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是一桌子菜,那自然沒有她一個人獨食的道理。被領進食廳時,好幾位姨娘已經等在裏麵了。九丫在刑部住了一月,楊府上下心裏跟明鏡似的,但為了麵子過得去,嘴上都道她去城外養胎了。今日休養的三夫人回來了,難免寒暄幾句,大多都是“當心身體”之類的客套話,可也有故意招她晦氣的。
“瞧三媳婦這身子,怎麼愈發的消瘦了?莫不是選錯了休養的地兒吧。”
在楊府已有一年,九丫識得哪些人嘴壞,比起這種逞一時口舌之快的人,那些不叫的狗往往才是真咬人的。比如總是一臉善意的鄒清音,還有向來喜歡指使人的郭氏,如今她們之中又多了一位,那便是一向楚楚動人的信陽公主。九丫在廳裏望了一遍,今日府中女眷皆到了,這位似乎架子比別人都大。
正作如此想法,便聽得門外傳來一頗像樣的報誦,一聲“公主嫁到”頓時讓方才還挺活躍的幾位姨娘靜了下來,接著便跪倒了一片。
說起這禮來,確是該行,她雖嫁入楊府作小,卻也還是公主。然而九丫覺得丫鬟小廝該跪,諸位姨娘該跪,鄒清音自然也該跪,可自個似乎沒有跪的道理,因此她理所當然地立著,再瞅一旁的楊夫人,卻也是名正言順地坐著。
片刻後,公主大駕已到廳外,見了這樣的排場,信陽似乎並不吃驚,倒是立著的九丫,讓她怔了下,接著她開了口,“諸位是信陽的長輩,快快起來才好,我本是讓他們不必按著宮中的規矩來的,他們硬是要講究這些。幸得府中諸位長輩都識得禮數,才不至讓信陽難堪。”
這話說得很是得當,給足了楊府麵子,但其中絕不包括九丫。幾位被丫鬟攙扶而起的姨娘亦是聽出了門道,嘴賤的那位又忍不住開了口,“我們是小戶出身,豈難稱作識禮,三夫人這樣的世家小姐,才當得上這名兒。”
若是平日有個口舌之爭,九丫也是一笑泯然,今個兒她卻有些浮躁了,“姨娘是想說我妄擔了這世家小姐的名兒?其實姨娘們講究的是個禮,而我講究的是卻是心意。公主向來親和,不拒俗禮,我琢磨定是不願受我們這一跪,所以便沒有跪。方才公主一言,不正說明我的猜想不虛。如此看來,還是我這做姐姐的了解她。”
九丫的回答,自是封住了姨娘的賤嘴,但在場諸位心裏卻暗暗佩服這三夫人這黑白顛倒的深厚功底。如此信陽也沒什麼話可說,笑著的眼中閃過了一絲淩厲,那樣的神采與她那張柔弱的麵孔,似乎不怎麼配,不過幸虧瞧見她這模樣的隻有九丫而已。
“確是姐姐了解信陽。”信陽開了口,那聲“姐姐”甜得有些發膩。
一群人說得不亦樂乎,楊夫人卻已經打起哈欠來,等得信陽作了結論,她終於悠悠地開口道了聲“開飯”。
這頓飯,九丫吃得很是舒坦,因著此後沒人多說一句話,就算有幾位想多嘴的,亦被楊夫人喝了回去。吃過飯,眾人或早或晚都散了,九丫被楊夫人拉著喝了幾盞茶後,才往負俗園走。
信陽嫁入楊府前,為彰顯楊家的誠意,特意在府中景色極佳的地方修了一小樓。如此作法,似讓九丫這正牌夫人倍受冷遇,但不用日日對著信陽那張臉,她卻樂得清靜。方才信陽先走了一步,回負俗園這一路,便隻有她與茗玉倆人。
已近黃昏,府中已上了燈,錯過林子,便能見著那高高立著的六角小樓,那正是信陽的望君樓,聽說這名字是公主親自取的,而那小樓正巧能見著負俗園,其中含義便不言而喻。望君望君,聽著也覺得苦情。
九丫歎了一聲,懶懶地道了句:“連我自已都覺得我像是刻薄狠毒的夫人,她像是受盡月帶的小妾。”
茗玉本低著頭跟著,聽了她如此一言差點沒撞在前頭的廊柱之上,“小姐,您說什麼胡話呢?隻有那些三姑六婆才道你刻薄呢,便是夫人這種有見識的,皆是一眼能看出那位的心計。”
看這丫鬟比自個還上心,她樂得一笑,轉過身來,繼續信步向前行去。將到負俗園時,卻遇上了一人。對方迎麵而來,大概也沒料到會碰上她,似乎也愣了愣。
鄒清音應是剛剛送了郭姨娘回園,因楊攸的園子與負俗園在一條道上,碰見九丫也是難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