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宅二房院北屋廳。夜。
燈下,景雙、景武正趴在桌上寫大字,穎宇風塵仆仆推門而進。景雙、景武抬頭叫了一聲“爸”,又歡快地回頭大叫:“媽,爸爸回來了。”穎宇一臉晦氣,誰也不搭理地往裏走,好像沒看見從裏屋迎出的白方氏,管目進了裏屋。
進屋後,鞋也不脫,仰麵躺在炕上,白方氏走過來坐到炕沿上:“你死到哪兒去了?好幾天不回家?‘南記’查封了你知道不知道?!”
“多廢話呀!我能不知道嗎!”
“起來起來,瞧你這一身上!”白方氏邊說邊給他脫鞋。
穎宇不耐煩地:“湊合點兒吧!能活著回來就不錯了!貴武那小子把銀子全卷走了,你知道嗎?!”
白方氏大驚:“啊?找著他沒有?”
“這個畜牲!在天津賭光了還欠一屁股債,你猜他有多損,愣叫那幫賭棍找我要銀子,那幫混混兒差兒點沒把我剁了!”
“這下咱們辛辛苦苦攢的銀子,不是全完了嗎?”
“唉!都說十年河東,十年河西,這剛幾年呐?就他媽河了西了?!”
“我早說過貴武不是好東西,跟他搭夥還有好兒?!”
“你什麼時候說過他不是好東西,你以前不是把他誇得一朵花兒似的?”
白方氏都要哭了:“往後這日子怎麼過呀!”
“貴武躲著不見我,沒門兒!”穎宇一下子坐起來,“你知道詹王府大格格生那倆孩子是誰的?”
“聽說是貴武的。”
“沒錯兒,小子!我不信你貴武不來找我!”
“眼下怎麼辦?咱們成了窮光蛋!這下叫二奶奶瞧笑話吧!”
穎宇一下子又仰身躺下:“唉!一著棋錯是滿盤皆輸!”他暗自決定,明天去趟教堂。
教堂。
教堂門口不時有教徒出入,樓頂上響起了鍾聲。
穎宇跪在懺悔室門口,虔誠地劃著十字。
穎宇:“……我叫人家坑了,我傾家蕩產了,我沒坑害過別人呀,我就是想發點兒財,把日子過好點兒,我招誰意誰了!您老叫我要寬恕,可誰他媽寬恕我呀!
我不是到了無路可走,我不入您的教!主喂!您給我指條明路吧!您給我看看”八字兒‘,要不抽個簽兒,看看我這兩年走的是什麼運呐!“
白宅內賬房。
白文氏:“我想承辦‘南記老號’。”
胡總管一愣:“這怎麼可能呢?您恐怕是得隴望蜀了吧?”
白文氏:“做生意就得吃著碗裏的看著鍋裏的。這是把老號全盤回來的惟一指望。”
胡總管:“不明白!”
白文氏:“咱們獨家承辦‘南記’,和百草廳打擂台!”
胡總管:“可百草廳有咱們一半兒的股份呐?”
白文氏:“就因為那一半兒還不性白,所以非打得百草廳走投無路,叫他們把那一半兒也拱手交給咱們不可!”
“可無論財力、物力、人力咱們都不行!”
“行!先把那七八個老人兒都用到‘南記’,再找常公公,無論如何要把宮廷供奉拿到手,就有了銀子!百草廳啊!叫他接著往下賠!”
“可眼下呢?沒有三幾萬兩銀子,甭想承辦‘南記’!”
“砸鍋賣鐵,磕頭借貸也把這三萬兩湊上,舍不得孩子套不著狼!把給大爺留的那一份兒也押進去,把家裏能變成銀子的東西全押過去!”
“破釜沉舟,不留後路?”
“不留!咱們手裏還有個殺手鐧!”
“秘方?!”
“秘方!為什麼董大興催了我這麼多回要秘方製藥我就是不給?時機沒到!有了秘方,我就敢不留後路!”
“南記”門口。
鋪麵牆上貼著張告示:“南記白家老號”由白文氏出銀三萬兩重新修建,將殘存藥料及房地基折價,以後該號之一切財產、經營,均與原號人無關,一切閑雜人等,不許騷擾滋事。
常公公外宅院。
葡萄架下一個小圓石頭桌,常公公坐在桌旁,白文氏、常玉、帶壞正在搞葡萄,圓桌上放著一大流清水。
常公公:“二奶奶歇會兒,瞧你挺個大肚子,叫她們摘!”
“常老爺,您在宮裏什麼好吃的沒吃過,可這葡萄現摘現吃,您沒亨受過吧?”
白文氏在大碗清水中沏葡萄。
常公公:“這還是托你的福!”
白文氏嗔怪地:“您叫我折壽!我是托您的洪福了,您快嚐嚐!”
常公公接過葡萄:“你也吃,你也吃!”
