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9--1(3 / 3)

“好,好!我就講。那時候,我是貨車司機,不拉人的。那天你媽媽有急事要進城,聽人說我正好要去城裏拉貨,就跑來請我帶她一程。我剛開始也沒留意她長什麼樣子,就記得她兩隻辮子甩來甩去,甩得我眼睛都花了。她的頭發可真香,車廂裏一股槐花的清香……”

父親的笑容沒有平常的勉強,幸福得十分真實,如同回到了那個冬日的午後,他緊張地帶著一個少女奔馳在路上,車廂裏能聞到她頭發上的清香,他根本聽不清楚她說了什麼,隻聽到自己的心跳得好像要蹦出胸膛……

我在父親的肩頭,也快活的笑著。他們曾經那麼幸福過,而隻要有記憶,這幸福就不會走遠。宋翔沒有說錯,對父親而言,他很願意談論母親,因為那是他的快樂和幸福,她從不曾離去,她永永遠遠都活在他心中。

我每天的生活單調而忙碌,早上起來給父親做早飯,然後去醫院陪他,等他治療的時候,我把髒衣服帶回家洗了。做好中飯,再去醫院看父親,陪他吃中飯,和他聊天、下棋、散步,再一起吃晚飯。

我們在一起聊很多事情,爸爸給我講他小時候的事情,給我講他和媽在下的每一件小事,也給我講我的姥爺、姥姥的故事,常常聊得忘了時間,護士要來趕我走。

父親的身體被化療摧殘得越來越差,頭發逐漸掉光,副作用大的時候,他疼得身體蜷縮成一團,我卻無能為力,隻能袖手旁觀著父親的痛苦,常常是他疼完了,我就衝到衛生間,躲起來大哭一場。哭完後,我又回去膩在父親身邊,讓他給我講故事。

積蓄已經快要花完,我打電話給中介,問房子究竟賣得如何。中介語氣興奮的說:“先不要著急。現在有兩家都看上你的房子,我正和兩邊抬價錢,已經比我們預期的價錢多了六萬。”

我不解,“怎麼回事?”

“剛開始一個女的來看房,說是買來投資用,看這個地段很容易出租,又說房子維護得好,直接就答應了你要的價格六十萬。我們正要簽約,另一個看房的老太太,看著挺有錢的樣子,也喜歡你的房子,尤其對牆上的畫讚不絕口,聽說已經有人要買,就加了一萬。我們和原來的那家一說,那家加了兩萬。我們就再告訴老太太,她一口氣就又加了三萬。現在是六十六萬了,我們正打算給另一家電話,看她是加價還是放棄。”

我心內算了算賬,刨除我欠銀行的錢和給中介的手續費,我大概能淨落三十萬,已經高過我的預期。

“真麻煩你們了,我現在著急用錢,麻煩你盡量在下周前幫我賣掉。”

“好,沒問題,我們一定幫你爭取最好的價格。”

“多謝!”這點我的確不用擔心,中介按比例抽傭金,價格賣得越好,他們拿得越多。

大姐在廚房喝我留給她的湯,聽到我和中介的對話,神色一寬,低聲說:“還好,還好!雖然著急出手,但價格賣得還不錯。”

我說:“那房子是爸爸當年幫我挑的,本來我想買另一套更便宜的,可爸爸說這個地段好,雖然貴一點兒,但是將來好賣。看來老爸雖然不懂金融,眼光卻很好。”

大姐端著碗坐到我身旁,“蘇蔓,這段日子你見過宋翔嗎?”

“偶爾。他有時候下班後會去看一下我爸爸,陪我爸爸下盤棋。”

“他可好?”

我不明白地看著大姐,“他應該不好嗎?”

大姐點頭,“他最近的日子應該不好過。”

“為什麼?”

“我也沒看明白。感覺上,似乎他在國內的人際關係沒處理好,幾個大企業的一把手們都不太待見他,原本他負責的客戶全部移交給陸勵成負責了,別的客戶也跑了不少,如今就幾家外企在中國的分公司還是他在做,但那個業務量很少。我聽說,他已經白架空。這事對mg的衝擊很大,有流言說,紐約的老頭子們對他很失望,搞不好宋翔會離開mg,可他這個樣子,不管業務能力再好,如果不能維係客戶,在中國的任何一間投資行都不敢要他。也許,他隻能返回美國。”大姐滿臉的困惑,“我現在都不明白,究竟是宋翔太弱,還是陸勵成太強,怎麼局勢突然就明朗了?我本來還期待著他們大戰三百回合呢!太反常了!你見到宋翔,他就沒一點兒異樣?”

我搖頭。我壓根沒仔細看過他,的確不知道他有沒有異樣,何況,他的心事重視藏得很深,即使有異樣,我也看不出來。

“陸勵成呢?我有一次去醫院接你,看到他也在,他應該不止去了一次吧?”

