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竹林,信陽沒聽得宮女的求救聲,對宮衛行事的手法,她很是滿意。這幹淨利落的手段,確是母後調教出來的。
太子說信陽想做皇帝,此話其實說錯了,信陽這輩子最想做的隻是做楊宇桓的妻,為了這目的,她可以做任何事,包括那些天理難容的事。
已是立秋天氣,前幾日下了些雨,已不如一月前那般炎熱,但寢殿四角卻依然置著幾塊冰,初入殿時竟讓人一個哆嗦。信陽四下望了望,發現皇後並不在,內殿之中帳簾紋絲不動地遮蓋著龍床,床前點了香,孤煙直上直到盡數消散,最終彌出濃烈的香氣。這一切沒半點生氣,而床上躺著的人亦然。
算起來,自去年秋末到今年秋又將至,他這一躺已是三季。太醫說中風是治不好的,半身不遂已是萬幸,若再有二次,興許便藥石無救。信陽初無意發現父皇病得話都說不出時是真真切切地哭了一夜,可後來是什麼讓她麻木,甚至開始覺得父皇的病厄對自已來說是一種恩賜,興許是因為母後那一夜的話吧。
“如今他的病情對我們是最有利的,若治好了,當初母後會因推他那一把而被判有罪,若他死了,太子暫時坐不穩這江山。信陽,母後知道對不起你父皇,但是你想看母後死嗎?你不是一直想嫁給楊宇桓嗎?你父皇不為你打算,你還有母後呢。”
所有的事,都趨於一個利字。皇後的利緣於野心,而她的利緣於癡心。然而床上躺著的人終究是她的父親,即便她對母後沒甚感情,對她這女兒卻是無比珍愛的。
拂開曳地的帳簾,信陽再見到那張消瘦的臉,臉色更為蒼白,眼窩深陷,緊閉的雙眼顯得更為突出,而且還隱隱透出一絲惡臭。若是旁人看了,定會嚇破膽吧,可她是他的女兒,她不該害怕。
“父皇,女兒來看你了。”吸了口氣,她勉強扯出個笑來,走過去側坐在床邊,“女兒這一個月去了會稽,與桓哥哥一起。您那時說過,桓哥哥不會真心對我,可是父皇也有錯的時候呢。如今桓哥哥對我極好,還說我們會有自已的孩子。”
床上的人沒有半點回應,但信陽前次與他說話,他還能支吾幾句,如今看來已不如那時了。信陽很是傷心,用袖子抹了抹眼角的淚。
“父皇,你好生休息,女兒改日再來見你。”她歎了口氣,隨即拉了拉被子,以免他受涼。
好巧不巧,就是這略盡孝意的一拉一扯,竟讓她無意間碰到了皇帝的龍體,竟然是涼的。不,不隻是涼,而是冰的。她心頓時提到了嗓子眼,木訥地抬起眼望著那張平靜的麵孔,接著將手移了移,觸到他鼻前。那是一片死寂,無聲無息的死寂。
死人與活人,不就是差一口氣,但缺了這口氣,卻會讓他腐爛發臭,最終化作白骨。信陽終於知道為什麼殿中會放置冰塊,為什麼會點著濃烈的香。
“你做了什麼?”身後的喝斥聲幾乎在她發現真相時傳了來。
她癱坐在地,全身發抖,隻指著床榻顫聲道:“母後,父皇……他……”
話未說完,皇後已經走上前來,一把捂住她的嘴,“不是讓你在殿外等吧,你怎麼進來了?你父皇好得很,不許妄言。”
“可是,死……”
依然未能成句,皇後手起掌落,“啪”的一聲終於讓她清醒了過來。
閑亭雅園如舊,隻在離那透著屍骨腐臭的寢殿不足十丈的地方,皇後置了香茗,並著幾道親手做的小菜。信陽已經不記得母後的手藝了,即便曾經對方以此為傲。
“其實你自已見著也好,本宮請你前來本就是為了此事。”皇後遞了杯茶過去,“你父皇是三日前去的,所以我急著讓你回臨安。”
信陽手依然未能平靜,忙端起茶盞捂在手中,又緩了片刻才開口應道:“與我……臣女……有何關係?”
皇後歎了口氣,伸手抓住她微微發顫的手,“自然有幹係,我曾經說過,你父皇不死不活是最好的。可是這並非長久之計,讓你下嫁楊府,其一是圓了你的願,其二則是想牽扯住楊氏一族。他們既能接納你,便代表在太子即位一事上並無異議。但我要的不隻是‘無異議’,我還要確定他們站在我們這一邊,如此方能保證萬全,這一切都得依靠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