“常公公,我把‘南記’承辦了,我不能忘了您的好處,給您。”白文氏擦擦手,掏出一紙契約遞上,“‘南記’是按四股分的,我們大房、二房和老太太,這是您的一股。”
常公公:“別介,這可不合適。”
白文氏:“沒有什麼不合適,沒有您,哪兒有白家的今天!”
“不行不行,我受你的好處太多了。”
“您死乞白賴不要,是怕我以後再有事求您把?”
常公公笑了:“你要這麼說,我可得收下了。”
“百草廳那邊我還做不了主,隻有一半兒股份,隻要有一天全盤回來,我照樣給您一大股。”
“越說越沒道理,我這是坐享其成了。”
“您這是應得應份!”
“快把百事廳全盤回來,別叫那幫小子在裏頭瞎攪和了!”
“那您可得給我撐腰!要想盤回老號,有個辦法最快!”
“說說我聽聽。”
“必得請內務府把‘宮廷供奉’賞給我。”
“百草廳有了‘宮廷供奉’不是更威風了嗎?”
“不給百草廳,給‘南記’。”
常公公愣了,兩眼瞪著白文氏半天沒轉過彎兒來。
白文氏:“您琢磨琢磨,百草廳還有好日子過嗎?”
常公公恍然大悟:“二奶奶,這手夠狠了!過癮!過癮!我得幫你把這出戲唱圓滿了,宮廷供奉的事兒就包在我身上了。”
“有您撐腰,我可是狐假虎威了。”白文氏興奮地站起,忽覺肚子一痛。
“怎麼了?”
“我有點不得勁兒,我得走了。”
“今兒不能走,我在‘砂鍋居’要了白肉,貼秋膘兒!”
“不行,今兒真有事。改天改天!我走了。”白文氏忙忍痛向外走。
“怎麼了這是,環兒,快送送!”
常公公宅外胡同口。
狗寶坐馬車上,白文氏走來突然趴到車幫上,兩手捂著肚子,腦門沁出冷汗。
狗定回頭見她疼得直不起腰來,連忙跳下車攙扶:“壞了!要生了吧?”
白文氏勉強上了車,躺到裏麵;狗寶放下車簾,白文氏急迫地:“快!快回家,快!我不行了!”
“早說過,什麼模樣兒了、還滿世界亂跑!”狗寶忙甩了一鞭;馬車跑起來了。
過了片刻,聽不見動靜,狗寶正暗自疑惑,突然傳出嬰兒的啼哭,狗寶大驚失色:“媽地!生到車上了!”忙揚手揮鞭,馬車飛跑。
白宅二房院北屋。
在嬰兒啼哭聲中,雅萍手拿紅布條兒掛在門側:“多懸呐!虧了沒出事兒!”
景琦跑來要進屋,被雅萍攔住。景琦吵著要看看小妹妹,彎腰想鑽進去,被雅萍一把拉住。
“連我的話也都不聽了?”
“就著一眼!”景琦求道。
“一眼也不成!”雅萍進屋關上了門。
丫頭、接生婆走了出去,雅萍忙將衣服、手巾、潔子布幾把扔到大木盆裏,湊上炕頭看剛降生的孩子:“臭丫頭,臭丫頭!命真大!生到車上了……”忽然間笑臉地變哭臉兒,說著說著竟哭了起來。
“又想你那個丫頭了吧?”白文氏理解地說道。話音兒才落,景琦忽然進來。
“嘿,誰讓你進來的?”雅萍回過神兒來。
“我要看看小妹妹。”景琦探著頭道。
白文氏道:“叫他看吧!”雅萍不好再攆他出去,白文氏接著剛才的話,“等我出了月子,我陪著你去看。”
“他不讓見!”雅萍委屈地說。
白文氏:“憑什麼?自己的閨女不讓見,我陪你去,看他關少沂能把你怎麼著?!”
雅萍站起:“我去回老太太一聲,給這丫頭起個名兒。”
白宅大門口。
又是一個冬天,北風呼號,街上行人稀少。
賣凍豆腐的挑著挑子走過吆喝著:“大塊兒的凍豆腐!”
比這叱喝聲更大的,是從天津來的頭兒、老球和秉寬的爭吵聲。
頭兒:“白三爺是不是住這兒?”
秉寬:“沒錯!”
頭兒:“叫他出來!”
秉寬:“他不在家!”
頭兒:“我都來三趟了,哪(怎)麼趟趟不在家?”
老球:“存心躲著我們是不是?”
穎宇記偷偷兒溜到影壁後麵探頭看。
秉寬:“他在家能不出來麼?”
頭兒:“他今兒回不回家?”
秉寬:“那當然回來了。”
頭兒:“那好,我們不走了,就坐這兒等了,你們家管飯啊!”
穎宇悄悄抽身跑回敞廳。
三房院北屋廳。
穎宇慌張進門,隨手趕緊關上,怔怔地四下望著。收拾屋子的白方氏感到奇怪:“怎麼了?嚇成這樣兒?”
穎宇:“天津賭局的又要債來了。”
“真是的,又不是你欠債,你怎麼跟做賊的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