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節 聯軍總帳 春風得意(3 / 3)

嘎然打住,春申君笑道:“噢呀完了,聽懂了麼?”

眾人瞠目結舌,驟然便是哄堂大笑,連連指點著春申君,卻是笑得說不出話來。

“噢呀呀,不行吧。”春申君得意的笑著:“這叫寸有所長,舉爵了。”

突然間“叮——”的一聲,編鍾後一個女樂師走了出來:“小女聽得懂。”

“好——!”舉座一片叫好,竟是分外興奮。春申君笑道:“噢呀呀,你是楚人了?”女樂師道:“非也,小女薛國人。”“噢呀呀,”春申君大是驚訝:“薛國人如何能懂了?真的假的?”女樂師輕聲道:“小女雖不懂南楚土語,但卻通曉音律。人心相通,隻要用心去聽,就能聽得懂。”春申君沉默了片刻:“姑娘能否唱得一遍?”女樂師點點頭,陶塤再度飄出,柔曼的歌聲便彌漫了開來:

投我以木桃兮抱之以瓊瑤

非為生恩怨兮欲共路迢迢

投我以青苗兮抱之以春桃

非為生恩怨兮欲結白頭好

女樂師一身綠衣,一頭白綢紮束的長發,亭亭玉立,人兒清純得如同明澈的山泉,歌聲深情得好象篝火密林中的訴說。眾人聽得癡迷,卻都眼睜睜的看著春申君,等他說話。

春申君站了起來,對女樂師深深一躬:“噢呀,他鄉遇知音了。姑娘如此慧心,黃歇永生不忘。”說罷從腰間甲帶上解下一柄彎月般的小吳鉤,雙手捧上:“這柄短劍乃天下名器,贈於姑娘。若有朝一日入楚,此劍如同令箭,暢通無阻了。”美麗清純的女樂師接過吳鉤,卻輕聲念道:“投我以青苗,抱之以春桃。小女也有一物,贈於公子。”說著從貼胸的綠裙襯袋中摸出一個紅綢小包打開,露出一隻綠幽幽圓潤潤的玉塤:“這隻玉塤,乃小女家傳,贈於公子,以為念物。”春申君接過玉塤捧在掌心,又是一躬,女樂師也是虔誠的一躬。不意二人的頭卻碰在了一起,女樂師滿臉通紅,眾人不禁哈哈大笑。

平原君學著春申君口吻笑道:“噢呀,變成孔夫子啦,如此多禮啦?”

信陵君舉爵道:“春申君愛歌唱得好,有果子,來,共浮一大白!”

“噢呀呀,我輸了,浮三大白!”春申君與眾人飲盡,又連忙大飲兩爵,竟嗆得麵色脹紅,連連打嗝兒。

孟嚐君豪氣大發,拍案高聲:“酒到八成,來一局六博彩!”

“好!就六博彩!”帳中一片呼應。

蘇秦笑道:“信陵君是六博高手,你等還不是輸?”

孟嚐君高聲道:“誰說我今日要輸?來!我與信陵君對博,諸位人人押彩,如何?”

“好——!”連樂師侍女們也跟著喊起好來,顯然是分外興奮。

這“六博”正是流行當時的博弈遊戲,坊間市井流行,宮廷貴胄更是喜歡。這種遊戲的特殊之處,正在於無分男女貴賤,在場有份,呼喝嬉鬧,毫無禮儀講究。齊國的滑稽名士淳於髡,曾對齊威王如此這般的描繪六博遊戲:“州閭之會,男女雜坐,行酒稽留,六博投壺,相引為曹,握手不罰,目貽不禁,前有墮珥,後有遺簪……日暮酒闌,合尊促坐,男女同席,履舄交錯,杯盤狼藉。”當真是一副生動鮮活的男女行樂圖!如此可以放縱行樂的遊戲,如何不令這群青年男女們怦然心動?

平原君高喊:“擺上曲道!”

兩個侍女歡天喜地的抬來了一張精致的紅木大盤,擺在正中一張長案上。這便是六博棋盤,叫做“曲道”。盤上橫豎各有十二線交織成方格,中間一行不劃格,叫做“水道”。水道中暫時隻有兩條精致的魚形銅片,這便是“籌”,由勝方得之兌錢。一旦開始,各種大小銅片便會都投在“水道”中。

曲道擺好,便人人離席聚到了曲道大案兩邊。孟嚐君與信陵君是博主,便隔案對坐。蘇秦與春申君打橫對坐,平原君擠在孟嚐君與春申君之間。其餘十餘名豔麗嬌嬈的侍女樂手便擠挨在各個縫隙裏,或爬在那個男人的背上,或坐在那個男人的腿上,一時鶯鶯燕語,竟大是熱鬧。隻有那個綠裙女樂師靜靜的微笑著,爬在春申君背上抱著他的脖頸,卻不往人堆裏擠。

信陵君笑道:“武信君做賭正,如何?”

“好——!”一聲呼喝,一片笑聲,算是當局者全體讚同,相信了蘇秦的公道。

“好了,我便做了。”蘇秦故意板著臉道:“先立規:賴賭金者,重罰!”

“好——!”女子們喊得最響,得遇四大公子這樣的豪闊賭主,她們的彩頭往往是難以預料的,再加上六國丞相做賭正,賴賭重罰,誰不歡呼雀躍?

孟嚐君大笑:“大丈夫豈有一個‘賴’字?請擲彩!”