我想了想,也搖頭,“他和以前一樣,沒什麼特別。”

大姐咯咯地笑,“蘇蔓,你的桃花運似乎很旺,老實招供,到底喜歡哪個?”

“神經病!宋翔來看我爸爸的時候,都是和麻辣燙一塊兒來的,陸勵成也是別有原因。何況你都去看過我爸爸,就不能允許陸勵成和我是朋友,也去看我爸爸?”

大姐徹底無視了別的話,隻震驚地問:“宋翔和許憐霜在一起?”

我點點頭。

大姐差點兒從上跳起來,“那個……那個不可能!許憐霜……”她看著我,閉上了嘴巴。

我說:“我已經知道了,許憐霜的父親是許仲晉。”

大姐終於可以一吐為快,“是啊,你終於知道了!宋翔有這麼一顆參天大樹,怎麼可能搞不好客戶關係?不用搞,客戶都會巴結他。”

“這顆大樹很不喜歡宋翔,我想他在逼宋翔離開中國,宋翔以後的日子會越來越難過。”

大姐目瞪口呆,又開始替宋翔打抱不平,“宋翔哪裏不好了?我們清華的校草級人物,要貌有貌,要才有才,要德有德!他家的許憐霜又沒長得比別人多兩隻眼睛,憑什麼這麼欺負人?”

“我以為你是向著陸勵成的。”

大姐赧然,“我是向著陸勵成。我和他一樣是土鱉,是靠著自己一步步地拚搏才獲得成功,卻因為這些外企不公平的用人策略,讓我們不能爬到金字塔最頂端,我當然向著他,巴不得他能趕走宋翔。可是,畢竟我、宋翔、陸勵成都是靠雙手打天下的人,不比許憐霜這些特權階級。我們辛苦努力的一切,隻因為某個人不喜歡你,竟然說被摧毀就被摧毀,我心裏覺得憋悶!覺得難受!覺得太不公平!”

我不吭聲,這世界上有什麼是公平的?為什麼媽媽會死?為什麼爸爸要生病?為什麼我愛的人卻愛別人?似乎這世上,幸福、成功、快樂從來和公平沒有關係。

“蘇蔓,你說一句話呀!”

我站起來,走向自己的房間,“我要給麻辣燙打個電話。”

撥通了這個曾經無比熟悉,現在有幾分陌生的電話,電話鈴剛響,麻辣燙就接了。

“蔓蔓?”

“嗯,你現在好嗎?”

“我很好。”

兩個人沉默著,都不知道說什麼,可又都沒有說要掛電話,時間一分一秒地在沉默中流逝,終於,麻辣燙說:“我掛了。”

我說:“好。”

掛了電話,心裏卻難受得像要爆炸一樣,我打開電腦,登陸qq,她在。

我不想再假裝客套,開門見山地說:“我上次見到你媽媽,她說你有一個姐姐。”

麻辣燙震驚了很久之後才給我回複:“在我心中,隻有你是我的姐妹。”

“你的姐姐在哪裏?”

“她不是我的姐姐,她叫許秋。”

“好,那許秋現在在哪裏?”

“她已經死了。”

這次輪到我震驚了很久才給她回複:“怎麼死的?”

“她大學畢業後去了美國,留在美國工作,具體細節我沒有關心過,隻知道她和朋友去黃石公園玩,他們越線超車,和對麵的車迎頭相撞,她搶救無效身亡。”

所有的細節、所有的疑問在這一刻都串聯到一起,我終於隱隱約約明白了幾分前因後果,明白了宋翔眼中永遠無法消融的哀傷,麻辣燙媽媽眼中無法掩飾的恨怨,明白了宋翔為什麼能那麼理解爸爸的心思。

“和你姐姐一塊兒出去玩的朋友呢?”

“不知道,我不關心。關於她的任何事情,我都不關心。也許你會覺得我冷血,但是,我就是這樣的人。她生前,我恨她;她死後,我隻能說已經不恨她了,但是我永遠不會原諒她對我和媽媽所做的一切,她加之於我身上的痛苦,我需要用一輩子去遺忘,你讓我如何去原諒她?”

“能告訴我你小時候的事情嗎?我想知道。”

“我媽媽給你說了什麼?”

“她什麼都沒說,她隻說在你心中沒有姐姐,全是她的錯。”

麻辣燙發了一個仰天捶地大笑的表情,我不知道如何安慰她,隻能發給她一個擁抱。

她寫道:“好,我告訴你,這些事情我以為永遠埋起來了,沒想到還會有重見天日的一天。”

“我請你喝酒,老酒吧的老地方。”

我似乎能看到麻辣燙怔怔的表情,我們已經有多久沒有光顧我們的老地方了?

她敲入了一個“好”字,頭像迅速變暗。我也立即穿起衣服,提起手袋出門。看完記得:方便下次看,或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