總統至少不賣國"
景琦:"廢話,我當了總統也不賣國,你管得了嗎!月玲,你得管著他點兒!"
敬功:"她管我?上個月遊行,她還去了呢!"
景琦驚訝地:"啊?怎麼一個女孩子也摻和這事兒,多懸呐,聽說抓了不少的學生?"
敬功:"有一二百吧。"
"怎麼沒把你抓去?"
"我跑得快,學校運動會,我短跑第三名。"
"六月初十結婚辦喜事,你腦袋纏圈兒白布算怎麼回事兒?打開我瞧瞧!"
"別瞧了,到時候我解下來不結了。"
敬業怯生生地跨進了門,站在門口沒敢上前:"爸,您叫我?"
景琦回頭,上下打量著敬業:"嗬,快瞧嘿!坐監獄的大功臣回來了嘿!"
敬業不敢抬頭。www.didaxs.com月玲和敬功扭臉兒偷笑。 景琦:"你也是跟學生起哄遊行,叫人家抓起來了?"
敬業喃喃地:"不是。"
景琦:"那人家抓你幹什麼?"
"我……我不是……我是……我……"
"你倒沾了學生的光了。什麼時候回來的?"
"好些日子了。"
"不敢見我是不是?"
"我病了。"
景琦站起大喝一聲:"你有屁病!"
敬業嚇得忙作出一副可憐相:"我真病了!"忙又退出了門口。
王喜光走到門口:"七老爺,電話!"
景琦走到門口:"那就好好養病,再給我惹事兒,小心那條腿!"景琦忽然抬起腿,好像要踹敬業一腳,敬業忙向後退了兩步,景琦收回腿和王喜光走去。
敬業忙笑嘻嘻地進了屋:"我還當今兒非挨頓臭揍不可呢!"
敬功:"奶奶給你保著啦!"
新宅上房院北房。
景琦拿起電話:"喂,胡總管……辦成了?……行,行,近點兒好,是佳莉和洛甫結婚用,……一個小院兒足夠了……行,您費心,錢從我們二房賬上支……好咧!"
景琦剛掛上電話,隻聽九紅說:"景琦,看看誰來了。"景琦一回身不禁愣住了,遠在濟南的玉芬,此刻竟和九紅同站在門口。
玉芬不停地扇著扇子道:"老七,熱死我了!"
景琦滿心惶惑,忙走向電扇叫著:"蓮心,把信遠齋那冰鎮好的酸梅湯給姑奶奶拿來!"玉芬剛要坐,景琦又叫起來,招呼玉芬坐到電風扇前。
"姐,坐這邊兒,吹吹電風扇!"
電風扇上套著黃布套兒,上麵寫著"風雷引"三字。景琦摘下布套兒,這是一個西門子大銅電風扇。景琦開了電扇,玉芬忙走過來,站到電扇前抖著衣服吹風:"好家夥,今年濟南熱死人,北京也好不了多少!春兒呢?"
景琦:"裏屋歇晌兒呢,身子骨不好,一直病病歪歪的!"
玉芬:"喲,那咱們小點兒聲吧。"九紅接過蓮心端來的酸海湯遞給玉芬,玉芬接過來一仰脖全喝了:"還得來一碗,真痛快!"
景琦:"什麼時候來的?"
玉芬:"早上。聽說老太太不行了,就趕來了。我今兒一見,老太太可真是不行了!"
九紅故意地:"別胡說,七老爺忌諱這個!"
景琦斜瞪著九紅:"你甭拿這話說給我聽,許我說,就不許你說!
不行就是不行了!"
玉芬:"趕緊預備後事吧!"大家都坐下了。
景琦:"預備得差不多了。"
玉芬:"九紅的事兒怎麼著了?"
景琦奇怪地:"九紅什麼事兒?"
玉芬:"老太太都這樣了,閉眼以前怎麼也得認了這個兒媳婦兒!"
九紅:"姑奶奶別說了,一人有一人的命,這事兒我早就不想了。"
玉芬看著景琦:"鳥之將死其鳴也哀,人之將死其言也善;你再去跟老太太說說,說不定就認了。"
景琦十分為難地:"這時候……我哪兒能說這話!"
九紅有些煩了:"別說這事兒了,行不行?"
玉芬:"不說了,不說了,算我嘴賤……"蓮心又送上一碗酸梅湯,玉芬邊喝邊說:"還有件事兒我想問你,你那濟南的瀧膠莊怎麼盤出去了?"
