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68章(3 / 3)

那是他的雪幽。

三年,她變得更加的消瘦,美麗的臉上也都是病態般的蒼白,嘴唇有些發紫。

心,怎麼會這麼疼?

好像三年他承受的那些痛苦,今日一並的向他襲來……

不,就算三年來所有的痛苦都加在一起,也沒有像此刻這麼讓他難受。

好像有無數雙手緊緊地掐住他的心口。心髒跳動的如死人,好像陷入了沉重無盡的噩夢中,無法呼吸,再也無法感受到自己現在還活著。

是啊,生不如此。

就讓他在此刻死去吧,他寧願心痛死,也不願看到她這樣憔悴仿佛馬上就要消失的模樣。

身體再也不是自己的,一步一步,他走到她的身邊。睜大雙眸想要看清,卻總是被眼前的水氣模糊了視線。

他看到她的驚訝,她的無所適從。

畫麵就此定格,他們彼此深深地凝望著。在他還未伸出手時,她已經緩緩地伸向她。接過她冰冷的小手,覆在自己的臉上。

再也動不了,連手心手指手骨的脈搏也開始劇痛,他被她紮了,原來堅強的他還能這麼的疼,尖尖如針,密密如麻,他被痛苦穿透了肢體,毒染了血液……

“是真的……你是真的……”她哽咽,豆大的淚珠從她的眼眶中滑落,一顆顆透明晶瑩的液體,卻仿佛是最沉重的石頭,顆顆壓在了他的心上。

點點頭:“是真的。對不起,我回來晚了……”

晚了三年,晚到她受了這麼多的苦,卻沒有人知道。

這個傻瓜……

很快,她又笑了。

笑容璀璨無暇,耀眼聖潔。還是當年的她,還是他最愛的那個笑容。

“我真的等到你了,是不是?我以為我們不會再見麵,但今天你真的站在我麵前了,是不是?你沒有拋下我,是不是?”

她連著問了三個‘是不是’,他無法回答,已經失去了言語的能力,隻是一再又再的點著頭。

是,是。你說什麼都是。

我沒有拋棄你,隻是想完完整整的站在你麵前!

我是真的站在你的麵前了,這是隻有在夢中才能實現的願望啊,連我自己都不敢相信!

是的,你等到我了,你真的,等到我了……

“傻瓜,謝謝……謝謝你等我……謝謝……”將臉埋進她的肩上,狠狠地抱住,再也不要分開。

肩膀一片濕濡,她卻笑著。

笨男人,哭什麼。

眼淚那麼灼熱,燙了她的心啊……

冰涼的小手,拭去了他的淚水,緩緩覆上了那雙黑眸。

盡管瘦了許多,卻還是這麼有神。這雙眼睛裏,總是有著世界上最美麗最璀璨的光華,就算那光華總是勾引著她乖乖上鉤,從而給予她無盡的痛苦,卻還是最美的……

可是,她還能看著這雙眼睛多久?好不舍啊……

才剛剛見到,卻又要開始不停的計算著分別得日子。

他任她不停地摩挲著,感受著。

“真好,還能在生命的最後看到你。藍澈,我好想你,每一天每一秒種。你真的回來了,感謝老天,這是我收到最好的禮物。謝謝你。”她像個孩子滿足的笑著。

他搖著頭,閉上充滿熱氣的眼眸。將她的手拿下來,緊緊地攥在手心裏溫熱著,心疼在蔓延。

這個傻瓜,老天就要從我的手裏奪走你,你怎麼還想要感激他?!你該罵他,罵他不該讓我們相愛後,又這樣殘忍的分開我們,罵他不該棒打鴛鴦,拆散有情人。我們該眷屬,該嬋娟,不該遙遙相望,不該天人兩隔……

我們的愛情,為什麼會這樣……

太過刻骨銘心,也太過痛徹心扉……

但是,會過去的,就會過去的。我們的痛苦,我們的悲傷,我們的負罪。凡世的喧囂和明亮,世俗的快樂和幸福,如同清亮的溪澗,在風裏,在我眼前,汨汨而過,溫暖如同泉水一樣湧出來,我沒有奢望,我隻要你快樂,不要哀傷……

也許見麵的驚喜超過了雪幽心髒的負荷,不久後,她就沉沉的睡去。長長的睫毛安靜的低垂著,冰肌如脂,她睡得太過安靜,像是昂貴卻也容易破碎的陶瓷娃娃。

溫柔的將雪幽放在床上,為她將被子蓋好,藍澈輕手輕腳的打開門走了出去。

“我想知道,這三年,她所有的事。”

