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大醒了?”本來站在竹樓外守夜的阿貴聽到這話,撲騰了兩下連忙爬起,挨家挨戶地去叫嚷,臉上的神色格外亢奮。於是,葬蟄山很有規律地從山腰最高的地方開始,一家一家,燃起了他們的燈,直到山腳。還有那個進山的竹柵欄處,也特意掛起了燈籠。明明是下午,卻比晚上還要耀眼。
最初,看到烏泱泱一群人湧進自己屋子的柳晟陵還覺親切,到了最後,他的那間小屋,幹脆都擠滿了人,屋外還站著一排,而且大家還相當有秩序得一個一個前來擁抱,送上吃食補品,笑著交談,眼角含淚。就這樣鬧騰了好幾個時辰,讓人們散盡時,柳晟陵感覺畢生的話都說盡了……可是,卻是實在的暖意,唇邊的笑容就是最好的證明。
阿貴毫不客氣地從桌子上拿過一個蘋果:“我就說咱們老大好人緣,看看這東西多的,我守護著葬蟄山這麼多年也沒見他們請我吃頓飯。”小眼神埋怨地看著柳晟陵,一副受屈的小媳婦樣,說什麼都偏要柳晟陵幫他做主。
“去死啊你!守護葬蟄山是你該做的,有什麼怨言?”小葵一把推開阿貴順東西的手,帶著些嗔怪地一腳踩上阿貴的腳,還毫不客氣地碾了兩碾。她知道阿貴的本意,可小打小鬧慣了,卻也適應了這樣的相處方式。
阿貴看了一眼柳晟陵,可當他看到男人眼底下的淤青時,他卻噤了聲,不再打算與小葵爭執下去:“好了,我先出去了。”說完,卻相當認真地一把奪過小葵手裏的蘋果,然後奪門飛逃。小葵無奈一笑。
柳晟陵拍了拍他此刻坐著的床,示意小葵做到自己身邊,淡淡一笑:“是誰把我送回來的?”花念無早已被葬蟄山的人排擠,所以絕不可能大搖大擺的再返回葬蟄山,於是最有可能的就應該是花念無手下的心腹,同葬蟄山的人們又相處的很好。
小葵聽到這話,突然頓了頓,萬般不願地開口:“是顧可禎……她是您走後,顧大師收養的女兒。”每當提起顧可禎,小葵心底就是隱隱的不甘。想當初,自己跪在顧大師的房前三天三夜,最後是雙腿發軟,眼前昏花,可顧大師卻是鐵石心腸,任由她自生自滅——可小葵爭得就是一口氣,一口不願意把葬蟄派老大以及顧大師身邊得力之人的位置讓給他人的氣。在葬蟄山上的平民的唯一信仰,一是顧大師二是柳晟陵,所以他們絕不允許,區區一個棄嬰,被顧大師收養成女兒。決不允許他們老大的位置被別人頂替。
“嗬,是嗎?”柳晟陵現下除了苦澀外,還有滿滿的愧疚。可是他能怎麼辦?為了葬蟄山,為了她,自己已經無法回頭,“我們近乎是陌生人了。她肯定很恨我,畢竟,我害了她最愛的人。”想來也夠可恥,不提也罷。
小葵搖了搖頭,咬著嘴唇有些委屈,似是為柳晟陵又似是為顧大師:“不會顧大師還在等您,您不能讓她失望啊,她在等您回去,回去吧?”
“或許,也到了該回去的時候了……”回去了,又該做什麼?可不回去,這良心終究是昧不過。
打自己記事起,柳晟陵就跟在顧研身後,馳騁沙場,卓越在馬背上的佼佼。他很在乎顧研,在乎那個總是一身紅衣,盔甲上斑駁血痕,而頭發也是隨風飄散的女人。她經常站在血陽斜下的餘暉裏,身後是狼煙滾滾,身前是黃沙漫漫,獨自悵然,追憶,卻滿是英氣。
他以為顧研就是自己的母親,也頗以顧研為自豪,可漸漸地他發現,顧研變了——變得不再自由,變得整日整夜急促的歎息,變得戰場殺敵時猶豫又徘徊,於是,她被敵軍用長矛刺傷,當時直接被挑起,翻身,墜馬。
這是自顧研成為將軍,帶著軍隊殺敵以來,第一次戰敗也是最後一次戰敗,畢竟戰敗返朝後,顧研她在皇宮整整耗了三個時辰,他也在宮外的馬車裏足足坐了三個時辰。最後,她一身紅裝,盔甲卸下,踏入馬車,說不再留。於是,她帶著願意追隨她的人,占山為王,在葬蟄山過著與她本性相反的生活,是一種閑適、恬淡的生活。
十幾年來不管風吹日曬,雨淋雪寒,那一襲紅衣和練功的白衣,終究是成了葬蟄山上所有平民的信仰,畢竟他們給予了此刻的安寧日子,可令顧研擔心的事,終於是發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