穎軒驚詫地望著景琦和香伶發愣。景琦奪過乳缽接著搗藥。
苦杏端著一碗湯藥走來,要遞給香伶,穎軒忙阻止:“等等!”又低頭看藥方子。他顯然有些急了,訓斥道:“你居然敢用羊躑躅,還用這麼大的分量?”
景琦:“這有什麼?這是活血定痛的,你看看她的份就知道了。”
穎軒:“你這都是跟誰學的?”
景琦:“季先生教的!”
“不行不行!道理上是沒什麼錯兒,可這麼用藥的人,一定得自己先嚐藥,你怎麼就敢給她喝?”
穎軒奪過藥碗將藥潑在地上。
景琦生氣而又不服地望著穎軒。穎軒道:“瞪什麼眼你?你剛多大,你就敢開方子,你膽子也太大了!”
景琦:“我早喝過了,您怎麼知道我沒喝?”
穎軒:“那也不行!人命關天。你先開個三年五年方子,請名醫看過指點,覺得你行了,你才能行醫,懂不懂?!”
景琦低頭不語。
穎軒:“你這兒怎麼淘氣胡鬧我都不管,可這人命關天的事兒,我絕不許你胡來!”
景琦:“那元朝的李東垣怎麼十四歲就能看病?”
穎軒:“住嘴!忘了你大爺是怎麼死的了?!我看你是活膩味了。”
白宅二房北屋廳。夜。
穎軒把方子遞給白文氏:“你看這孩子居然敢開方子。”
白文氏沒有接:“我又看不懂。他跟誰學的?”
景琦忙接上:“季先生!”
穎軒:“這位季先生真是個能人,不顯山不露水的,一肚子學問。”
白文氏:“他的醫術比得上咱白家?”
穎軒:“二奶奶!山外有山,天外有天呐。景琦,你看過《葉天士醫案》麼?”
景琦:“季先生一篇一篇地講過。”
穎軒拿過《醫案》順手翻開一篇,指給景琦看:“看看這個脈案,用藥妥當麼?”
景琦接過迅速看了一遍:“看這脈案,內有停食,表有風寒,要清要表,應該大下大汗,我要開方子就把銀花換成麻黃。”
穎軒不動聲色地又翻開一篇指給景琦看:“這個方子呢?”
景琦:“這個方子用的是峻補,可看這脈案應該清補才對,野遼參換上花旗參就好了。”
穎軒緊接著問:“為什麼不用海藻海帶?”
景琦張口就來:“這裏邊兒有‘十八反’!”
穎軒目瞪口呆地望著白文氏。
白文氏擔心地:“怎麼,說得不對?”
穎軒轉著看著景琦,深深歎了一口氣:“唉!難為他這麼小的年紀有這樣的靈性,我不早跟你說過醫藥行這碗飯不能吃嘛!”
景琦:“季先生說就算不指著這個吃飯,可到了要緊的時候也能救人一命。”
穎軒無可奈何:“祖傳下來的就是這個種,拗不過命啊!”
白文氏:“他這方子開的到底對不對呀?!”
穎軒:“豈止是對!有一味藥是連我都不敢下的,都說藝高人膽大,你小子膽兒是真不小,可你有那麼高的藝麼?”
穎軒親呢地不住打景琦後腦勺:“啊?有那麼高的藝麼?有那麼高的藝麼你?
傻大膽兒……”
穎軒邊打邊笑,景琦笑了。白文氏也開心地笑了。
白宅敞廳。
季宗布和白文氏在談話,景琦在一邊靜靜地聽著。
季宗布:“如今日本人打朝鮮打得緊,到了鴨綠江了,恭王爺複出,調我去軍機,我懂洋文。李鴻章大人去日本和談,不會有什麼好結果,國運日衰,我也不好推辭,做個章京罷了,可以後就沒有功夫教景琦了。”
景琦歪著脖子低著頭,滿臉不快。白文氏不禁道:“這是怎麼話兒說的,景琦剛剛有點兒長進,全靠季先生栽培,可是您這一走……”
“我知道!”季宗布轉向景琦,“景琦!我看除了我也沒人管得了你,我一走你又該淘氣了吧?”
景琦扭頭看院子裏不語。白文氏忙道:“怎麼不說話呀!季先生問你呢!”
季宗布:“我又不離開京城,以後有什麼要問的,還可以去找我。
我也留下兒心,以後有合適的先生我再舉薦給二奶奶!“
景琦大叫:“不要!”轉身走出敞廳。
白文氏喝道:“站住!怎麼這麼沒規矩!”
季宗布忙攔住:“叫他去吧!我一走他心裏別不過勁兒來。我看二奶奶理家實在是百裏挑一,可管孩子,恕我冒昧,大可不必把孩子管得循規蹈矩……這孩子不會哭,自然帶了一種剛性;生下來就笑,是把世情都看透了。有這兩樣一定能成就大業……”
白文氏:“可這孩子太個別了,哪兒見過這麼不聽話的孩子?!”
季宗布:“龍生九種,種種不同。天下孩子都一樣不就亂了套了麼,生養孩子也就沒多大意思了吧?”
白文氏:“季先生的話實在是透著新鮮,我是怕……”
季宗布一笑:“用不著怕!無非是出點兒格兒,闖點兒禍!您想秦皇漢武、唐宗宋祖哪個不是犯上作亂起家的?可一坐了天下,卻教訓子民要忠君愛國,這幾位祖宗若都是忠君愛國之輩,他做得了皇上嗎?”