坐在客廳的沙發,他與楊閔茹麵對麵。端起威士忌,輕輕搖晃,冰塊撞擊著杯沿,淡黃色的液體透出了一股迷離的味道。

“你想要我怎麼說?這三年,這麼多的日子,她卻過得每天都一樣。養病,吃飯,看你寄來的明信片傻笑,看你送她的結婚戒指大哭,在睡前總要哄她好一陣子,因為她怕她睡過去之後就再也醒不來。然後,就是坐在窗邊,等你。因為她說,等你來了,她要第一個發現……”

楊閔茹的話讓藍澈的心一沉,口中的酒異常的苦澀。順著他的喉嚨,直達血液,滿滿都是苦。

“知道嗎?你給她的愛情,太沉重。我問過雪幽的主治醫生。她的病生下來就有,她母親也是因為這個病而離世。從小,她不能大笑,不能像平常人那樣為所欲為。而她這一生做過的最冒險的一件事,就是愛你。可是,她的賭注太大了,贏了愛情,卻輸了生命。那個女人,太傻。”

他險些丟了呼吸,心裏的震撼也不小。是啊,太傻。十年前就傻,傻傻的什麼都給他,傻傻的要嫁給他這樣的男人。十年後,她沒有精明一些,反而變得更加的笨。以為自己躲起來,所有人就不會擔心她,不會為她而難過嗎?

但是,她也傻的讓人憐惜,讓人心疼……

“還有辦法嗎?”他的眼睛始終看著杯中酒,聲音嘶啞的問道。

“有,做手術,換一顆健全的心髒。”這是唯一的辦法,卻也是最要命的辦法。

“沒這麼簡單,是麼?”

若不是時機不對,她真該為男人精明的頭腦鼓掌。

楊閔茹點點頭:“對,因為她現在的身體不適合做手術,她的身體無法負荷那麼長時間的開刀手術。就算換心成功,還要在身體不排斥的情況下,經過長時間的細心調養才能康複。但是,這也不能保證幾年後她不會出現排斥反應。”

他沉默許久,才輕輕的問道:“如果做手術,成功的幾率有幾成?”

她閉上有些熱氣的眼,回答:“現在,隻有兩成不到……”

他點點頭,沒說什麼。

最後他站起來:“謝謝你,幫我照顧她這麼多年。”

“藍先生,能拜托你一件事嗎?”忽然,她出聲。

男人的腳步在門前站定,疑惑的轉過頭來看著她。

她也站起來,真誠的說“我想拜托你,如果愛她,就請好好地待她。也希望你,能給她信心,讓她活下去。她現在很脆弱,一直以來,支撐她能活到現在的唯一的心願,就是想要見到你。她不相信你死了,她說你總有一天回來找她。現在她見到你了,所以我怕她會……”

看著她良久,他才點點頭,勾勾唇瓣揚起一抹淡笑,向來犀利的眼眸中此刻盡是道不盡的柔情愛意,還有堅定:“我不會勉強她,但是我會告訴她,沒有她,我也不想再過三年行屍走肉的生活。”

望著男人離開的方向,楊閔茹久久沒有動作。

他的話,很明白。

她活,他活;她死,他死……

有一種愛,超過了時間和空間。

有一種愛,不會隨著死亡而消失。

有一種愛,深刻的沒有道理,他們的心田隻能耕種一次,一次之後,寧願荒蕪。後來的人,隻能眼睜睜看它荒蕪死去。

如果你哀傷,你可以為它悼念,卻永遠無法改變它的堅持……

夜晚,月亮悄悄地露出一個頭,也許是不想出來打擾房內的那對情侶,它正羞澀的躲在雲彩後頭,透過層層白霧,散發出神秘而又朦朧的亮光。樹影隨風輕輕搖動,是夜,很安詳。

臥室的大床上,雪幽窩在男人的胸口上,男人精瘦卻有力的雙臂小心翼翼的環抱著她,手中拿著一本書,輕輕的朗讀。那充滿磁性而又低沉的聲音,就是夜晚最美妙動聽的音符,仿佛有無數的精靈在舞蹈,仿若有無數的歌者在吟唱。

