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3 / 3)

“嗯!”江氏淡淡道,“顏兒呢?我來看看她。”

“大小姐——在屋子裏。”琦花道,心裏卻是納悶,江氏怎麼會有閑心親自來看展歡顏了。

江氏點頭,扶著李媽媽的手徑直進了屋子,沒見到展歡顏出門迎她,心裏剛要覺出幾分不痛快,就聽琦花在身邊小聲道,“大小姐身子不舒服,這會兒正在床上躺著呢,奴婢這就去叫她起身。”

江氏心裏冷笑:這就是要借題發揮了嗎?好在是她提前來了,否則隨後要是鬧去老夫人那裏就有的折騰了。

“不用了,我進去看看她吧!”江氏抬手攔了琦花,直接進了展歡顏的臥房。

琦花所言不假,展歡顏的確是躺在床上休息。

江氏原以為她是裝病拿喬就沒當回事,可是走近床邊驟然一見她的臉色便是勃然變色,一顆心不由的提了起來。

“大小姐,夫人來看您了!”琦花道,坐到床沿上輕輕的推了展歡顏一下。

“母親?”展歡顏迷迷蒙蒙的睜開眼,見到站在旁邊的江氏連忙就要欠身行禮。

“你身子不舒服就躺著別動。”江氏道,快走一步過去。

琦花趕忙讓開,給她騰了地方。

展歡顏的臉色不太好,具體卻說不出來,隻是滿臉的困頓之意。

江氏坐在床邊握了她的手,同時不動聲色的飛快打量,細看之下便能察覺她的臉色黯淡無光,幾乎是不勝虛弱的模樣,眉心處有很重的鬱結之氣凝聚。

前兩天見著的時候,她可不是這個樣子的。

江氏的心頭一跳,不覺的晃了下神。

展歡顏已經微笑道,“母親怎麼突然就來了?您如今的身子重,大夫不是交代了要好好養著麼?”

“我聽說你昨天受了氣,哪裏還能坐的住,這不趕緊的就過來看看了嗎?”江氏忙是收攝心神,握著她的手道,“雪兒那孩子莽撞衝動,做事都不過腦子,你也是的,受了委屈怎麼也不去告訴我?要不是聽下頭的人說了,我都還不知道呢。”

“母親正在養胎,女兒不敢打擾,而且——應該隻是個誤會罷了,真要鬧去您那裏,倒顯得是我小氣了。”展歡顏,態度溫順的垂下眼睛。

自己去找她?她會管嗎?這女人和展歡雪可以是一條心的,就是嘴巴上說的好聽罷了。

“你啊——”江氏無奈的長出一口氣,心疼的用力握了握她的手,“我剛才已經去罵過你二妹妹了,那丫頭也是後悔的很,本來說是要來給你請罪的,可是她現在還在病中,我怕她過了病氣給你就攔著沒讓。回頭過幾日等她好了,我再叫她來給你斟茶認錯,你看可好?”

斟茶認錯?展歡雪一出手可是要她的命的,這江氏說的真是輕巧,一句“認錯”就想糊弄過去?

展歡顏心裏冷笑,麵上卻是不顯,仍是語氣淡淡道,“不必了,都是自家姐妹,二妹妹年紀小,女兒自是不會和她一般見識的。”

江氏的心裏越發有些困惑——

按理說展歡雪已經把事情做到那個份上了,已經相當於撕破臉。

她來的時候本來也就是做做樣子,想要掩飾太平,隻要暫且把展歡顏穩住,後頭等著展歡雪賜婚的聖旨下來就好,至於再後麵,還要鬧起來的話——

訂了婚,展歡雪就相當於是皇家的人了,如果展家內部再鬧出什麼事來,隻要她哥哥在單太後跟前周旋一二,單太後為了皇家的顏麵也會幫著出麵遮掩了。

可是眼下這展歡顏的態度也著實叫她拿捏不準。

江氏微微失神,倒是頭一次覺得眼前這個黃毛丫頭的心思她竟然絲毫也揣摩不透。

“你是個大度的孩子,既然你這麼說了,能見到你們姐妹和睦,我也就放心些。”定了定神,江氏笑道,看著展歡顏的臉色又有些憂慮,“你這是怎麼了?臉色怎的這般差?”

