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3 / 3)

一個年僅七歲的孩子,在記憶裏他隻是睡了一覺,而這一覺醒來整個世界天翻地覆,他至親的母後已經不在身邊。

事後因為廖皇後的部署周全,先帝感懷皇後賢德,雖然太子北宮烈的身體一直不好,卻從沒有廢棄儲君再立的打算。

廖皇後仙逝之後,德妃以非常手段被扶正,成為權傾後宮的一國之後。

之後的第三年,廖氏的母族平國公府因為北疆邊界的戰事失利被勒令交出兵權,隨後又被牽涉一宗巫蠱案中,滿族獲罪,全部流放嶺南。

延續百年的一個世家大族就此分崩離析,而嶺南遠在千裏之外又是窮山惡水之地,後麵等到北宮烈登基之後,整個廖氏的族人已經在某些人的有意安排之下紛紛“意外”死絕了。

因為先帝堅持保留了北宮烈的太子之位,單太後母子也不敢做的太過,直至兩年前先帝駕崩的當口,單太後才決定一不做二不休,在北宮烈護送先帝陵寢進皇陵安葬的途中引發了埋藏他體內多年的蠱毒。

原以為北宮烈必死無疑,卻也是湊巧,北宮烈在護國寺中留宿的當晚遇到了恰巧也是在那裏借宿的裴雲默,得裴雲默施以援手,暫且將他體內蠱毒壓製,壞了單太後母子的如意算盤。

北宮烈登基之後,這雙母子也不好再把萬事都做在表麵上,於是就有了後麵聯合江海利用展歡雪的事情發生。

說到底,那雙母子,從頭到尾為的都不過就是這個皇位。

十幾年的苦心經營,蟄伏了這麼許久,事到如今,就算他們肯於放棄皇位,北宮烈又如何肯於忘記殺母滅族之仇?

雙方之間,很久之前就定了不死不休的結局,還哪裏需要輪什麼兄弟感情的?

北宮烈說這些的時候展歡顏一直都沒有吭聲,他甚至因為她是睡著了,待要將她移到裏邊榻上的時候,她卻是又再悠悠睜開眼,眼角眉梢仍是帶著淺淺笑意。

“你沒睡呢?”北宮烈微微牽動嘴角露出一個仿佛微笑的表情。

“睡了,突然又醒了!”展歡顏道,又再抬手蹭上他的麵頰,道,“剛才睡著的時候我想了想,好像在這世上我也的確是無處容身了,所以你的身邊似乎也是個好去處!”

女子的眼眸彎起,那笑容帶了幾分慵懶又似有幾分俏皮,雖然人在病中精神不濟,形容卻是十分生動,明媚異常。

她當是聽到了他方才的那番話,隻是聰明的選擇息事寧人絕口不提罷了。

他這樣身份地位的人,那些往事暗傷,哪怕再痛,也不能示於人前,隻能留作茫茫黑夜當中的隻供一人獨自憑吊的傷口罷了。

因為現時的他,必須是一座沒有弱點沒有破綻的冰冷的豐碑——

唯有如此,他才能永遠以一種最銳利最鋒芒畢露的姿態站在那個普天之下最高的位置上,以最強硬的手段將那些試圖傾覆他所有一切的豺狼虎豹踩在腳下。

“好!”北宮烈道,唇角彎起,帶著前所未有的溫軟弧度。

他的手指輕撫女子的臉頰,眼角眉梢的神情都帶著顯而易見的愉悅情緒。

“既然是無處可去,就來朕的身邊吧!”他說,“哪怕前麵是懸架峭壁,萬仞山川,我們也一起合力劈開一條路來!”