他讀的認真,她聽的幸福。

“我渴望靜默地坐在你的身旁,我不敢,怕我的心會跳到我的唇上。

因此我輕鬆地說東道西,把我的心藏在語言的後麵。

我粗暴地對待我的痛苦,因為我怕你會這樣做。

我渴望從你身邊走開,我不敢,怕你看出我的懦怯。

因此我隨隨便便地昂著頭走到你的麵前。

從你眼裏頻頻擲來的刺激,使我的痛苦永遠新鮮。”

文章告一段落,藍澈緩緩地合上了詩集。一雙小手忽然伸了過來,還是一樣的冰涼:“別結束,再給我念一段吧。我喜歡聽。”雪幽輕喃,有些撒嬌的味道。

其實,她是想多聽聽他的聲音。在他的身邊,她甚至覺得睡覺都是浪費時間,盡管此時的她已經熬得筋疲力盡。但她不想睡去,隻想多聽聽他的聲音,感受從他身上傳來的令她眷戀的味道。

攥住雪幽不安分的小手,冰涼的溫度讓男人微微皺眉。擁著她又緊了緊,拉過她的雙手伸進自己的睡衣內,用他身上的溫度來溫暖她。雪幽的臉紅了紅,幾年封閉的生活和病痛的折磨讓她有些孩子氣。對於藍澈這樣溫柔卻也曖昧的舉動,她還是有些羞澀。

“我答應你,明天一定會再給你讀。但現在你需要休息,已經很晚了,別忘了明天我們還要一起處理花園裏的雜草。”

“可是我不想睡。”她低聲抗議,一雙美麗閃爍的眸子有些可憐的望著他。

他無奈的歎氣,卻也帶著濃濃的寵溺:“好吧,那你想做什麼?”

“聊天。”見藍澈有些鬆口,她趕忙高興的要求道。

“好,你想聊什麼?”他揉了揉她柔軟的長發,溫柔的將它們掖在她的耳後。

“我想知道,你為什麼會留長發?”柔荑從男人的身體上抽了出來,轉而拿起男人剛剛過肩的一縷黑發。絲絲縷縷,緩慢的從她的指縫間流瀉。

她沒想到,現在的藍澈沒有多一絲女氣,反而更加有味道。

短發的藍澈精明的有些尖銳,冷酷的有些凜冽。現在,長發的藍澈俊美的有些魅惑,邪佞的有些性感。

一樣還是那般的,英俊的讓人移不開視線。

握住她調皮的手,又塞了回去。藍澈擁著她,將被子蓋在兩人的身上。

“因為之前為了消滅癌細胞,我的頭動過幾次大手術,所以光頭了一陣子。後來不用開刀,我就決定不再剪頭發,讓它在我的腦袋上呆的時間長一些。”

他輕描淡寫的口氣有些無所謂,仿佛現在是在談別人的事。但雪幽卻深刻的了解這個人,她知道他總是喜歡把自己的痛苦在轉述的時候降到最低,她也知道,那時孤單無依的他,一定也吃了不少的苦。

“你這個笨男人……”

知道她是在心疼自己,藍澈低沉的說:“那你呢?還不是一個笨女人。以為躲起來就沒事了嗎?知不知道有多少人都在擔心你。”

她垂下眸子,有些愧疚:“我知道,他們都在找我,我都知道。但是我真的不想讓他們見到我這個樣子,不想讓他們經曆那樣的生死離別,所以我才離開。因為我知道,死別,那真的很痛苦。”

“那我呢?如果我沒有找到你,你是不是也打算躲我一輩子?”他有些微慍的質問道。

雪幽趕忙搖了搖頭,抬起一雙美眸深深地望著他,有些急切的解釋道:“不,你不一樣。”

他挑眉:“哦?我不一樣?”

她點點頭:“是,你不一樣。因為我是真的想見你。老天給我們的時間太短了,而且那短短的一段日子我們都是在痛苦之中度過的。你之前也許是因為不想傷害我,所以無聲無息的消失了,但留下了我,卻也讓我真真正正的感覺到那種思念卻又無法相見的痛苦,我有遺憾,如果那一別,真的讓我們永世不能相見。那我一定會痛苦到死。現在,角色反而換成了我,所以我更不會那樣做,不會離開你。我想珍惜這段日子,想幸福……”

她趴在他的胸口,那裏麵正有力的跳動著。聽著他的心跳,自己心口的那個位置仿佛也不再疼痛。

“可是,隻是覺得對不起你。讓你守我一段日子,最終卻要守出絕望。”

“誰說最後是絕望?”他有些負氣的低吼:“醫生都說我不會活過兩個月,可現在我不是平安的活過了三年?!知道嗎,我的身邊都是奇跡,我的病是奇跡,你也是我的奇跡。和我一起努力好不好,不是嫌棄幸福的日子太過短暫?那我就在給你五十年讓你纏!纏到我們牙齒掉光,纏到我們兒孫滿堂。我不放棄,你也不許放棄,好不好?”

