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王姒無疆精神大振,不禁“啪!”的一拍竹案:“能敗楚國,利市大了去噢!”
張儀微笑接道:“楚越接壤兩千餘裏,交界處無一不是魚肥水美。此等豐饒土地,得之尺寸,也強於齊南百裏荒野。若能占據整個雲夢澤水鄉,越國便是天下第一強國!”
“噢哈哈哈哈哈!”越王一陣縱聲大笑:“好!我便攻楚,白魚大大有得吃了噢!”笑著笑著,嘎然而止,猛然盯住了張儀陰聲問:“張子,老實說噢,為何要我棄齊攻楚?”
張儀悠然笑道:“越王神明,張儀自然是有所圖而來。”
“噢?求官還是牟利噢?”
“張儀有一癖好,酷愛名劍。此來為求越王一口名劍也。”
“噢?一口名劍?”越王目光閃爍,打著哈哈道:“本王之意,張子做我越國上大夫,如同範蠡一般謀劃軍國大事!本王封你一百裏土地如何?那名劍頂得白魚美酒麼?”
張儀強忍笑意,一本正經道:“張儀布衣閑散,四海漂泊,不善居官理事,豈敢與範蠡相比?能得越王劍一口,張儀生平足矣!”
“噢哈哈哈哈,好說好說!”越王打著哈哈躊躇踱步:“張子求劍,有個名目麼?”
“張儀鬥膽,敢求蚩尤天月劍。”
“噢——?”越王大為驚詫:“你如何曉得這蚩尤天月劍?”
“生平揣摩名劍,張儀知道,惟有越王藏有蚩尤劍。”
越王姒無疆急得麵紅耳赤:“不不不!聽噢:這蚩尤天月劍,連本王也是隻聽過沒見過,據先人留言,蚩尤劍數百年前已經流入中原了。噢,對了!你若能找到蚩尤劍,你就來做越王,本王給你做上大夫噢!”急迫之情,顯見是個大大的劍癡。
“噢——,”張儀不自覺學著越王腔調,沮喪的長歎一聲:“還是你做越王,我卻隻要名劍便了。張儀是個劍癡,慚愧慚愧。”
“噢哈哈哈哈!同道同道!”越王大笑著:“張子獻大計與我,豈能沒有回報?來人,取龍泉劍出來!”
“龍泉劍?張儀如何聞所未聞?”
越王又是一陣得意的大笑:“越劍之秘,豈是中原人所能盡知噢?大越西南有甌水,知道麼?甌水有山溪一道,從高山密林湧出,匹練洶湧,大有氣象,鑄劍師名為龍泉溪。這龍泉之水噢,鑄劍一絕!當年的吳鉤,就是越國鑄劍師在龍泉溪建爐鑄造。龍泉劍,吳鉤之神品噢!張子見識見識了。”
張儀心下暗暗歎息,說到鑄劍,這個姒無疆倒是比軍國大事有見識多了;此等劍癡玩物有餘,可上天卻偏偏讓他們治國理民擔一國興亡之重任,真乃上蒼作孽也。正在歎息感慨間,一個須發花白的內侍捧來了一個陳舊暗淡的長條紅木匣,恭敬的放置在越王案頭。姒無疆恭敬起身,向木匣深深一拜,然後抖起絲衣大袖,小心翼翼的打開木匣,鄭重其事的招招手:“張子請來看噢。”張儀走過去一看,見木匣中又有一個長方形的青銅匣子,銅鏽班駁,頗有古董氣韻。姒無疆伸手摁了一下青銅匣中央邊緣部位的一個凸起銅筘,隻聽“噹——!”的一聲,銅匣彈開,一柄彎月形的劍器卡在金紅的絲綢之中,紫紅色的皮鞘,竟似清秀的處子躺臥在朝霞中一般,幽靜而羞澀。
“張子,請來品評這龍泉吳鉤噢。對了對了,先要拜劍噢。”
張儀本是照葫蘆畫瓢,學姒無疆的樣子裝做一個真正的劍癡,卻因了煞有介事,竟得到姒無疆的讚賞。待上前雙手捧起這口彎劍,便立即感到一股沉甸甸冰涼涼的寒氣滲進了骨骼!略微一掂,便聞一陣隱隱約約的金鐵振音。張儀雖然並非劍癡,卻也與蘇秦的劍盲大是不同,是名士中罕見的劍器愛好者,否則不會充做劍癡來了結姒無疆最後的疑慮。一搭手,張儀便知這“龍泉吳鉤”絕非凡品。仔細審量,見這劍鞘竟是罕見的鯊魚皮製作,光澤幽幽,貼手滑爽,與木銅合製的劍鞘相比,竟別有一番神韻;連同劍鞘、劍格看外形,這劍長不過二尺三五寸,形似半月,英挺秀美,端的是一口長短適中的實用格鬥利器!