說了幾句話,展歡顏的腦子裏又開始昏昏沉沉迷糊的厲害。

北宮烈也不知道她到底有沒有聽清楚他說的話,眼前所見就隻是她眼底眉梢藍藍的笑容,慵懶的在他懷裏調整一個舒服的位置,靜靜的閉上眼。

馬車裏寂靜無聲,火盆燃燒,將裏麵的溫度焐的很高。

展歡顏閉著眼,她此時的腦子的確是不不很清楚,但是她卻知道,她對北宮烈所說每一句話的時候都是心思清明發自肺腑的。

她從來就不知道,冷毅如他,剛強如他,在心裏也會埋藏了這樣一段慘烈而不為人知的過去。

以往她隻以為他和北宮馳之間所有的不過就是一場互相傾軋,為了奪得那普天之下製高點的戰爭,卻沒想到,為了守住這個皇位,他付出了這麼多。

那個位置,不僅僅是他此事自己用以安身立命的資本,更是以他的母親和族人鮮血祭奠堆壘起來的祭台。

不管是出於何種理由,他都必須不惜一切的守住!

而與他所經曆的相較,展歡顏甚至會覺得——

在惺惺相惜的情感之外,她對他,更是有著深深的愧疚。

前世的時候,她不明所以,和北宮馳一起將他算計的體無完膚,直至最後一敗塗地。

那些經曆於他而言,是何其殘忍!

好在是如今重來一遭,她沒有再重蹈覆轍,既然命運這般安排,讓他們再度相逢於此,那麼便當是叫她以此償還前世欠他的種種吧!

展歡顏腦中思緒紛亂,但是在這樣的多事之秋裏,卻意外睡的分外香甜。

馬車在忠勇侯府的大門口停下來。

守門的薑婆子迎出來,十分意外道:“兩位小姐不是去國公府赴宴了嗎?這還不到中午呢,怎麼這就回來了?”

墨雪從後麵的馬車上跳下來,一張臉上如是裹了一層寒冰。

她雖未說話,薑婆子也是下意識的瑟縮著一抖,事後想想自己就跟中了邪一樣,竟然被一個乳臭未幹的小丫頭的一個眼神給嚇住了。

墨雪一聲不吭,直接越過她,走到前麵的馬車旁邊拉開車門。

展歡顏正睡的沉,北宮烈也沒叫醒她,直接用大氅將她渾身上下裹的嚴實了,隻露一張巴掌大的紅潤的臉孔,將她交代給墨雪,道:“她發了高熱,當心著些,晚些時候裴二公子會過來!”

其實就他目前的想法,他是很想直接將展歡顏帶回宮裏去照顧的,隻是一來這樣貿然行事勢必讓單太後那裏找到發難的理由,反而對她不利,二來——

裴雲默的醫術遠在太醫院裏的那些太醫之上,又是展歡顏的表弟,他會更放心些!

“是,奴婢會照顧好小姐的!”墨雪恭敬的應了。

後麵薑婆子覺得奇怪,狐疑著走過來,驚鴻一瞥間赫然瞧見迅速閉合的車門之內閃過半張陌生男子有如神祗般俊美而又冷酷異常的側臉。

那男子的容顏極為陌生,絕對不是裴家的兩位公子,但隻那匆匆一瞥間的一眼,卻給人一種驚人的威勢,震的她渾身血液凝固,大氣都不敢喘。

這人——

到底是什麼人?會有這般氣勢?

而起還和大小姐同坐在一輛馬車裏?

大小姐什麼時候會認識了這等人物了?

薑婆子的腦子裏瞬間已經閃過無數個疑問,而還不等她弄清楚這一切的關聯,那輛馬車已經飛快的駛出巷子,在眼前消失了蹤影。

墨雪抱著展歡顏直接闖進門,有聞訊趕來的婆子想要幫忙都被她以一記冷厲的眼波逼退,誰也沒能近展歡顏的身,所有人隻是滿心困惑的看著這個煞星一般的丫頭抱著大小姐匆匆回了海棠苑。

而同時後麵青玉和粗使婆子也一起把同樣昏迷不醒的展歡欣也給扶了出來。

“這——三小姐這又是怎麼了?”

見狀,所以的丫鬟婆子都慌了——

兩位小姐一大早走的時候都是好好的,這短短兩個時辰不到竟都是昏迷不醒被橫著抱進門的。

這是何等的大事?