白文氏:“您說這話,我可真是聞所未聞!”
“這也正是景琦肯聽我幾句話的原因。”季宗布起身,白文氏也忙站起。
季宗布:“我得走了。隻望二奶奶聽我一句話,對這孩子,順其自然。”
白文氏:“您越這麼說,我這心裏反而越沒底。”
季宗布笑了:“無為而治。您總有一天會明白的。”
白宅大門口。
景琦孤零零一個人坐在門旁的小石獅子上,穎軒、白文氏送季宗布走出大門。
景琦擺著身子,兩眼望著地下。
季宗布走出大門望著景琦道:“我走啦!”景琦仍兩眼望著他沒有理睬。
白文氏與穎軒無奈地互相看了一眼:“這孩子!……”
季宗布笑了笑走下台階,上了馬車:“二位請回吧!”
景琦忽然從石獅上跳下,一下子躥到車前,扶住車轅子,低頭不動了。陳三兒揚鞭的手忙停了下來。季宗布微笑著低聲:“我得走了。”
白文氏和穎軒也充滿留戀地望著,召喚景琦快回來,景琦仍固執地一動不動。
僵持良久,季宗布想了想道:“要不就上我那兒去玩兒一天?”
景琦二話沒說,一躍上了車,鑽進了車裏。
白文氏:“我不答應呢,你就上車了?”
景琦伸出手猛拍陳三兒的後背一掌:“快走!”陳忙揮鞭。馬車啟動,季宗布忙回頭大叫:“放心!我晚上把他送回來。”
穎軒、白文氏依依不舍地望著馬車遠去。
季家書房。
季宗布帶景琦走進書房,景琦完全驚呆了。隻見滿屋子全是書,書架上是書,靠牆高高地堆著、地上高高地摞著是書,書桌上也擺滿了書;到處還掛著各種武器:刀、劍、弓、火槍、手槍、短刀、匕首……
景琦似進了迷宮,邊走邊貪婪地看著。
季宗布在一個書架上翻找著什麼,回頭見景琦正拉開一個裝匕首的鯊魚皮鞘,便道:“喜歡嗎?送你吧,留著玩兒,別拿去惹禍。”
季宗布抱著一大摞畫報走到景琦前,扔在地毯上。
“你自己看吧,我得出去,等我回來一塊兒吃飯。”季宗布離去。
景琦拿起畫報翻看,一下子便人了迷,慢慢坐到了地毯上,如饑似渴地看起來。
教堂後院。
黃春正把洗好的床單、被單晾在一條長長的繩子上。景琦在晾著的被單的掩護下,弓著腰悄悄走向黃春。
黃春正把被單拉平,景琦突然站起,嚇得黃春跳起來:“哎呀!嚇死我了,是你呀!”
景琦:“你還幹這個?”
黃春:“那可不是,還沒洗完呐,你看!”
大木盆裏泡著一大堆小孩子衣服。
“他們拿你當丫頭?”
“本來就是丫頭!我就知道你要來。”
“你怎麼知道?”
“反正我知道。”
“你不是說請我喝咖啡嗎?”
“快來!我剛給神父煮上。”二人向小屋跑去。
黃春臥室外屋。
泥爐上煮著咖啡壺,微微冒著熱氣。
兩人一人坐在一個小板凳上,黃春倒了一杯咖啡遞給景琦,起身去拿糖。景琦猛吹了幾口氣,急忙喝了一口:“哈——真難喝!”
黃春從裏屋拿糖出來笑了:“急什麼?還沒放糖!”她坐到景琦身旁,給他杯裏加糖攪拌後,讓景琦再喝,問:“香不香?”
“嗯——不怎麼樣,還不如茶好喝呢。”景琦喝了一口道。
黃春:“白老爺是你三叔?”
景琦:“是啊,他待你好嗎?”
黃春:“也沒什麼好不好,他說他替我找爸爸媽媽……你喝呀!”
“喝!待我捏著鼻子將它喝了吧!”景琦果然捏著鼻子一口氣喝光了,“他呀,才不會替你找呢!”
“為什麼?他跟我說了好幾回了。”
“他是我三叔,我還不知道他。”
“主會幫助我找到的。”
“主是誰?”
“救苦救難的上帝。”
“那不就是觀音菩薩嗎!”
“不是,主是洋人!”
“那他們倆誰大?”
“當然主大!”
“不對吧?觀音菩薩大!”
“主大!”
“洋人怎麼會管到咱們這兒來了?觀音菩薩大!”
“主大!”黃春似乎不高興了,把頭扭到一邊。
景琦壞笑著看著黃春。黃春佯作不理睬。景琦道:“主大主大,春兒,讓我香你一口!”黃春奇怪地回過頭來:“香一口是什麼?”
“你過來,我小聲告訴你。”
黃春將頭探過來,景琦在她臉上親了一下。黃春不解地摸著自己的臉:“這是幹什麼?”
門突然開了,穎宇走進來,虎視眈眈地望著二人:“幹什麼呢?!”
“找春兒來玩兒。”
“我問你剛才幹什麼呢?”
“沒幹什麼,喝咖啡。”
“我問你我進門兒之前你幹什麼呢?”
景琦不語。黃春奇怪地望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