"沒有,是抵押出去了。還有半年才到期呢。"景琦詫異道。
玉芬:"這就不對了,倒給了一家兒姓嚴的,字號、牌匾都換了。"
景琦大驚:"這個王八蛋,他怎麼敢下這黑手,抵押款還在我手裏呢!"
九紅:"他可以用比抵押款高得多的價兒盤給別人!"
景琦驚呆了:"這可真是你看那麵黑洞洞了,他不怕我去找他?"
玉芬:"誰呀?"
景琦:"你知道我那瀧膠莊抵押給誰了?"
玉芬:"誰?"
景琦:"讓咱們趕出濟南的孫家!"
玉芬也傻了:"真是冤家路窄,怎麼犯到他手上了?"
景琦:"我都簽了契約才知道,叫他殺了這個回馬槍!"
九紅:"他也要殺你個幹幹淨淨啊!"
景琦:"沒那麼容易,我得趕緊去找他,這事兒我一人兒辦不了,姐,你公公……"
玉芬:"還公公呢,去年死啦!"
景琦:"那廣義呢?"
玉芬:"廣義在吳大帥的手下當參議,倒還說得上話兒!"
景琦:"求求廣義,請吳大帥跟山東方麵打個招呼。我就不信治不了孫家!"
玉芬一笑:"你不是最討厭結交官府,仗勢欺人嗎?"
景琦:"此一時,彼一時,這回我得讓孫家瞧瞧,誰把準殺得個幹幹淨淨!"
明記雜貨店。
景琦坐著狗寶拉的黃包車,來到門口,下車環顧,以為走錯了地方,抬頭看,鋪麵上掛的匾分明是"明記雜貨店"。景琦又回頭看了看街兩邊,鋪麵林立,並無豐泰錢莊。
景琦想了想走進了雜貨店。店中陳列著日用百貨,幾個夥計都在招呼顧客。一個夥計走到景琦前:"先生看看什麼?"
景琦:"請問,這是原來的豐泰錢莊嗎?"
夥計:"沒錯兒。"
景琦:"錢莊哪兒去了?"
夥計:"早搬走了,鋪麵房盤給我們東家了。"
景琦大驚:"這是什麼時候的事兒?"
夥計:"沒多少日子,個把來月,不到倆月。"
景琦:"錢莊搬哪兒去了?"
夥計:"這可就不知道了!您來點兒什麼,您隨便看看!"
"卷包兒會!"景琦咬著後槽牙答非所問。
"您要什麼?卷包兒會,這是什麼東西?"
"真他媽不是東西!"
夥計一愣,景琦轉身大步走出了雜貨店。
夥計仍在發愣:"誰他媽的不是東西?!呸!"
景琦出了雜貨店,狗寶忙拉車過來。景琦沒有上車,仍茫然四顧不知所措……
老宅上房院。
景琦帶著敬功、月玲、何洛甫、佳莉進了上房院,小胡跟隨。香秀正站在院兒裏捂著嘴哭泣,景琦忙走過去:"怎麼了,誰欺負你了?"
香秀:"我爹死了。"
景琦:"喲,什麼時候?"
"今天早上,我想跟老太太請個假。"
"不行,老太太病成這樣,你去說死了活了的,多不吉利,不是招老太太傷心嗎!"
"那我得回家。"
"回去吧!我準你的假,辦喪事有錢嗎?"
"有"小胡,去賬房按喪事的份例……給香秀支兩份兒吧。香秀,有什麼難處跟我說,我給你辦。"
"謝謝七老爺!"香秀跟小胡走了,槐花迎了出來。
景琦:"老太太子什麼呢?"
槐花:"醒著呢,大老爺他們都在,今兒一天迷迷糊糊,時睡時醒的。"
景琦帶著敬功等人忙進了北屋。
景琦幾人進了臥室,景治、景雙、景陸和王喜光忙退了出去。屋裏到處擺滿了冰盆,床周圍的凳子上擺了一圈兒。王喜光頗有眼裏見兒,抱著四個椅墊走了進來,侍立一旁。
景琦走到床前輕輕地叫了聲:"媽!"白文氏仰臥在床上,無力地睜開眼轉頭看著景琦。景琦湊近她耳邊:"洛甫、敬功他們來了,今兒是六月初十,喜事已經辦完了,來給您道喜來了。"
白文氏微微點了點頭,向四人望去。王喜光忙把墊子放到了地下。四個人一字排開,跪到墊子上磕頭:"奶奶,給您道喜。"
白文氏臉上露出了少有的微笑:"你們順順當當的。"四人磕頭。
白文氏又道:"你們和和美美的。"四人又磕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