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秦淮血雨,江鯉翻跳,遍野災荒,萬民惶恐不安,皆道是聖上不仁,黃天降怒於百姓萬民,眾說紛紜,令臣等有口亦難辨。這撥下去的十萬兩白銀,隻是杯水車薪。”
李恒垂下了眼瞼,一副悲痛之至的模樣。
宋飲溪端起案上的瓷杯,蔥尖似得玉指劃過杯壁上細碎的白末,彈手甩入香爐。
銅獸口中燃起一股黃煙,她頗帶玩味地看著跪在殿下的樞相,嗤,竟急不可耐的往茶中下毒。
“依李卿的意思,孤是該讓位於賢者,以順黃天之意?真是憂國憂民憂社稷,顧國顧家顧自己。”
宋飲溪鳳眉挑起,與臉上那塊蜈蚣也似的傷痕一襯,莫名令人膽寒。
“陛下此言甚過,隻是為了我大宋安定,此舉乃是上策爾。”
“李卿,你真是不枉孤扶你至樞相之位。你說你要紫金博帶,你如今封侯萬戶,你說你要封妻蔭子,孤為靳如封贈一品誥命夫人,衣錦還鄉好不光彩。孤欠你什麼?孤負你什麼?對你而言,將帥相卿,不過唾手。孤割肉養的鷹,竟向孤開口要這江山?”
李恒緩緩立起,廣袖飄搖,振地有聲。
“自古無女子稱帝,大宋自殤宗以來,女子稱帝至今已五世,德宗、武帝、孝帝、靖帝、綏宗,實難服眾。”
宋飲溪嘔出一大口血,女官從袖中拿出一塊繡了鳳皇的花帕子擦去她嘴角那殷紅的血跡。
宋飲溪指尖顫著從小瓶中倒出了顆紫漆也似丹藥,混著茶水仰頭飲了下去,複而強撐著頭,望向殿下立著的李恒,眼裏含著一絲苦澀。
李恒卻始終隻是漠然看著臉色蒼白的她,像是譏笑著說了一句
“陛下,你老了。”
她想起幼時與母皇同看戲折,老生蒼顏白發,頹然地坐在椅上,黯然念道,廉頗老矣,尚能飯否?
“李卿啊李卿,是難服眾,還是難服你?”
他麵色倏忽蒼白,指尖一僵。
“飲溪,如果你願意,我登基,一統九州之日,便是你母儀天下之時。”
她拂袖扔了一地雪花似的奏折,轉身離去。
“何必,靳太尉官居二品,李靳夫人溫柔賢徳,落落大方。李卿滿腹經綸,可還記得那詩中說的,庭前芍藥妖無格,池上芙蕖淨少情。唯有牡丹真國色,花開時節動京城?靳如這般女子,樞相好好珍惜。隻是,孤還在這世上一日,這皇位便隻會在我宋家,一脈相承!”
宋飲溪扶著女官的手,大笑離去,笑聲縈繞大殿。
阿房宮,靖泰三年,秋。
風卷起早已從母株上脫落,無依無靠的落葉,任其風中飄飄搖搖,南北西東,落入溝渠,落入錦衾,落在窗珩之上。
她提起禦用朱筆,搖頭輕歎,自太宗以來,輕權百官,中央獨裁,百姓安樂長寧,她那時隻姑妄聽之,卻鬼迷心竅,信以為真,大封藩侯,以為能複周三代之禮,以至於今日落得大權旁落,如此境地。
“帝星飄搖,孤自感失德,幸有股肱李恒,不致亡國破碎江山,今詔告天下,長王公宋清,文韜武略,秉性純良,恭儉仁孝。上敬天地宗廟,下愛護天下子民。有堯舜之相,秉聖賢之能,憂思國計,振朔朝綱,為天下蒼生福澤計,今讓位於皇長女。孤無顏麵天下萬民,自裁阿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