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底,深秋涼薄。
寧城舅舅突然打來電話,讓長離措手不及的噩耗,晴天裏霹靂一聲驚雷,是外公走了。從隻言片語他才知曉,外公走前未曾有過任何征兆,睡下之後便是永世長眠。
長離想去寧城,見他最後一麵,可最終還是未去。
晨鍾暮鼓,人散後一勾新月。他記得那幅畫,歡喜聲裏把酒話桑麻,終究還是要有這麼一天。
沒料到一別之後,便是天人永隔。他在寒意萋萋間無端傷懷,錦年中那些了然於胸的悲涼,勾扯著一顆難安的心,又寞寞沉於夕陽裏。
他想到白幡長竹,迎著涼風刺骨,任憑有多少眷戀和不甘,都隻能在不曾來得及訣別的送別間緬懷。
從此天涯盡處,留於綿長的黃昏時,水流雲浮的懷念。
他坐在河邊給景晴發信息,將事情告訴給她,畢竟那幅畫是外公送與她做見麵禮。景晴沒回信息,是直接打電話過來。
電話接通,電話一端便是她的不敢相信,她問:“長離,究竟怎麼回事,已經確定了嗎?”長離方才一個人默默哭過,這時候聽見她這樣急切切,一顆心又疼起來。
他沉默一會,才說:“已經確定了,走得十分突然。”他聲音很沉,讓景晴在電話裏都有點擔心。他那麼在意外公,當初如何不知。如今在意的人離開,他定然十分難過。
她問:“你在什麼地方?”
他回:“A樓前的河邊。”
這是深秋黃昏光景,河邊多垂柳,花明柳暗蕭瑟瑟的。長離就坐在河邊石沿上,背影消瘦單薄,讓人見著心中生疼。
她過來時,隻是悄悄坐在他身側。長離側著臉看她,一段時日未見,那股冷清舊如當初。但他眼中終究見到眉梢眼底的難過。
她望著河中水草,在水流裏浮動著光影,她安慰長離,說:“知道你一定很難過吧,不過真希望你能快點從沉痛裏走出來。”
原本冷清至極的一個人,那麼多閑事與她本無幹係,可因為眼前這個少年,她都學會了如何去關心。隻是這份難能可貴,大抵也隻為他。
西首一彎新月隱在柳梢裏,他一顆心也浸在涼徹心扉的悲傷裏,說不難過,怎能又那般輕鬆。
她是慰藉,他也深知。
長離仰起頭,長長一聲歎息,那麼多昔年過往如何不懷念,語氣沉沉,他說:“景晴,你知道嗎?那天臨別之時,我就已經擔心,甚至害怕,那一別便是天人永隔,再無相見的訣別。可最後,還是......”
他低下頭,景晴如何不會難過。見到溫文爾雅的少年,周身纏繞著惆惆悲傷,她的一顆心又怎麼不會為他心疼。
“世事無常,本就很難料,也沒有人知曉以後會怎麼樣。所以很多人,很多事情隻能且行且珍惜,不是嗎?”
且行且珍惜,多好一句寬慰,可對於隻行少珍的他又怎能釋懷。
他笑,冷冷唇角顯得自嘲,他責備自己說:“很早之前就打算過去探望,口口聲聲那麼肯定,到老人家真正離開也未兌現。我覺得就是活生生的一個偽麵君子,自己都感到不恥。”
那麼多冠冕堂皇,如他這般愧疚不斷懲罰著一顆心,又怎麼談得上原諒。
景晴心口微緊,一雙冷清眉眼生著疼。她知道這個少年不願諒解自己,決絕的字眼間,她又如何聽不出來。
她捏著掌心,用那雙生疼的眼望著他,“長離,別這樣說自己,你並沒有做錯什麼。”他轉過臉,涼涼一雙眸子與她四目相視。
晚風起,撩著她一頭潑墨青絲,也撩動著他一顆悲傷難過的心。倘若不是這個冷清之人相陪,他一顆心裏那麼多言語,該與何人訴說。
他無由沉沉叫著她,“景晴。”
“嗯,”她輕輕應一聲,又強調說:“我在,一直都在。”世人都有脆弱時,她如此認為,這個平日溫文爾雅的少年,在這個時候,該是最需要她的時候。
就像那日寧城湖邊,那是她最不堪一擊的時候,那時隻要隨便一個令她畏懼的眼神,她都會立刻將那顆脆弱的心,再次包裹嚴實。
可她終究沒有,因為眼前這個少年,給了她那股勇氣,還有讓她脆弱裏的心安。
天地暮色四合,頭頂亮起一排路燈,燈影昏昏黃黃落下一片。一勾新月,掛上柳梢枝頭,散著微弱白光。
兩團黑影熨滿心事,靜靜坐在一起。
她說:“其實,我一直都相信存在另一個時空,那個時空雲海生著大片繁花,安寧清靜,沒有世俗紛紛擾擾。而最牽絆的人,就幸福的生活在那個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