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相...”一陣催耳狂聲在望舒台響起,女人尖利的冷笑和男人粗獷的狂笑交織,顯著變態的癲狂。
宋澗聽到短兵破風的聲音,抿了抿幹裂的唇,一把掀開床頂垂下的珠簾,用絲線串起的九曲回環的珍珠因為用力過猛散落一地,被金針擊中的瞬間化為齏粉,她一個鯉魚打挺從床上躍起,褪下披在肩上既寬大又厚重的鶴氅,甩向直逼她眉心的數根銀針。
真是有趣,連她慣來躍起的高度都計算的清清楚楚,難怪被稱為北靳南殷。
“靳無相,怎麼,**佞狼狽為奸了?不過,這倒是符合你一貫的作風。”
宋澗嘴上使著兵家百試不爽的激將法,相父說過,欲降其人,先亂其心。但她絲毫不敢鬆懈,手部的肌肉因為用力緊繃成一條線,她迅速悄悄將手探向素來縛在腰間的長劍,用盡全身氣力按向劍柄,三枚恰為一尺一寸零八毫的銀鑄袖裏劍齊發,分別甩向三個地方。
如今沒有相父的她,不敢冒任何一絲風險,即使是床後,也可能藏著人,何況靳無相是嶗山三鬼之首,素以來無影去無蹤的身手聞名。
袖裏劍生生射入壁裏,宋澗的額頭上滾下豆大的汗珠,她最為得意的三枚袖裏劍全部射空,那她的勝算無疑降低了極多。
“萬鄉侯,我敬你是國相唯一弟子,宋家諸侯,留你一條命,這江山,便放手吧,別再奢望了。”
“靳無相,嶗山三鬼素來不媚上,你如今竟為了區區一個李恒破了這規矩?”
“我再冷血也是人,萬鄉侯,莫言!”
她終於看清了相父口中那個北靳南殷之靳,鬼麵判官。
宋澗想過,鬼麵判官是一個耄耋老人,是一個壯朗大漢,是一個有著蛇蠍心腸,濃妝豔抹的女人。可她都錯了,她沒有想過,那個手上斷送了不知道多少人命的鬼麵判官是一個玉麵翩翩少年郎。
“呦,鬼麵判官原來是個天真無邪小郎君,出水芙蓉弱官人。”她放下了緊攥在手中的長劍,咯咯一笑。
“難怪他要殺你,荒淫無道不是空穴來風。”靳無相始終冷然以視。
“你就這樣認為好了。”她在光影裏覷著來人,在心中勾勒著這副天生的芝蘭玉樹的軀殼躺在血泊中的情境,鮮紅的血描了一地赤色線條,不禁仰天大笑。
他皺了皺眉,看著眼前這個幾乎瘋魔的女子。
“一念成佛,一念成魔。佛笑成魔,魔渡成佛。”
靳無相的劍尖指向地麵,憐愛地看著她,是啊,他靳無相也是人,手起刀落也會想過,殺的是誰的長兄,誰的慈父,誰疼愛的小妹。
他背過身去,風像個孩子,扯著他的衣角撒歡。他手中那柄人血鑄成的無名之劍削斷了宋澗手中的泰阿。
宋澗頹然跪下,她與靳無相差了太多,這柄泰阿是相父為她加冕萬鄉侯之時蹭予她的。
那場逐鹿之戰,相父躺在血泊中,她方十歲,那一刻也曾想把那天地摧毀,憤怒有如長江水,氣血滿天染玄黃,疆場稱帝王,手提三尺泰阿王者劍,一路血染入城路,領軍一萬殺破十萬西戎鐵甲兵,史官稱那一戰宋澗風雲變換逆陰陽。
隻是這一切的一切,她的引以為傲,卻不敵靳無相輕斂眉目,一個翻掌。
她跪在地上,仰天長嘯,偌大的宮闈,卻無一人上來察看。平日無比威風的禦林軍,此時卻不知在何處飲酒作樂,世態炎涼。江山換代易主,何人又能憶起當年?
靳無相拔起深深紮入地裏的無名劍,反手紮向宋澗的手筋與腳筋,沒有回眸,便隱入夜幕中。
她吐出一大汪鮮血,眼眶中竟盈出了血淚“你分明知道,我列武官之首,最重要的便是這武功。”
“不,宮主希望你活下去,但不再插手這政事。”他悠遠的聲音從夜空中傳來。
“靳無相,你今後會為今日沒有把我斬草除根而後悔!”
“我宋澗不讓你生你就必死!”
“是嗎?我鬼麵判官在洛陽等著。”他獰笑著,卻早已不見人影。
她恍惚間看見,一匹火紅色鬃毛的烈馬從如墨的黑幕中奔向遠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