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思淼不信,下意識的脫口道,“就她們兩個?”
“是啊,就表小姐和展家三姑娘!”龔嬤嬤道,微微垂下眼睛,不叫人瞧見她的心虛。
這邊墨雪下水,靠著那件外衫做助力,用了最快的速度把展歡顏托上岸。
兩個人渾身濕透,再被冬日的寒風一吹,仿佛有無數刀鋒從皮膚上切過。
墨雪自幼習武有內裏護體還要稍微好些,展歡顏的一張臉孔上麵的血色卻是已經褪得幹幹淨淨,唇色烏青,渾身忍住的發抖。
“快披上!”裴大夫人連忙解下自己身上大氅將她裹住,焦急道,“趕緊的,抱到屋裏去,先把試衣服換下來!”
“是,夫人!”墨雪應了,也沒用別人動手,當先就將展歡顏抱進了屋子裏。
後麵兩個仆婦才勉強撐著將展歡欣給撈上來。
展歡欣雖然隻比展歡顏在那水中多泡了一小會兒,但這樣寒冷的天氣裏,那也是不能小看,被人拖上岸的時候兩眼都開始翻白,完全進的氣比處的氣少。
丫鬟婆子們也是七手八腳的將她挪進屋子裏。
那小樓的二層有一間臥室,裴大夫人將其他人擋在樓下,帶人將兩人帶上上麵安置,一個在床上,一個在榻上,先也不管別的,扒了兩人身上的濕衣裳,先用幹爽的被子和大氅裹了,又命人去生火盆和取幹淨的衣物過來。
突然出了這樣的事,還險些鬧了人命出來,下麵等著一眾夫人小姐們都是心急如焚。
雖然裴大夫人下了禁令,裴思淼的此時的身份卻是沒人敢於攔她,她也就跟著一起上了樓。
展歡欣受了驚嚇又在湖水裏凍了半天,此時已經暈死了過去,睡夢中還是神情驚懼的瑟瑟發抖。
展歡顏那裏,墨雪用被子替她裹了身子,擦了頭發,簡單的將她手上傷口包紮之後又手抵在她背心渡了內力過去幫她禦寒。
一股暖流入體,展歡顏這才覺得好受了些,回頭對她微微一笑,露出一個感激的笑容。
裴大夫人見她的臉色好些了,就走過來坐在床沿上,擔憂的抓了她的手反反複複在掌中握著,道:“這是怎麼一回事?可還有哪裏不舒服?大夫一會兒就來,哪裏不舒服先跟舅母說!”
“舅母我沒事!”展歡顏搖頭,遞給她一個寬慰的眼神。
裴思淼處於震驚當中,她明明都安排好了,確定萬無一失的,怎麼裴雲英會突然憑空消失了?反而換了展歡顏這個賤人在這裏?
她有一肚子的疑問,但是因為唯一的知情者展歡欣昏迷不醒,卻是半點辦法也無,終是忍無可忍的走過來,對展歡顏質問道:“表姐,既然你沒事的話,方才下麵發生的事,你是不是可以先對我們解釋一二?”
展歡顏捧著墨雪遞過來的熱茶喝了一口,這才不慌不忙的抬頭對上她的視線,麵色虛弱的微微一笑道:“沒什麼,不過就是我和三妹妹發生了點口角,爭執的時候一時不慎就落水了,驚動了王妃,真是不好意思!”
“口角?你們可是姐妹,什麼樣的口角會這麼嚴重?”裴思淼道,看著她手上已經透血的繃帶,那神情之間明顯還寫著不相信,“姐妹之間爭執,竟會鬧到見紅見血的地步?這話說出去,怕是沒人會相信吧?”
“有什麼信不信的?誰家姐妹之間沒點衝突誤會的?”展歡顏麵不改色,坦然與她對視,然後便轉向裴大夫人歉疚道:“舅母,讓您也跟著擔心了都是顏兒的不是。其實是為著早上出門時候的事,當時三妹妹說要同我一起,我剛好有事要去一趟別的地方,便沒有載她,不想那丫頭卻為了這麼點事情上了心,方才在這邊遇上——也是我不好,沒讓著她,爭吵之下竟是出了這樣的意外,給舅母添麻煩了!”
