榻上之人,光潔的額頭上沁出一層細密的汗水,此刻眉頭緊蹙,闔著的眼皮上睫毛眨動,發幹的嘴唇緊緊抿起,看得出她此刻十分痛苦。方才太醫已經給她服過了九花還陽丸,雖然不能解她毒性,卻可以暫時抑住滲進心髒的毒性,這樣最多也隻能活過一個時辰。
此刻她眼皮沉重得睜不開眼,昏昏沉沉的對外界還存有幾分感知,心裏不由嗤笑,眼下的自己也不過是等著油盡燈滅而已。
突然間,慌亂而沉重的腳步聲傳來,步履聲節奏不一,葉寧聽出來是兩個人的腳步聲。“皇兄,你真的決定要這樣做嗎?”聲音帶著幾分猶豫,幾分悲傷,卻依然是那如珠玉墜地的聲音,葉寧聽出來說話的人是楚天羽。
隻聽一聲幾不可聞的聲音徐然響起,接著用一種刻意保持平靜的口吻說道:“太醫說了,她現在撐不過一個時辰了。難道你願意眼睜睜地看她再也醒不過來?”說話的是蕤親王,在葉寧的記憶裏蕤親王的聲音一直都是溫潤親和的,而此刻,他的聲音帶了淡淡的淩厲,帶了不容置喙的堅定。葉寧知道這個男子雖然看似溫潤如三月春風,但一直都是一個有自己想法和決定的人,並不是看來如表麵那般的好說話。
“我……”楚天羽張口說了一個字卻是說不下去了。眼裏的光芒瞬間黯淡下去。此刻,榻上昏迷的女子和此刻站在他麵前的皇兄,一個是他想真正寵愛疼惜的女人,一個是他在這世上僅存的親人,他不知道該如何抉擇,保留誰,又該失去誰?
“難道你還有更好的辦法?”蕤親王望了眼榻上昏迷的葉寧,此刻的眼神複雜難言,是好幾種情緒的糾纏交織,憐惜,痛苦,淒涼,悲哀……甚至是絕望!是絕望。
不相遇便可不相知,不相知便可不相戀,不相戀便可不相苦。此刻,他真不知道心係於床榻上的這名女子到底是幸還是不幸。之前他不止一次的問自己,從南禹回到京城遇見她,自己有沒有後悔過。後悔或者不後悔,很簡單的答案,他竟是回答不上來。他自詡不是一個多情的人,他也不是一般人想象的那般溫潤儒雅,其實他的骨子裏是冷漠而清高的,而是有著天生皇家的自負和驕傲。不是所有女子都能入得了他的眼,不是所有的女子都能引起他的興趣。可是直到遇到這個心思靈巧、計謀層出不窮的女子時,他所有的冷漠、清高全都被她消融殆盡。
有生以來的第一次他想去抓住這樣的女子,想給予她世間的最好,想保護她不受任何傷害,想讓她永遠開心快樂。他不是一個喜歡被人牽住神經走的人,但直到方才在宴席上她倒下的那一刻,他滿腔都充斥出恐懼、痛苦的心情,他怕這個女子從此真的香消玉殞。那時他已經知道已經成了她攥在手裏的風箏,即便飛得再高也有絲線的糾葛。如果掙脫這股線,他便會如風箏一般失去方向,茫然無措。所以,心中隱隱有個聲音在呼喊他,一定要保住她的性命,即便用他的命去換回她的。一直冥思無果的問題在這一刻也有了答案,那就是他不後悔與她的相遇、相知。沒有她的出現他的生活注定如死水般平靜,而她就像是那靈動無比的飛鳥,在他平靜色水麵上驚鴻掠過,激起水波無數。也激起了他心中的糾絆。
榻上的葉寧此刻驚疑不定,不知蕤親王做了什麼樣的決定,會讓楚天羽如此的痛苦為難。她對楚天羽的印象一直停留在腹黑冷血的認識上。在所有人麵前,楚天羽永遠要麼冰冷如霜、要麼邪佞冷笑,他永遠都是將自己的真心隱藏在自己的最深處,或者說他本身就冷酷無情、腹黑狠辣。隻是他對自己的這個皇兄卻是另外的態度,看得出那是發自內心的真摯的關心和愛護。可是,蕤親王究竟做了什麼決定,會讓楚天羽這般傷心為難呢?
正疑惑間,隻聽蕤親王的聲音繼續響起,溫潤的聲音帶了一絲釋然,“反正那本來就是她幫我得到的。或者說她就是天上的仙女,在人間遭了難,老天借我之手希望能救出她。”
聽此,葉寧瞬間反應過來,心口驀地一痛,像是被人一鞭抽打在心上,痛得她幾乎窒息。原來,蕤親王是要將自己原本打算保命的天香豆蔻留給她用。可是天香豆蔻世間僅有兩顆,自己若服下,蕤親王豈不是……
她此刻很想阻止蕤親王這樣做,她與他雖然都當彼此是知音人,但認識不久,終究是泛泛之交,她怎麼能承受得起他如此大的恩惠。可是她此刻隻能一動不動地躺在床上,眼睛都無法睜開,看來她中毒太深,若不是身懷武功,恐怕早已連一口氣都沒有了。
心中頓時湧起一股強烈的無力感,如波濤海浪一般橫衝直撞,她眼中的淚水因眼皮的閉合也無法潸然流出。誰沒有對生的期盼,對死的畏懼。她自問對蕤親王幾乎沒有什麼恩惠,如果有也隻是那次機緣巧合幫他解開了求取天香豆蔻的謎底。相反他三番兩次地替自己解圍,她欠他的不少。如今他竟然如此坦然地願意接天香豆蔻給她服用,用他的生命來回她的。她不知道如果今日兩人的角色互換一下,她不知道自己會不會將天香豆蔻讓給他,或者說她會不會如此坦然、沒有一絲猶豫地讓給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