薑婆子當即也不敢隱瞞,連忙去錦華苑報了老夫人知道。

彼時展培也剛好下朝回來,在那邊探望老夫人。

兩人聞言也俱都驚的不輕,趕緊過去探望,行至半路就見婆子抱著臉色慘白的展歡欣走過來,正要往她的院子裏送。

“這——這是怎麼了?”老夫人不由的倒抽一口涼氣,顫聲問道。

“這——奴婢——奴婢也不知道!”青玉哪裏敢亂說話,使勁的低垂著眼睛掩飾眼底心虛的情緒。

展培看著展歡欣一副半死不活的樣子,一張臉上顏色更是沉的比死人好不了幾分。

老夫人還待要繼續追問的時候,薑婆子就湊上來,小聲的提醒道:“老夫人,大小姐那邊也出事了,剛被她的丫頭送回海棠苑去了,看那丫頭的架勢,怪嚇人的,怕是出了什麼大事了,您還是先去看看吧。”

展歡欣在裴家出了事,連展歡顏也出了事?

就算是再遲鈍的人也知道這裏頭是有貓膩的,老夫人和展培互相對望一眼,也就暫時顧不得展歡欣,趕緊轉身去了海棠苑。

彼時墨雪已經將展歡雪在屋子裏安置好,並且一反常態,直接將這院子裏所有的下人一並驅逐,不準任何人接近展歡顏的閨房。

一眾的下人婆子都被她冷麵神一樣的表情震住,誰也不敢亂來,隻就探頭探腦的在院子裏張望。

老夫人和展培從院外進來,看到站了滿院子的奴才頓時就是勃然大怒道:“你們不進去服侍,都杵在這裏做什麼?”

“見過老夫人,見過侯爺!”眾人連忙跪地行禮。

一個年長些的婆子苦著臉道。“回老夫人的話,不是咱們不盡心服侍小姐,而是墨雪姑娘根本就不準咱們接近小姐的閨房。”

“哪裏來的這樣奴大欺主的奴才?仗著她是國公府出來的,還反了天了!”展培對墨雪和藍湄兩個丫頭早就看不順眼,聞言就是怒然往裏闖。

屋子裏墨雪剛好端了臉盆要出來打水,聽到院裏動靜,直接往門口一站,橫臂將大門堵死,冷冷道:“請侯爺留步,我家小姐染了風寒正在休息,不能打擾!”

展歡顏屋子裏的這兩個丫頭,以往雖然也是有些目中無人,但還不至於狂妄至此。

展培目瞪口呆,愣在當場,反應了好一忽兒才不可思議的冷笑出聲道:“本侯是她的父親,這裏是忠勇侯府,這裏什麼時候輪到你一個奴才樣子來攔我的路了?”

“我家小姐正在病中,奴婢正是體諒侯爺的慈父之心,知道您一定不忍心再這麼折騰她,所以才會攔著侯爺的。”墨雪道,卻是半分情麵也不給,“侯爺請回吧!何況我家小姐高燒不退,這會兒就算您進去了,她與您也說不上話!”

墨雪的態度強硬,並且毫不掩飾的對展培都帶了幾分惡意。

老夫人的一張臉也早就沉如鍋底灰,但是她更關心的是展歡顏在裴家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於是便強壓下心中怒火走上前來。

“早上走的時候還好端端的,到底出了什麼事?”老夫人問道,因為墨雪攔著,誰也不清楚房裏的具體情況,她隻能扯了脖子往內張望,“大丫頭怎麼就發起高熱來了?可有請大夫看過?”

“不勞老夫人多問,小姐這裏奴婢自會照管妥當。”墨雪道,盛怒之下連老夫人的麵子也一並下了,一尊門神一樣就是死活擋著路不準人往裏進。

“你——”老夫人活了幾十年了,還是頭次被人當麵這樣頂撞,險些一口氣沒能喘上來。

墨雪已然是沒了耐性和這些人再費唇舌,隻就鄙夷的冷笑道:“奴婢這裏還要照顧小姐,實在不得空,老夫人和侯爺心中既是有所疑問,何不去找你家的三小姐詢問一個清楚?哼!”