展家姐妹是先後過來的,這一點眾所共見,裴思淼卻是不肯輕易放過機會,當即就是目色一厲對展歡欣的丫頭青玉喝問道:“你說,怎麼回事?”
展歡欣要做那樣見不得人的事,哪怕青玉是她的心腹,她方才也不能帶著青玉在這裏的,當然是把人給支開了。
青玉雖然知道展歡欣來此的目的,但是後麵具體的事情她卻是沒有親見,此時被裴思淼一問便是急了。
“奴婢——”青玉慌忙跪下,左右為難之下想著她隨後還得要跟展歡顏姐妹回展家,這個時候得罪了展歡顏對她而言可沒有好果子吃,於是便道,“早上的時候因為大小姐不肯與小姐同行,小姐——小姐的確是有些不快的!”
展歡顏心裏冷笑一聲。
裴思淼卻是啞了聲音。
哪怕展歡顏的說辭再不可信,沒再這裏堵到裴雲英,再說什麼也是白搭。
說話間外麵丫頭取了衣物,服侍兩人換上,大夫也到了。
展歡欣受了內傷,又加上受寒,據說一時半刻是醒不來了,裴思淼聞言,臉上神色明顯透著失望——
這樣一來,待到兩人離開,她就再也無從求證了。
裴大夫人已然耐性耗盡,也顧不得再給她許多的麵子,隻道,“前天的宴席大約已經擺好了,王妃和眾位夫人先行過去入席吧,顏兒這裏就不勞你們費心了。”
裴思淼自己心裏有鬼,這會兒又不知道事情到底在哪裏出了亂子,倒也沒敢太過強橫,寒暄了兩句就不甘心的去了。
待到其他人一走裴大夫人就一把握住展歡顏的手道:“顏兒,方才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此事說來話長,不過舅母你還去先去表哥那裏看看吧。”展歡顏道,也是一改方才的散漫神色,鄭重道,“這裏我也不能多留了,先帶著三妹妹回去,我的丫頭藍湄應該是在表哥那裏,具體的事情舅母去同她詢問吧。”
事情竟然牽扯到了自己的長子?又是齊國公府的世子!
裴大夫人的心神一顫,白著臉猛地一個踉蹌。
展歡顏扶了她一把,她也不敢確定裴雲英那裏到底怎麼樣了,所以也不好說過頭話安慰裴大夫人,隻能用力握了握她的手。
裴大夫人定了定神,就匆匆去了,一邊又囑咐道:“那你自己回去的路上小心著些。”
又對墨雪囑咐:“照顧好顏兒!”
“是。夫人!”墨雪應了,目送她離開。
展歡顏剛在冷水裏泡過,渾身虛軟,墨雪攔著沒叫她下地,直接抱了她下樓。
展歡顏也沒逞強,後麵國公府的婆子也抱了展歡欣出來,墨雪將展歡顏送上馬車,自己卻沒有跟上去,轉身往後麵安置展歡欣的那輛馬車的方向走去。
青玉見狀便是抖了一抖,神色閃躲。
墨雪的神情冰冷,單手一撐就進了車廂裏,然後冷冰冰的聲音才飄了出來:“回府!”
展歡欣自己做了不光彩的事,如今又害了展歡顏落水,青玉自己理虧,又深知大小姐身邊的兩個丫頭都不好惹,當即也不敢進車廂裏,幹脆就在外麵的車轅上坐了。
前麵的馬車上,之前墨雪將展歡顏送上車裏麵就有人伸手將她抱了進去。
展歡顏懨懨的沒什麼精神,也沒掙紮,由著北宮烈將她抱到車廂裏,隻輕輕道了聲:“謝謝!”
所指,自然之前國公府裏發生的事。
北宮烈見她的臉色發紅精神不好,就伸手去探了下她的額頭,察覺她體溫有異,不覺就是皺了眉頭道:“值得嗎?”
