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隻影何去(1)(1 / 3)

青召靜靜地站在一處,原本漆黑的眼眸,此刻變得如死灰一般,空洞得找不到焦距。

然而,他麵容是前所未有的寧靜,素來清冷的眉目自一場大火之後,愈發地柔和起來。隻是,誰都不曾注意,這個男子的溫柔之中隱隱地帶著幾近死亡的寧靜。無悲無喜,仿似一切不曾來過,是以也從來沒有失去。

嘴角淺淺勾笑,他麵朝著大火化為灰燼的地方,一場罪孽,就此埋葬在灰燼之中。那個女子,那個二十年來與他始終保持一丈之遠的女子,最後什麼都沒有留下。

他是想,這本就是一場罪孽,是以隨了烈焰化為塵沫,便是最好的結局。他這一生本是一場噩夢,如今夢終於醒來,那些罪惡的過往從來不曾來過生命。是以,他也不該覺得從此失去了伴在身側的女子。

隻是,原來他終究是騙不了自己,心疼得仿似被剜去了一般,因著那個女子的離去,空空蕩蕩,再沒有了依附。

這人世間,任何人事終究耗不過時間。感情可以在時間的風化之下漸漸淡漠,當然也可以在時間的催化之下生根發芽,即謂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情深。

想來真是可笑,他們是被浮雲大陸的世人奉為神抵一般的人物,然而他們卻在中神之地做著人世間最為罪惡的事情,淪喪了天理。以往也隻是肉體的墮落,現下便是靈魂也墜入了黑暗。

那個溫婉的女子,自從走出敬神閣的時候便承認了自己的感情,她窮其一生想要踏近一步。然而,直至死去,她終究隻能抱著不能瞑目的遺憾。

那個女子雖是溫婉,卻也擔起了這一份天理不容的感情。而他韶青召,便是連這點勇氣都沒有!

不是不愛,隻是不能承認,韶氏一族容不下靈魂的墮落,一旦相愛,便會被上神遺棄,從此輪回之路上永不相見。

是以,這一丈終究變成了一生。

阿韻,若有來生,你是否還會如此執著?

青召微微斂下眉目,藏在袖間的雙手緩緩扣緊,這一世的愛戀誰也容不下誰,血緣的牽絆,宛如一把利刃狠狠地插在心髒,遏製住所有的欲念。

嗬嗬,若是你覺得累了也不打緊,下輩子就由我來償還你的債吧,就讓我緊緊地隨著你,無論是一丈一生,亦或是一世隻能遙遙而望。我想,隻要看著你安好,我便是滿足的。阿韻,你恨我麼?阿韻,你不要恨我,因為……我也是這般,愛你。

青召癡癡地笑,這些話,即便你已經不在了,我依舊不敢說出口。阿韻,你原諒我不能告訴你這些,我還將繼續不動聲色地走下去,不能讓任何人看出這一份情感。因為我苛求的太多,我希望在往後的輪回之路上世世與你相遇,縱使隻有一眼回眸也是好的。

“先生,您已經站了一宿了。”

青召顫了顫,陡然從情緒中回過神來。他略略抬了抬眼簾,忽地反應過來,現下自己根本已是個瞎子,再是如何去看皆是看不見了。

“他還在那裏。”青召微微側耳,傾聽數丈外的聲音。

來者一聲輕歎,未再擲詞。

昨夜那一場大火,焚盡了這裏的一切,同樣也焚盡那位天下公子的心。

青召看不見,那一場大火燒到最後,他隻能聽見那個素來溫柔的男子一聲一聲地控訴著他的悲痛。他說:阿衿,我恨你,恨你!

那一刹,當他第一次將這樣怨恨的言語吐出口的時候,即便是他都為之一顫。這是怎樣的傷痛,讓著這個男子明明愛得徹骨,切生生說出相恨的惡毒言語。

因為愛得深刻,是以無法看著她死去;因為無法看著她死去,是以當親眼目睹死亡,滿腔的疼惜化成了淒厲的怨恨。他怨恨她,她匆匆而來,如花的容顏盛開在烈焰之中,最後代替他化作了灰燼。

那個女子太過決絕,她的轉身將所有的痛苦與孤獨留給了這個溫柔的男子。死去的是慘烈的,活著的是不幸的,往後的歲月裏,再沒有執手到老的人,所有的悲傷與寂寞隻能一個人默默地走下去。

“殺!”

