碗中的烏黑讓她有些畏懼,這十多日來,對這味道已經有了深刻的記憶,而這記憶還將持續很久。她從小無病無痛,幾乎沒怎麼喝過這苦藥,如今要受這煎熬,確是她自作自受。
掙紮了半晌,藥也快涼了,茗玉見她遲遲下不了口,止不住提醒一句:“小姐,快喝吧,我琢磨著姑爺也快回府了。”
茗玉的話正中要害,九丫旋即端起藥一飲而盡,便在放下碗之時,園門外一陣腳步聲,轉眼半掩著的門便被人推了開。確是楊宇桓回府的時辰,然而今日進來的卻隻有大誌一人。
“咦,怎就隻你一人,姑爺呢?”先開口的是茗玉,說著還側頭望向門外,但確無第二個人。
大誌瞪了她一眼,似不願與她多說,但礙著她身後的三夫人亦是用一雙誠誠的雙眼望著自個,於是隻得著了聲:“公子……公子他今日有事,興許會進宮一趟,所以應該晚些回來。”
“進宮?”茗玉提高了聲調,要大誌話中的重點重複了一遍,臉上的神情也沉了下來。
近日茗玉但凡聽到那個“宮”字,就會心弦緊繃,興許因為信陽是公主,亦有個“公”字。如她這樣的情緒,自然是問不出什麼事兒來,因此在她再次開口前,九丫先行插了話,“晚些是晚到什麼時候?到底是什麼事?”
大誌扯了個笑,道了句:“這我可沒問了。”
他向來愛裝個深沉,若是衝人笑了,那定是有什麼問題。九丫與他相識已有些時日,他這一習慣哪兒能逃出她的雙眼。她挑了挑眉,亦回了一笑,“聽聞今日皇後過壽,宮中設了家宴,午時聽聞信陽公主已經入宮了,他算是駙馬,應是要赴宴的吧。”
大誌心裏咯噔一跳,自知這三夫人平日糊裏糊塗,關鍵時刻心卻跟明鏡一般,想來是瞞不了她了,隻得將今午信陽是如何找到部裏來,又如何將楊宇桓領走的經過原原本本地說了一遍,臨到最後,因見九丫臉無表情,便急忙又補了一句:“三夫人,公子確是因不得己才去的,他其實一心惦念著夫人,這不才讓我快些回府,叮囑夫人好好吃藥。”
這最後的言辭倒像是安慰,可九丫聽著分外刺耳,她將眼轉了一轉,目光所及正是楊宇桓今晨離開時落在桌上的一塊玉佩。那是她從前在城前巷子裏淘來的,嫁入楊府後,被他一眼相中繼而日日帶在了身邊,還說是她送給他的定情信物。
“若是從前,再多的不得己,他也不會去吧。”九丫擰了眉。
大誌心裏歎了口氣,也如她那麼沉靜下來,然而一旁靜立許久的茗玉卻最是浮躁,見兩人皆不言,止不住便叨了句:“天下男子皆薄幸,什麼不得己,他若不願去,難道還綁了他不成?”
話自然是說給大誌聽的,所以她這聲兒有些大,整個園子似乎都能聽見。大誌雖是向著九丫,可被茗玉這一喝,也免不了拉下臉來,“這事兒與你有何幹係?三夫人亦沒說什麼,你卻在此較勁,難不成還想做主子們的主?”
如此這般,戰局算是打開了。大誌與茗玉算是一對冤家,三日一小吵,五日一大吵早已是慣例,平日裏九丫閑來無事,便聽他倆人閉嘴,也算得一種樂趣,但今日被兩個人你一言我一句地吼叫震得腦仁也有些痛了。於是,在兩人還未分出勝負前,她識趣地遁了。
整個園子,大約隻有嬰孩的臥房能得片刻安寧。九丫進到房間,正逗著嬰孩的奶娘識趣地退了出去,見著躺在床上手舞足蹈的菜菜,方才的不安瞬間一掃而盡。那件事,就算她失去所有,至少還有他。
應是太過疲倦,九丫竟然睡著了,迷迷糊糊地睜眼時,府中已上了燈。茗玉本是想叫她起來用膳的,可最近難得見小姐睡個好覺,便沒忍心打擾,倒是趴在九丫身邊的小嬰孩很是不客氣,一把抓在她散落的青絲上,瞌睡自然也醒了。
“姑爺回來了嗎?”這是她醒來說的第一句話。
提及楊宇桓,茗玉有些不痛快起來,但先前大誌告誡過她,若是她整日板著一張臉,小姐亦會受其影響而變得鬱鬱寡歡,因此她勉強平了平心氣兒,開口答道:“還沒回來。小姐還是先用膳吧。”
九丫望著已經漆黑的夜,想來已過戌時,宮門戌時一刻下鎖,如此便是要宿在宮中嗎?她眉頭微擰,片刻後才轉頭向茗玉道:“我不太餓,不用膳了。今夜我就在這兒睡,若姑爺回府了再來喚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