展歡顏笑笑,不置可否。
那一點笑容看起來極端虛弱疲倦,隱隱便叫人怒很交加,可是千般感覺彙聚,最後也隻是隱隱覺出幾分心疼幾分憐惜。
北宮烈到底也沒再說什麼——
展歡顏對於裴家人的感情他能感覺的到,要她放任裴雲英不管才是不可能的。
心裏無奈的歎了口氣,他麵上卻是半分跡象也不露,用大氅裹了她,將她擁著取暖。
展歡顏不是不想避開,可是這會兒身上乏力,完全連掙紮的精神也沒有,倒是難得乖順如一隻倦怠的貓兒般靠在他懷裏。
她的整個身子都被一件寬大的大氅給裹了,這會兒隻露出巴掌大的一張臉孔,白皙的膚色因為發熱而染上幾分紅潤的氣息,卻竟又似是叫她的麵容顯露出幾分活潑明媚來。
北宮烈的手指蹭上她的臉頰,遲疑著緩緩開口道:“之前你答應朕的事情記得兌現,推了裴家的婚事,到朕的身邊來!”
展歡顏的腦子裏燒的有些糊塗,是過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他的話,不由詫異的仰頭看向他。
“怎麼,你當朕是同你開玩笑的?”北宮烈垂眸俯視她的麵孔,神色平靜之中又略帶幾分凜然之勢,全無半點玩笑的意思。
展歡顏倒是有些不能理解他這樣執意要將自己要到身邊的意圖,這會兒腦子裏嗡嗡的也沒心思計較,隻道:“太後娘娘是不會答應的!”
單太後雖然不是北宮烈的生母,但卻也是名義上的太後,是長輩。
她拒了北宮馳的婚事,又攪和了那雙母子的計劃,現在單太後是將她是做眼中釘也不為過,根本想都不用想,她是絕對不應答應自己去到北宮烈的身邊。
提起單太後,展歡顏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出現了幻覺,隻覺他臉上似有一道風雷驚現,語氣冰冷而諷刺道:“朕想要她答應,她就必須答應,這一點不用你操心。”
他說的篤定,完全強橫的不容拒絕。
展歡顏終還是忍不住道出心中困惑。
她一直微微仰頭注視他的麵孔,語氣迷茫而虛弱:“可是為什麼?”
“你說呢?”北宮烈同樣垂下眼眸看他,視線之中已經不複前一刻的冷意,卻是不答反問。
展歡顏一時悵惘,轉念卻是自嘲似的笑了笑了。
是了,眼前這人是北宮烈,傳說中冷情冷心殺伐決斷的一代冷麵君王,她如何還能指望他會是如同裴雲英那樣認真而細致的回她這樣無聊的問題。
“好!”於是沒有猶豫,一個字,她答的幹脆利落。
這回反倒是北宮烈始料未及的怔愣片刻,險些也是脫口而出一句“為什麼”,但也好在是他定力非常,及時將這未曾出口的話給咽了下去。
他越發覺得自己看不懂這女子的心思了。
以前他也曾這般提議,可是幾次她都是想也不想的拒絕,這一次他甚至是用了裴雲英來威脅她,原以為她不為此記恨就已經不錯了,不曾想最後竟能輕易得她這樣果斷而幹脆的一個“好”字。
北宮烈的目光忽而變得複雜,幾分喜悅之中有隱隱存了太多的不確定和困惑。
他是真的將她看在眼裏了,想要將她帶在身邊,時時刻刻能夠看著守著,可是——
“你怕嗎?”半晌,他卻是突然猝不及防的問道,“朕的身邊,遠不如世人看到的那般光鮮,這樣留在朕的身邊,你怕嗎?”vip章節
[第一卷第一三七章是夙仇又何來背叛]
展歡顏彼時已經昏昏欲睡,朦朧中似是聽到了他的聲音,緩緩抬了下眼皮,就恰是對上那男子俯視下來的一道眸光。
不似記憶裏的那般深邃冰涼,而是於平靜之中帶了微微苦澀的疼痛。
那個瞬間,仿佛時間倒轉,展歡顏已經不太清明的意識逐漸浮現一副遙遠的畫麵。
那日的空氣冷寂,她一身厚重的大氅站在九重宮闕的高樓頂端,俯視遠處有人衣袍染血,於萬軍圍困之中驀然嘔出一口血花。
前世的時候他們是死敵,不同的立場,最終卻遭遇了同樣的背叛,被自己的枕邊人算計致死。
可是這一次陰錯陽差,她竟會毫無芥蒂的倚靠在他的臂彎裏取暖。
這種機遇,真是奇妙!