春秋以來,鑄劍術長足進步,劍器形製也日益紛繁,從五六寸的特短劍(世人稱為“匕首”),到劍身三尺(連劍格當在三尺五六寸左右)的長劍,從窄如柳葉的細劍,到騎士用的闊身短劍,從柔若錦帶的軟劍,到厚重威猛的鐵劍,數不勝數品形各異。但以實際用途而言,長劍在戰國初中期還很不普及,僅僅是國君、豪士、貴族將領的佩劍,極少用於隨身攜帶。最為實用的,還是這種劍身二尺許的“中劍”。所以張儀一掂分量,便覺得這口劍十分趁手。再看劍格,竟是與劍身連鑄,工藝卻是十分的考究。出手一握,掌寬竟是特別舒適。護手的銅檔並不厚,卻是特別的堅挺明亮,毫無鏽蝕。劍格工藝曆來是鑄劍師的門麵,一口劍是否名器,一看劍格便知十之八九。
戰國之世,豪華講究的風習已經滲透鑄劍領域,劍格已經不再成型連鑄,而是隻鑄“鐵根”,而後再在“鐵根”上另行裝飾劍格,於是便出現了“木格”“銅格”“玉格”等各種劍格不同的劍器,甚或有豪闊者在劍格鑲嵌珠寶的所謂“寶劍”。劍格連鑄,事實上已經成為春秋時期一種老式鑄劍工藝了。它要一次成型,難度當然比後來的隻鑄劍身與“鐵根”的鑄劍術要大得多。這也是名震天下的鑄劍師隻出在春秋時期的原因。這口劍是連鑄劍格,自然便是春秋越國的鑄劍師作品,也自然是一口兼具古器神韻的名劍!
張儀興奮,便熟練的拔劍出鞘。但聞一陣清亮悠長的振音竟是鏘鏘然連綿不斷,劍身出鞘,便見一道幽幽藍光在劍鋒之上磷火般悠悠滑動,在半月形的劍身形成了一彎美妙的弧光!
“當真好劍!”張儀不禁脫口讚歎:“可以試手麼?”
越王姒無疆見張儀神往的樣子,大是得意,“噢哈哈哈哈”一陣大笑:“來人!牽一頭活豬進帳!”
張儀連忙道:“越王不妥,名劍試於豬,大是不敬。不試也罷,好劍無疑了!”
越王又是大笑:“張子孤陋寡聞噢:牛羊豬三牲祭物,唯天地配享之,試劍正是得其所哉!這是越國鑄劍師的風習,曉得噢?”姒無疆好容易博識了一次,竟是得意非常。
“越王神明,張儀受教了。”鑄劍曆來是最為神秘的行當,張儀也真是第一次聽說這個講究,便實實在在的謙遜了一回。
一頭肥大的生豬被圈趕進來,聲聲尖叫竟是分外刺耳。越王鄭重其事的向肥大生豬深深一躬,回頭高聲喊道:“張子試劍噢!”張儀從來沒有用劍器殺過豬,總覺得這種試法有些荒誕不經,加之不熟悉吳鉤的使用技法,便有些遲疑發怔。此時肥豬在大帳左衝右突,將竹案王榻紛紛拱倒,侍女們驚叫著跳竄躲避,亂紛紛笑鬧一片。
張儀覺得不能猶豫,便雙手捧劍喊道:“請越王賜教。”
越王姒無疆“噢哈哈哈哈哈”一陣大笑:“張子畢竟書生,你來看噢!”接過龍泉吳鉤,極為熟練的拔劍出鞘,向張儀喊著:“吳鉤之法:斜劈為上。看好了!”恰逢那頭肥大生豬正尖叫著奔突竄來,姒無疆手中吳鉤在空中一劃,青藍色的光芒閃出一鉤彎月似的弧線,但聞“噗!”的輕微一聲,豬頭已經齊刷刷滾落在地,兀自在地氈上尖叫蹦彈!
眼見粗大的豬脖子變成了白生生一道切口,竟然沒有噴血,張儀不禁大是驚愕。不想正在此時,切口血柱卻四散噴射如挾風疾雨!隨著侍女們的一片驚叫,大帳中所有人的衣裳都變成了血點紅。最神奇的一股豬血,竟將越王姒無疆的王榻噴成了一汪血紅!
“噢哈哈哈哈!”姒無疆一陣大笑:“張子請看,劍鋒有血麼?”
張儀接過龍泉吳鉤,見那劍身劍鋒竟依然是藍汪汪一泓秋水,仿佛隻是從風中掠過一般,不禁大是驚歎:“龍泉吳鉤,真神器也!”
“好!”越王豪氣大發:“你我兩清了。待我滅得楚國,再送張子一個大大的利市——越國上大夫!如何噢?”
張儀大笑:“那時侯啊,越國天下第一強,越王倒真要發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