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賤籍(2 / 2)

“芳姑娘,這種粗鄙地方會弄髒衣裳,我們還是回去吧!”

小丫鬟弱弱的說道,美人一個眼風,立刻把她嚇得不敢說話。

“好久不見了。”

微微揚起下巴,美人的笑容帶著得意的優越感。

她……她是在跟誰說話啊!

初蘭有些摸不著頭腦——她雖然一直做著粗使丫鬟,沒見到幾位老爺太太,卻也看出這“芳姑娘”的打扮和稱呼都很曖昧,主不主,奴不奴的很是尷尬,心裏倒是明白了一二分,但猜不準她的來意,一時也不好開口。

現場陷入了詭異的沉默,隻有斧子劈柴的聲音仍是不緊不慢的響著。

好似覺得自己被輕視了,美人一步上前,攔住了揮動斧子的手,“你是啞巴了,怎麼一句話也不說?”

“我要砍柴。”

低低的嗓音聽著很是含混。

“你說什麼?”

“今天葷食間要燉雞燒炙間要烤鵝掌點心房要做芙蓉蓮子糕米麵房還要蒸碧梗粥,需要柴火五十斤。”

一口氣毫不停頓的說出這一連串話,小古的表情仍是呆楞楞的,旁邊的小丫鬟撲哧一聲笑出了聲,卻被芳姑娘惡狠狠的眼神嚇住了。

芳姑娘冷笑一聲蹲下身,用染滿紅蔻丹的手指捏住小古的下巴,輕聲道:“你看你現在這樣子,跟傻子一樣,就差沒流下兩道口水了——淪落為賤籍,你們這些人就甘心為奴,一輩子躺在泥裏了?”

賤籍兩字一出口,一旁兩人頓時臉色發白——即使是深宅內院的小丫鬟,對這兩字的來曆仍是心有餘悸。

自今上靖難登基以來,好些忠於建文帝的臣子寧死不從,今上大怒之下將這些人殘酷淩遲,誅其親朋故友,連坐數千人,大學士方孝孺甚至遭到誅十族的極刑。

這些建文舊臣的家人親屬死傷無數,幸存的多屬老弱婦孺,或是被流放,或是被賜予功臣為奴,或是被發賣娼門肮髒之地……今上甚至頒下詔令:這些人永墮賤籍,不可赦免!

初蘭早就隱約聽說,小古是因為家裏犯了事,被賜到府上為奴的,此時一聽賤籍二字,心中立刻雪亮,暗暗為小古歎息——明明也是金玉之質的千金閨秀,如今卻落到這般呆傻模樣。

小古仍是一副木呆樣,好似聽不懂芳姑娘的話。

芳姑娘檀口微開,咬牙吐出這賤籍二字,心中仿佛有無限怨毒,又有無盡憋屈後一逞威風的快意,“哼,你就一輩子做人奴婢吧,我可是要脫離這賤籍二字了!”

脫籍?!!

一旁的兩人都嚇了一跳——良賤之別有如天壤,怎麼能如此輕易就辦到?

小古的眼神卻仍是死魚一般呆滯,好似根本不懂這脫籍二字是何意義。

芳姑娘撫弄著腕上的玉鐲,愛惜之外更見嬌羞,“我已經是大老爺的人了,他親口答應我,要為我脫籍改良,還要抬我做姨娘。”

原來是被大老爺……

初蘭的目光有些複雜——有豔羨,有好奇,更有不屑。大老爺的荒淫好色是全府上下都清楚的,他一時興起,可以為了追捧一個戲子花上千兒八百兩,但玩興過了就視如鄙履毫不憐惜。

芳姑娘說完,站起身來,居高臨下的扶著自己平坦的小腹,笑得更甜,“大老爺說的,肯定能辦到——就算不為我,也要為他未來的孩兒著想。”

原來是有此倚仗才敢如此自信。

芳姑娘本為揚眉吐氣而來,一口氣說了這麼多,見小古仍然是木呆楞楞,不覺滿腔興致都被澆滅,冷哼一聲踢了一腳斧頭轉身要走,卻發覺鞋底被斧麵嵌入,一時拔腳不得。

小古默默的用力拔斧,芳姑娘站立不穩也蹲了下來,就在這電光火石的一瞬,她清楚的看到小古無聲做出的口型:快逃!

快逃?

這是什麼意思?

芳姑娘很是愕然,隨即斧頭被拔出,再看時,小古仍是那張木呆的臉——這一瞬,她幾乎以為是自己眼花看錯了。

帶著滿腹疑惑,芳姑娘娉婷妖嬈的走著,身後跟著那畏縮的小丫鬟,一路逛完了花圃,這才回到自己的院子,卻見兩位老嬤嬤早就等候多時了。

“芳姑娘,老太太有請。”

客氣的語調讓她更加興奮飄然——大老爺統共就兩位公子,老太太定是聽見自己有孕,歡喜之下有所賞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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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飯時候,小古跟初蘭兩個穿過重重內院,去交接今天的灶上用水。灶上用水儲存在一人高的大缸裏,每日由管家領著外院的小廝挑水倒滿,在二門處交予兩人,小廝等不得進內院一步——沈府規矩之嚴可見一斑。

兩人抬著水桶正往裏走,突然傳來一陣慘厲的尖叫聲,嚇得初蘭險些摔倒。

這慘叫好似蘊含著極大痛苦,一聲未停又是一聲,高亢之後,便是戛然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