展歡顏兀自想著,就不由的彎起唇角笑了笑。
她緩緩抬手,燒的有些溫熱幹燥的手心緩緩探出輕輕撫過他下巴上刺刺癢癢的一點胡茬。
“你坐在那個位置上,還有什麼是不明白的?不用難過,這天下大位之爭本就不過如此,沒有對錯,一切隻崇尚於權力,有人要往上爬,就自然要踩下別人去。”展歡顏道,喉嚨略有幾分幹澀,說以她的話說的很慢很輕,如她唇角不經意綻開的笑容一般柔軟,“不要介意他們的算計和背叛,就隻將他們做陌生人來看待好了!”
她說的這些,竟然——
是在安慰他?
北宮烈心潮澎湃,愣了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
他低頭看著懷裏目光朦朧的女子,她似是已經有些神誌不清了,但這些話——
卻是多少年來,第一次有人與他這般推心置腹的說過。
哪怕是裴雲默,他們相交莫逆,裴雲默所知道的也隻是他的立場,而不會去幹涉他要走的路。
眼角似是隱約有些濕潤的霧氣蒸騰而起,北宮烈抬手握了她的指尖,湊近唇邊吻了吻。
他的體溫本就比正常人要低上一些,以前的接觸中展歡顏就感覺到了,當時隻是覺得怪異卻沒有多問,此時她自己發著高熱,被他唇上微涼的觸感一激,就忍不住微微哆嗦了一下。
北宮烈猶且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擰眉看著車廂裏某個空洞的方向,半晌才悠悠開口道:“我不曾難過,因為自始至終,那些人對我而言也算不得背板,不過就是十幾年的積怨一次搬到台麵上來逐一清算罷了!”
展歡顏的神色倦怠,迷迷糊糊的昏昏欲睡,許是真的壓抑太久而需要一個聽眾來分擔那些沉痛的往事,北宮烈卻沒管她,手指慢慢摩挲著她的麵頰微微敘述一段不為人知的皇室隱秘。
皇室當中的這一場大位之爭,實則自他七歲的那年就已經拉開了血色的序幕。
那一年先帝最為寵愛的舒貴妃有孕,先帝十分歡喜,但是在舒貴妃懷孕六個多月的時候卻意外小產一屍兩命。先帝震怒,廖皇後以雷霆手段徹查此事,最後種種跡象顯示,矛頭卻是直指當時已經生育了二皇子北宮馳的德妃單雪瑩。
廖皇後也是個手腕相當了得的女人,當即就準備將此事稟報先帝處置,然則千鈞一發之際她自己的親生兒子,太子北宮烈卻是突然重病昏迷不醒,所有的太醫俱都束手無策。是夜,德妃秘密到訪,道出此種真相,坦然她命人在太子身上中了南疆毒蠱,威逼廖皇後以後位換她兒子的性命。
當時北宮烈毒發正痛的迷糊,隻覺得是自己做了可怕的噩夢,睡夢中他聽到自己母後聲聲泣血的凜冽之辭,那個從來都高高在上不肯服輸的女人說:“我可以去死,我可以放棄這個皇後之位不要,但是你必要信守承諾,不要傷害我的兒子和親人!”
三日之後,北宮烈轉醒,宮裏的舒貴妃案已經塵埃落定,被證實是舒貴妃曾經責罰過的一個宮婢懷恨所為,而廖皇後因為拿到了線索,又被這個精通毒藥秘術的宮女毒害身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