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雲飛心不在焉地走在人來人往的大街上,卻幾次險些被平坦的路麵絆倒,最後,展卿衣強行隔著衣袖拉住她的手腕,任她飄飄忽忽地往前走。
流湖樓乃雙竹城最繁華的酒樓,臨街的窗子七七八八地開著,倒數第二個窗邊,九王爺月落天正扶著窗欄,微微咳著,當視線觸及街道中央那個被展卿衣拉著的失魂女子,咳嗽頓止,蒼白俊美的臉漾起淺淺的紅,平和的心猛跳。
這個女人煞白的臉上沒有一絲多餘的表情,眸光茫然,步履呆板,裸露的脖頸處,掛著一條扁平狀的飾鏈,飾鏈的顏色與式樣與她一身湖綠色長裙極其不配,但即便如此,月落天仍認為,她美得不可方物,讓他隻想將她擁入懷中,不讓任何人覬覦。
她是他的,從月落天見到她的第一麵起,哪怕世事如何變幻,這四個字就未曾有過任何改變。
費家客廳,費東流、費青帆、王府管家顧原、媒人花大梅端坐一堂。
“娘子。”費青帆一見彩雲飛踏入門檻,霍然站起,手忙腳亂地走到她麵前,當觸及到她的一雙手兒反常得冰冷時,驀地一驚,慚愧地握緊,卻不敢直視她如水淡然的雙眸。
悄無聲息地抽回自己的一雙手兒,彩雲飛靜靜地走至桌邊,典婚書的諸多條款赫然映入眼簾。
典婚書的內容大致包括出租妻子的原因、出租期限、租價、子女撫養及歸屬問題等,出租妻子期間,禁止租妻與原夫之間有房事行為,租妻若因身體原因不能懷上孩子,租夫不予追究,一旦租妻生下租夫的孩子,不論男女,租夫將會付給原夫豐厚的報酬,但若租妻生下的孩子不是租夫的骨血,租夫必要加倍收回已給原夫的任何利益,甚至還有更重的懲罰……
典婚書一式二份,作為租夫的月落天已經在上麵簽字畫押,花大梅的姓名亦已簽上,隻等費青帆簽字畫押後,這份契約性質的典婚書便可於明日晚正式生效。
彩雲飛默默看著典婚書,單從利益上而言,這份典婚書怎麼看都是費家占盡了便宜,她想不明白自己在九王爺眼中何以有如此大的身價?
“費少爺,請簽字畫押吧。”顧原與花大梅對視一眼,花大梅識趣地再次催促了費青帆一聲。
“青帆,別磨蹭了,快簽。”四個時辰前還要死要活的費東流此刻已是神清氣爽,接過花大梅手中的筆強行塞進費青帆的手中。
“啪”一聲,費青帆手中的筆猝然落地,自彩雲飛進來後,他的目光一刻也沒有從她身上移開。
“雲飛,你看——”費東流適時朝彩雲飛使了一個眼色。
彩雲飛俯身將筆撿起,親自塞進費青帆的指縫中,白皙的小手扶著他的手背,將筆尖移至典婚書上方,輕道:“簽吧。”
費青帆捏筆的手指倏然顫抖不息,盯著彩雲飛的雙眸交織著無邊的疲憊、痛苦、不甘、無奈……
“哢嚓”一聲,筆杆被費青帆生生捏斷,斷落的筆杆下,是龍飛鳳舞的“費青帆”三字,這熟悉的三字,今日卻分明張顯著濃重的哭意與淒涼。
費青帆的手像是失去了筋骨般,無力地垂落在彩雲飛發涼的手心中,彩雲飛目光掠過他那半截斷指,眸光更加黯然,尋著他的拇指,落入鮮紅色的印泥,抬起之後,按於典婚書上。
“好了,好了,太好了。”費東流將典婚書一份遞給顧原,一份捧在自己手心,笑逐顏開,彩雲飛順著費東流的喜悅,微微笑著,但典婚書上那觸目驚心的幾行字,攜著說不清道不明的苦澀在她心頭蔓延,難以揮散。
原夫:費青帆
租夫:月落天
租妻:彩雲飛
出租期限:兩年
夜不能寐。
四年前,彩雲飛因為等不到那個遲遲未回的人,深深體味過夜不能寐的煎熬滋味,四年後的今日,她因為失去了一個以為可以托付終身的人,再次夜不能寐。
不同的兩個男人,一個逾期未歸,一個將她拱手讓人,對她而言,皆是不可原諒的欺騙,先前的那個男人,她對他的恨始終難以放下,而現在的這個男人,她卻沒有恨,隻有失望之後的釋然與空落。
典婚儀式將在明晚舉行,也就是說,明晚天黑之時,她便會被一台花轎送入王府,今夜,無疑是她在費家的最後一夜,早該熄滅的燭火隨著窗外吹進的夜風幽幽地晃著,費青帆像一尊石像一動不動地站在寢房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