“女兒也不知道。”展歡顏搖頭,捏著帕子輕咳了兩聲,就更顯的虛弱,“前幾日開始就總覺的身上乏的很,原來以為是天氣轉熱了才容易犯困我也沒在意,今兒一早表弟過來,陪他多坐了會兒,這精神就越發不濟了。大約是著涼染了風寒吧,休息會兒應該就沒事了。”

江氏的目光微動,神色不覺的凝重起來,看了李媽媽一眼。

李媽媽也是暗暗心驚,便冷著臉對琦花嗬道:“你是怎麼伺候的?大小姐不舒服,也不報給夫人知道嗎?大小姐的身子何等金貴,是由的你們這樣糟踐的嗎?”

“奴婢知錯了!”琦花慌忙跪下,李媽媽可不是個善茬兒,她根本連分辯一句都不敢。

“李媽媽就別怪琦花了,是我不想驚動了母親才攔著沒叫她上報的。”展歡顏道,說著就又咳嗽起來,“我也沒什麼事,就是——就是——”

她說著,就咳嗽的越發厲害,整個身子都在顫抖,臉色發紅。

江氏的手被她握的發疼,眉心皺的死緊,對琦花喝道:“還愣著做什麼?還不趕緊去請大夫?”

“不用!”展歡顏連忙就要抬手製止,可是因為咳嗽的太厲害,說兩句話都氣喘籲籲的,“二妹妹舊疾複發,還是叫古大夫去照管她那邊吧。”

“你這孩子,雪兒是我的女兒,難道你就不是了嗎?”江氏歎一口氣,語氣強硬的瞪了琦花一眼,“還不快去?”

“是,夫人!”琦花應道,爬起來趕緊小跑著去了。

展歡顏咳嗽了好一會兒,整張臉漲紅,更顯出幾分不自然的病態。

琦花的動作很快,不多會兒就把古大夫找了來。

“顏兒身子不舒服,你過來給她瞧瞧。”江氏道,從床邊起身,被李媽媽扶著在旁邊的繡墩上坐下。

張媽媽如今對江氏避諱的緊,知道江氏來了就故意躲著沒露麵,倒是巧玉極有眼色的斟了茶送進來。

古大夫取了脈枕,琦花又拿了絲帕蓋在展歡顏的手腕上由他診脈。

當著江氏的麵,古大夫就格外重視,仔細的給展歡顏把了脈。

展歡顏靠在軟枕上半坐著,一直注意著觀察著他的表情,見他收拾了脈枕才道:“古大夫,如何了?”

“大小姐是染了風寒,沒什麼大礙!”古大夫道,又起身對江氏回稟,“夫人,大小姐自小就身子弱,這些年雖然調養的好了些,但是底子總歸是比平常人薄了些,這回感染風寒又沒及時診治所以這會兒瞧著是有些嚴重的,不會有妨礙的。”

“確定隻是感染風寒?”江氏確認道。

她的心裏有一個明顯的疑團,可是當著展歡顏的麵卻不能問。

“是,隻是風寒而已。”古大夫道。

“那你開方子吧!”江氏點頭。

琦花取了紙筆過來,伺候古大夫留了藥方,然後又把方子拿給江氏過目。

江氏隻是象征性的掃了眼,又對古大夫道:“顏兒這病什麼時候能好?”

“這——”古大夫十分謹慎的估摸了一下才道,“夫人您是知道的,這夏日裏的傷寒尤其要好的慢些,大小姐這病又拖了幾日,要完全調養好可能得多費一段時日的功夫。”

展歡顏隻是安靜的聽著,並無異議。

倒是江氏將信將疑,不過她也沒說什麼,又對展歡顏囑咐了兩句讓她安心養病,便帶著古大夫和李媽媽離開。

出了墨玉齋的院門,江氏就止了步子,扭頭看向古大夫又再確認一遍道:“大小姐真的隻是感染了風寒?”

“小的方才診脈,的確是風寒的症狀。”古大夫道,垂著眼睛十分恭敬的模樣,並不去接觸她的視線。

江氏臉上布了層陰雲,沉默片刻才冷聲道,“這段時間用點心,好生伺候著大小姐,知道嗎?”

“是,小的一定盡心盡力。”古大夫道。

正說著話呢,後麵巧玉就急匆匆的追出來,大聲道:“古大夫留步!”