六博行棋,先得擲彩。所謂擲彩,便是用兩粒玉骰子決定行棋先後。骰子六麵:兩麵白兩麵黑,一麵“五”(五個黑點),一麵“塞”(畫一塊石頭)。兩粒同擲,“五白”最貴(一白一五)。但有“五白”,眾人便齊聲大喝“彩——!”這便是喝彩。其餘的五黑、全黑、全塞、五塞,都不喝彩。擲出彩來,除了擲彩者先行棋,對方還要先行付給在場所有當局者一定的彩頭。這便是“五白”一出,齊聲喝彩的原因。

蘇秦將兩粒亮晶晶的玉骰子當啷撒進銅盤:“誰先擲?”

“我是半個地主,當然孟嚐君先擲了。”信陵君笑著謙讓。

“好!我便先來。”孟嚐君拿起兩粒骰子在大手掌中一陣旋轉,猛然拋向空中,待“叮當”落盤,大手順勢捂下,掌下猶有當啷脆響。孟嚐君手掌移開,五白赫然在目!

“彩——!”諸搬男女一齊忘形大叫。

信陵君微微一笑,揀起兩粒骰子,手腕一抖便摔入大銅盤中。但見兩粒骰子在銅盤中光閃閃蹦跳如同打鬥一般。“哎喲喲!骰子活啦!”女子們便驚叫起來。此時信陵君單掌猛然捂下,盤中一陣叮當不絕,待手掌拿開,又是一個五白!

“彩啊——彩——!”一陣尖叫笑鬧轟然爆發。

蘇秦哈哈大笑道:“兩白相逢也,都付彩頭!記下了。”

“人各十金!”孟嚐君高興得好象贏了一局一般。

“跟上吧。”信陵君嗬嗬笑著。

蘇秦高聲道:“六博將開,先行押彩——!”

平原君搶先道:“我押信陵君,百金。”便向水道中打下一個刻有“百金”二字的銅魚。

“噢呀,孟嚐君我押啦,百金!”也打下一個銅魚。

蘇秦對四周女子們笑道:“賭正是抽成的,你等押了。”

女子們笑著叫著押了起來,十金二十金的小銅魚紛紛落入水道。春申君大笑:“噢呀呀,小小啦!對他們兩個要狠點兒啦。”爬在春申君背上的女樂師尚未押彩,突然笑叫起來:“我跟春申君,押孟嚐君,五百金啦!”一條肥大的銅魚便當啷一聲打入水道!

“呀!這個應聲蟲,好狠哪!”孟嚐君驚訝的叫了起來。

“轟嘩!”一聲,男女們大笑著前仰後合的疊在了一起。

蘇秦拍掌喊道:“肅靜,開始行棋!布陣——”

六博共有十二枚棋子,黑白各六,實際上是一種遠古軍棋。按照古老的軍製,六子分別是梟(帥)、盧(軍旗)、車、騎、伍、卒,後四者統稱為“散”;梟可單殺對方五子,對方五子聯進包圍,則殺梟;但在行棋之時,棋子有字一麵一律朝下,無字一麵朝上;兩子相遇,賭正翻開棋麵定生殺,梟被殺便是最終失敗。由於雙方都在黑暗中摸索,隻能憑已經翻開的棋子判斷形勢,所以便有事先布陣,也便有諸多難以預料的戲劇性結局。正是這種難以預料的戲劇性,才使六博棋具有賭的特殊魅力。

孟嚐君執白,信陵君執黑,兩人各自在案下一個小銅盤裏擺好陣形。小銅盤端上,便有身邊偎依的侍女原封不動的將棋子移上大盤。孟嚐君高喊一聲:“梟來也!”便興衝衝將一枚圓圓的玉石白子推過水道。信陵君哈哈大笑:“五散來迎!”便手掌一伸,推出了擺成弧形的五顆玉石黑子。六博行棋原是可以任意呼喊,但輸贏卻要在翻開字麵後決定,所以也便有了兵不厭詐的亂喊名目。蘇秦酒量小,又不飲烈酒,最為清醒,左右一打量,他便不動聲色的先翻開了五顆黑子。

“啊——!果真五散——!”男女們驚詫笑叫。

蘇秦又翻開了那顆孤身過水的白子。

“啊喲——!果真是梟!”又一陣更響的驚叫笑鬧。

“聯兵殺梟了——!贏了——!彩——!”押信陵君的男女們頓時抱在一起叫了起來。

蘇秦笑道:“聯兵殺梟?好!孟嚐君立馬兌彩!”

“好口彩,聯兵殺梟!輸得快活!兌彩——!”孟嚐君哈哈大笑。

一片笑鬧中,綠裙女樂師驚訝的叫了起來:“噫呀!日光半山了——!”

眾人抬頭,卻見亮煌煌的陽光已經撒滿了軍帳,帳中頓時顯得酒氣熏天,亂做一片狼籍!說也是怪,正在笑鬧的男女們一見明亮的日光,頓時便橫七豎八的倒在了猩紅地氈上,竟是一片呼嚕聲大起。蘇秦心中有事,卻是霍然起身,想將春申君與信陵君叫到一邊說話,掃了一眼,卻是不見春申君,仔細搜尋,卻發現春申君正埋在一片綠裙下鼾聲大做。信陵君雖未倒地,卻也爬在長案上結結實實睡著了。豪俠的孟嚐君與年輕的平原君,則都裹在色彩斑斕的裙裾中喃喃的說著夢話了……

蘇秦走出了帳外,秋風吹來,一陣蕭瑟寒涼的氣息滲進燥熱的心田,頓時清醒了許多。想想帳中情景,蘇秦對總帳司馬叮囑了幾句,便飛身上馬,向楚國軍營去了。大戰在即,他實在放心不下子蘭,秦國的司馬錯,子蘭究竟知道多少?更有他的師弟張儀與司馬錯合力,六國大軍勝算究竟有得幾多?驀然之間,蘇秦感到了一種巨大的隱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