初晨的陽光帶著幾分入秋後獨有的寒意冷冷地打在身上,昨夜的一場大雪傾覆了整個槐陽城。白雪覆下,火焰冷卻,灰燼掩埋,那一生摯愛的女子,已然不在。

陽光幾經折射,懶懶地侵入眼簾。縱兮微微一顫,斂了斂眉目,薄唇輕啟,清泠吐字,赫然一個“殺”字!

縱兮拘起一捧雪,將整個臉埋在掌心,裏麵盡是蓮花的味道。這是子棠的味道,隻有這一刻,他還能感覺到她的氣息,就這樣冷冷地卻又暖暖地縈繞在周側。

昨夜那一幕,怕是他永生不會忘記。

他有預感的,她說我詛咒你,你世世送我輪回。果然,他隻能眼睜睜地看著她走向死亡,那個時候他束手無策,就隻能看著她一點點地消失,化作漫天漫地的白雪。

“阿衿……”縱兮輕輕呼喚,淺淺的,宛如歎息。沒有人應他,他也清楚不會再有人應他,那個溫婉卻又倔強的女子已經不在了。

這個溫潤的男子,久久地匍匐在雪裏麵。見過生死,卻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絕美的生死。

烈焰焚盡,天地之內瞬間靜謐下來。那個被烈火吞噬的女子自火焰中緩緩淩空,明黃的火焰舔卷著女子的衣袂,如緞的青絲在烈火中飛揚。

那個時候,他以為這天火似乎不能侵犯到那個女子身體。然而,隨著女子身體的緩緩淩空,烈焰一點點地穿透了身子,衣袂獵獵,淩空的身子竟一點一點透明起來!

墨色的蓮花自胸口盛開,攏住火焰之中的身子。雪花自女子的身體裏麵一片一片地飄出來,最後浩浩蕩蕩,漫天漫地。

隨著雪花的飄飛,槐陽城的槐花仿似受到莫名力量的催化,須臾之間盛開了滿城的緋色!

過季的六月雪竟然恢複六月的旺盛,風一吹,洋洋灑灑,合著漫天漫地的雪花,一起飛舞。

無數朵紅蓮自泥土下幻化出來,隱隱地散發著清冷的光華。四麵而來的蓮花滲過結界,紛紛湧向火焰,一朵朵填進女子虛空的玲瓏身子,漸漸淡了身形,化作潔白的雪花,飄揚了一城池。

美,驚煞了天下。

淒,絕望了公子。

他說:阿衿,待我們回到槐陽,我就陪你去一趟弗滄。

他說:阿衿,待天下大定,你我離開這些紛爭可好?

她答:好,就隻有你我,開一片竹林,蓋一個茅草屋,日出而作日入而息,恬淡安逸,再沒有紛爭。

“阿衿……”你怎麼舍得把我一人留下?你說過我們攜手到老,不離不棄,你怎麼可以失信?阿衿,你可知道我恨你?阿衿,我是這樣愛你……

縱兮將整個人埋在雪了,一宿不起。

陽光愈發的盛了起來,雪花開始消融,浸濕了灼玄的錦緞。縱兮微微一顫,陡然從雪裏坐了起來。無瑕的白雪沾染了一頭一身,如墨的青絲和著潔白,陽光攏在身上,卻沒有照出溫暖,反是生生沁出了寒意。

眉目斂下去,陰霾攏上來,蒼白的容顏生出淡淡的殺氣。

縱兮跪在雪裏,伸手再次拘了一捧雪來。他微斂著眼簾,如護至寶一般將白雪捧在掌心。緩緩地,掌心的白雪在陽光的映射下散發出淡淡的光澤,一點一點凝結成冰,最後在掌心凝聚成一朵晶瑩剔透的冰蓮。

縱兮癡癡地笑,他將幻化出來的冰蓮放入心口,阿衿,你永遠都會伴在我的身側,生生世世,不離不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