巧玉提著裙子快跑過來,先是給江氏端正的行了個禮,然後不好意思的對古大夫道,“古大夫,剛才我收拾東西的時候不小心打翻了茶碗,把您留下的藥方給濕了,麻煩您過去再重新寫一張吧,我們好照著抓藥。”

巧玉是自己的人,江氏對她的話不作他想,隻是不悅道,“怎麼這樣毛手毛腳的?”

“是奴婢一時失手!”巧玉道。

其實是她要收拾茶碗的時候不小心被琦花碰了一下,不過都是小事情,不值得一說。

古大夫看了江氏一眼,江氏擺擺手,“你去吧!”

“是!”古大夫這才應聲跟著巧玉回了墨玉齋。

江氏卻是站在原地沒動,回頭看著墨玉齋大門的方向若有所思。

李媽媽肚子裏也是憋了半天,這才終於忍不住走上前道,“夫人,您是不是覺得大小姐這病——來的有問題?”

“你說呢?”江氏反問,眼底有冷諷的目光浮現。

“老奴愚鈍,倒是沒看出什麼來。”李媽媽絞盡腦汁的想了一遍,最後還是一頭霧水,“難道夫人您發現了什麼?”

“那丫頭的症狀瞧著倒像是感染風寒,可是剛才我和她坐的近些,卻是瞧著她的眉心底下隱隱泛著點灰,瞧著有點不太對勁!”江氏道。

“夫人是說——”李媽媽一驚,險些脫口叫出來,她忙是捂住了嘴巴不可置信的低聲道,“難道這大小姐是被什麼人算計了嗎?”

“這還不好說,我也隻是懷疑。”江氏道。

“那——夫人要不要查一查?”李媽媽試著道。

她知道江氏現在一門心思都在為展歡雪的婚事謀劃,雖然展歡顏是她的眼中釘,可是這個時候要是鬧出人命來也不好。

“古大夫我還是信得過的,剛才我也仔細的瞧了,他那神情不像是做假的,如果他都診不出來的話——”江氏的唇角勾起一個陰冷詭異的弧度,深深的看了李媽媽一眼。

如果展歡顏是被人害死的,那麼捅出去必定引起軒然大波,可如果她隻是尋常染病死的呢?

李媽媽眼珠子轉了轉,馬上反應過來,興高采烈道:“夫人英明!夫人英明!”

江氏笑了笑,重新扶了她的手:“走吧!”

這邊古大夫跟著巧玉回了墨玉齋,去的仍舊是展歡顏的屋子,進門的時候展歡顏還保持著之前的姿勢依靠在床柱邊上,神色懨懨的,看上去十分虛弱。

“大小姐!”古大夫上前行禮。

“嗯!”展歡顏淡淡的應了聲,對巧玉道,“這裏的花箋用完了,你去書房取些過來吧。”

“是,小姐!”巧玉應著,轉身走了出去。

古大夫垂首立在當前,展歡顏的目光落在他身上,氣氛一時便有些詭異。

“大小姐不必太過憂心,您這隻是普通的風寒,好生調養著就成。”古大夫猶豫了一陣,主動開口調節氣氛。

“哦!”展歡顏低低的應了聲,聲音軟軟的沒什麼力氣,隨後便很是傷感的歎了一聲道,“可是我怎麼覺得我這一次的病有些嚴重呢?”

“生病的人都愛胡思亂想,大小姐放寬心就好。”古大夫陪著笑道。

“是麼?”展歡顏笑笑,語氣柔和道,“可是剛才我好些聽古大夫說我這一次的病不容易好,可能是得要拖上些日子了,卻不知道具體是得要拖的多久?”

“這——小的也不好說。”古大夫道,臉上一直帶著恭維的笑容,“方才夫人已經交代過了,要小的盡心替大小姐診治,小的一定盡力而為,盡快治好大小姐的病。”

展歡顏一直盯著他,雖然目光平靜溫和,但是不知道為什麼,古大夫的心裏還是慢慢的毛躁起來,隱隱的就有種不安的感覺。

“母親真是心疼我,那就要勞古大夫多費心了。”展歡顏點頭笑道。

“都是小的的本分。”古大夫點頭,漸漸的就有點呆不下去了,道:“大小姐,您現在還在病中,小的還是不打擾了,我還是去書房給您寫方子吧,您也好早點歇著。”

展歡顏看他一眼。

兩個人,四目相對。

古大夫趕緊垂下頭去。

展歡顏卻沒說什麼,而是直接越過他去瞧了眼門口的方向,皺眉道,“這巧玉也是,交代她去拿兩張紙來怎麼這樣拖拖拉拉的,是不是又跑去哪裏偷懶了?”