說著就強行帶山門,徑自走到偏遠的井旁打水。

老夫人和展培被晾在那裏,墨雪的態度雖然是叫兩人惱火,但是毫無疑問,之前在裴家一定是出了什麼了不得的大事進而激怒了裴家人——

在他們看來,墨雪的態度在一定程度上就已經代表了裴家人的態度。

兩人心裏的火氣都是一拱一拱的往上冒,在展歡顏這裏吃了閉門羹,又自知問不出什麼來,便就隻能黑著臉去了展歡欣那裏。

展歡欣的情況較之展歡顏還要更加不妙,不僅受涼,還被墨雪一腳踹出了內傷,這會兒自然也是不省人事。

展培和老夫人看著,都是有氣沒處撒。

最後,老夫人怒然一拍桌子,斥道:“到底怎麼回事?青玉你說,你不是跟著三丫頭的嗎?”

“這——”青玉撲通一聲跪了下去,神色惶恐急的滿頭大汗道,支支吾吾半天也沒能說出個所以然來。

裴思淼找展歡雪一起謀算的事情她是知道的,可是後來到底怎麼就橫生枝節她卻是全然都不曉得,如今她總不能去透展歡欣的底吧?要是知道展歡欣做了那樣的事,老夫人和展培一定會將她也一起連坐治罪的。

“奴婢,奴婢也不清楚!”猶豫再三,青玉還是決定隱瞞了部分真相,道,“事發的時候奴婢剛好不在身邊,隻聽說是大小姐和三小姐起了爭執,然後——就不慎雙雙落水了!”

“好端端,爭執什麼?”老夫人道。

“這——奴婢就不知道了!”青玉道,絕口不提後麵的事。

老夫人和展培互相對望一眼——

如果隻是兩人起了爭執,裴家人又何至於是這樣一副苦大仇深的樣子?

兩人正在麵麵相覷苦思敏想的時候,外麵就聽管家來報,說是齊國公府的二公子到訪。

“你快去吧!”老夫人道,連忙給展培使眼色。

展培也怕是就此得罪了國公府的人,片刻也不敢耽擱的趕著去了前廳,走到半路就迎著管家來報告,說裴雲默沒在前廳奉茶,直接去了海棠苑。

外男入府,也不得府中主人的允許就直闖內宅,展培心裏憋了一肚子火,又急匆匆的趕著去了展歡顏那裏,去了卻是再度被墨雪給擋在了門外。

“二公子正在替我家小姐看診,侯爺還是不要進去打擾了。”墨雪道,半分情麵也不給。

展培氣的七竅生煙,當真是暗暗存了要除掉這個丫頭的心,隻是現下他心裏因為裴家的事沒底,又隻當墨雪是裴家送來給展歡顏的丫頭,這個節骨眼上就是有太大的脾氣也隻能暫且忍了。

而誠然,要讓他在這院子裏等裴雲默出來也是不現實的。

展培冷著臉盯了墨雪半晌,最後終還是妥協道:“一會兒裴二公子出來,請他到前廳見我。”

墨雪麵無表情的看著他,經過今天這次的事她是對展家的所有人都記恨在心了,隻道:“奴婢會將侯爺的話轉告,至於二公子——”

說著便是冷哼一聲,別開了視線。

言下之意,她會傳話,至於裴雲默見不見還得要裴雲默自己說了算。

展培的臉色鐵青,片刻也不想在這院子裏多留,轉身氣衝衝的走了,待到裴雲默過去已經是一個時辰之後。

展培早就等的心焦氣躁,放下茶盞剛要和他打招呼,外麵卻見一個婆子火急火燎的奔進來,撲倒在他腳下,驚惶道:“侯爺,三小姐——三小姐不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