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音一落,他卻是一愣,倒是鄒夫人的反應極其迅速,笑聲頓時在林間散了開,“問得好,問得好。”
一樂一悲,一喜一怒,與她親近了十多年的兩人,今日便是看清了真正的嘴臉。醜陋,大概已經無法用來形容他們的齷齪。一年多前她潛入鄒府後院,聽得兩人棄自已如草芥,若當時可稱為心寒,那此時此刻便可稱為心死。對於這對生養自已的父母,她再無眷戀。
鄒夫人還在笑,而另一位的罵聲亦沒停。九丫走到墓邊,看著那可笑的“愛妻”兩字,取下發簪用力劃了下去,“明日,我會遣人來換了這塊墓碑。從此,我們再無瓜葛。”
大概是氣上心頭,方才指著墳頭大義凜然地說“別讓人跟著我”時,九丫都很淡定,但一刻鍾後,緩過神來的她,卻有些後悔說了後麵一句話。原因之一是西郊離臨安有段距離且山路難行,而原因之二則是方才還扯著笑臉兒的老天爺很是應景地給了她一個雷雨天。
今春的第一場雷雨,就此在她的腦袋上“啪啪”地落了下來,片刻間便將人澆了個遍,倒是多虧了這無根之水,如此一折騰,她心裏的火也全滅了。沒了火,剩下的便隻有淒涼。為九丫,為玥芙,亦為她自個。
從前尚幼時,每每出去逛了個街,都會看到些吃不飽穿不暖的小孩,她總會便問,為何他們會如此破落?鄒夫人的回答都隻有一個,“他們命不好,沒爹沒娘。你不同,你性鄒,姥爺家亦是權貴,所以是有福之人。”
於是自小她便覺得自已是好命之人,直到自已摔下牆頭喪了命,占用了九丫的身子,她開始覺得自已走黴運了。隻是現在這想法卻變了變,她覺得自已在鄒府待了十八個年頭才真正的是倒黴,若硬要說好命,那便是慶幸自已在這樣的教導下沒有長成惡毒自私兩麵三刀的小人。
如此一番憂愁,她卻無端端地想到了另一人。鄒清音,她大概沒自已幸運吧。
一個響雷此時從頭頂砸了下來,險些劈到她躲雨的樹。她一個寒顫,卻並沒有躲開的打算。
“都說不孝之人會被雷公劈中,我倒要看看我這算不算不孝。”她兀自說著,卻因累得不願再走。
便在她作好被雷劈的準備時,那盆兒潑的大雨中卻見一影兒行來。似一人一馬,因雨勢太大,看不清。她身子一震,清醒了片刻。
西郊素多山賊,這是臨安城三歲的小娃兒都知道的事兒。可山賊會大雨天出沒嗎?這她可不知道了。不過倒也罷了,山賊和雷公,大概都看不慣不孝之人吧。而她,無論作為鄒大小姐還是九丫,都算是不孝了。
便等著,看這山賊如何處置不孝之人。
馬已經近了,此山賊的臉不如九丫所想,沒有猙獰的刀疤亦沒有遮著一隻眼。那白玉般的肌膚上,雙眼熠熠,唇色桃染,好一個貌若潘安的翩翩公子。
“阿九……”
而且這公子還認得她,自然九丫也對極熟悉。她頓時一笑,伸手招呼道:“啊,原來是鄒公子,荒郊野外,真是好巧,還是你來見你爹媽的,他們在那邊的墳山上,快打起來了,還來得及去勸勸。”
他不是鄒淼是誰,沒著雨笠,這樣的大雨連人帶馬都滴著水。他微微擰眉,眼中露出心痛的神色,“阿九,我跟了你許久了。”
“跟著我幹嘛?看我會不會被雷公劈?那正好,便幫我作個見證吧,日後也好趨利避害,有個前車之鑒。”雨太大,看不出她是否在笑,抑或在哭。
鄒淼沒理會她,隻向她伸了手,“你若還認我這哥哥,便上來,我帶你去避避雨。”
他這哥哥!是的她還有個哥哥,他與她一般,似乎也沒長歪。她瑟瑟地打了個噴嚏,終於覺得有些冷,嘴邊那所謂的笑亦斂了起來。
“有酒嗎?有酒便跟你走。”她道。
西郊的破廟中,柴火燃了起來。雨看似不會馬上停吧,有些事正如這場雨,要麼等著,若不能等便拚命向前衝。但哪種方法更好使,便隻能看天意了。
鄒淼今日此事上,便沒有打算等著。拿出酒來在火上溫熱,酒是出臨安城時,便帶著的。他知道今日他爹娘要見阿九,依著他對他爹的了解,亦猜到此次約見意欲何為。他便跟了來,如此真見著她一臉迷茫落魄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