琦花察言觀色,忙是上前一步道,“小姐還在病中,可別動氣,奴婢過去看看。”

“嗯!”展歡顏點頭,囑咐道,“早去早回,別叫古大夫久等。”

她刻意的這麼一強調,琦花腳下步子一頓,心裏就了然的知道她這說的是反話,意思便是叫自己拖住巧玉了。

琦花雖然不知道展歡顏的意圖,但是對她卻是言聽計從的,重重的點頭應下就快步走了出去。

琦花一走,屋子裏就隻剩下展歡顏和古大夫兩個。

古大夫越發的不自在,臉上表情僵硬的不去和展歡顏正麵接觸。

展歡顏看著他,卻是一副滿不在乎的表情緩聲道:“古大夫,這裏沒有外人,我就跟你透個底吧,早些年我的身子不好,幾乎每日裏喝藥,那些藥我也著實是喝的夠了。您說,我這次的病,有沒有什麼別的法子,能早些治愈的?”

她的表情散漫,一派自然。

古大夫拿眼角的餘光掃著,為難道,“大小姐,俗話有雲,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這可是急不得的。”

“可我是真的受不得每日裏喝藥的苦楚。”展歡顏有些頭疼的揉了揉太陽穴,似是不勝苦惱的樣子。

古大夫也不知道她今天怎麼這麼多話,就盡量不去接她的話茬。

展歡顏也不在意,慢慢從枕頭底下摸出一張紙來,拈在指間玩味道,“昨兒個我在國公府的時候剛好得了個治療風寒一類病症的特效方子,可是那位大夫我與他不相熟,他的方子我不敢隨便用,這會兒正好,古大夫你替我看看吧,看看這個方子治我的病是不是有效?”

古大夫的心頭一跳,不過卻是很快鎮定下來,走過去接了那藥方,“是!”

他伸手過來的時候展歡顏是遲緩了一下才把裴雲默留下的那張方子遞過去的。

古大夫狐疑的接了,原來根本就沒當回事,可是掃了兩行之後臉上的表情就掛不住了,神情驚駭,忽的就出了一身的冷汗。

展歡顏依舊是那副不慍不火的表情看著他,看到他鼻尖冒汗雙手發抖,她臉上笑容就越發深刻了些,催促道:“如何?古大夫覺得這方子治我的病,可是對症?”

古大夫一個機靈,再抬起頭整張臉上的顏色已經鐵青。

他看著眼前笑容款款的少女,卻是有一股子寒意從腳底板竄上來,直衝天靈蓋。

“這——這——”古大夫支支吾吾,眼珠子亂轉,半天也找不到一個合適的表情。

展歡顏隻是看著他,漫不經心道,“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其實古大夫這話我是十分讚成的。可是我這人呢,打小就容易生病,一而再再而三的下來,膽子就越發的小了。這話說出來古大夫你可別笑話我,方才聽你說是我這病需要養上好一陣子的時候我這心裏就怕的厲害,畢竟生老病死這回事,全部都是命,誰也不能十拿九穩,您說是吧?”

“是!大小姐說的是!”古大夫顫聲附和,腦子裏卻是一片混亂,根本無從考究她的話。

展歡顏也不在意,隻就繼續說道,“凡事都會有個萬一,古大夫你的醫術我是信得過的,你說是能治的好我,這話我也是信的。可是誰也拿捏不準來日方長到底能發生什麼事,有人生病,治一治是可以痊愈的,而直接不治身亡的也屢見不鮮。您說說,萬一古大夫你盡心盡力勞神勞力的替我調養著,可是我這身子骨若就是不爭氣,反而日後一日虛弱勝似一日,這麼慢慢的熬下去,萬一到哪一天油盡燈枯就那麼去了——”

展歡顏說著,頓了一頓,聲音裏卻突兀的染了幾分玩味的笑意道:“古大夫您是盡了力了,這一點有目共睹,不用你擔待什麼責任。可是這命卻是我的,到時候我是不是就得跑到閻王殿裏去哭一哭了?”

她的神色一直平靜,語氣也溫和,最後的笑聲更是悅耳清脆。

古大夫聽在耳朵裏,終於再也支撐不住,兩腿一彎倉皇的匍匐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