他生氣,氣她的消極,氣她的悲觀。但說到最後,他近乎哀求。要的不過是她的一句承諾,一句可以讓他安心的承諾。沒有她的支撐,他一定會比她先倒下……

雪幽咬著唇,久久不語。五天,她可以承諾,但是五十年,卻是她想都不敢想的。也許做手術,可以讓她再活五十年。但前提是,她不會孤零零的死在手術台上。

抬起她小巧的下顎,吻去她的不安。雙眼灼灼的相望,望進了彼此的眸底深處。不需要言語,交流是心與心的距離。

他目光堅定,輕聲說:“我也怨恨老天殘忍,但是沒辦法,我們找不到可以申訴的地方。如果許願用我以後四十年的壽命,換取與你十年比翼,我絕對第一個跳出來大聲說我願意。雪幽,知道麼,我就是這麼渴望和你在一起。你還沒有教會我怎麼去愛,沒有教我怎麼用一顆明亮的心去看待世界。所以你怎麼能拋下我?沒有薰衣草的普羅旺斯怎麼會美麗,沒有冷雪幽的藍澈還怎麼能呼吸?我的心隻有一顆,它現在就在你的身上。雪幽,沒有你,我會死。”

“藍澈……”

她苦笑:“你好糊塗,怎麼能把希望寄托在我這樣的人身上?我弄不來奇跡,我沒有你的勇氣。我也不要你的四十年壽命去換區區十年比翼,那樣太不劃算。你已經學會了怎麼去愛,你愛的比我瀟灑,比我勇敢。沒有薰衣草的普羅旺斯依然有陽光普照,沒有冷雪幽的藍澈,同樣可以活的好好的……”

“不,我的命在你身上,你不能對我殘忍,不能讓我三年的努力付之東流。”

深深凝望,最後,她還是妥協:“好,我會努力,努力活過五十年……”

趴在他的懷裏,她知道他要什麼。但是他要的,她給不起,做不到的事情她不會胡亂許諾。不想讓他抱著滿滿的希望,最後卻都變成空空的失落與絕望。

淚水緩緩流出,順著蒼白的臉頰滑出悲哀,滑出蕭索……

臉貼在他胸口,傾聽他的心跳聲,一聲接過一聲,那是最有規律的樂章,一如他的人,遵照規則走,一點不出錯。

雪幽徑自陶醉在他的懷抱裏,呼吸他懷間空氣,如果不去計較幸福是否太短暫,假設曾經擁有比天長地久更美麗,那麼她是最幸運的女人。

相愛,不能相守。

前一世,他們究竟做錯了什麼?輪到這一世,如此的痛苦不堪,鮮血淋漓……

這幾天,總是有些冷。藍澈在臥房裏,院子裏都派人按上了暖爐。為了讓雪幽安靜的養病,每天他都寸步不離的守在她的身邊。他為她念詩,為她唱歌,總之把從來沒做過的事全部做了個遍。他們決口不提未來,隻想好好把握住現在。他也不再提五十年的承諾,她也不再說她的病痛。仿佛不再提,就不會發生。有時候自欺欺人,也是一種快樂。

利用這段時間,藍澈也聯係了不少世界有名的心髒權威,而且也拖了很多關係。他了解到,雪幽的病情並不是那麼不能治愈,但開刀的風險很大。如果他同意手術,那這一次賭上的,不隻是他們未來的五十年,不隻是她的生命,也還有他的。

他一直知道,無論最後結局怎樣,無論上黃泉,還是下碧落,他都不會舍棄她。

將剛從美國傳來的資料整理好,藍澈從書房走到臥室。

臥室的床頭燈散發著柔和的光芒,雪幽躺在床上熟睡著,一頭如黑綢般的長發披散在雪白的大床上,白色絲被覆蓋在她的身上,掩蓋住她羸弱嬌小的身軀。白嫩的臉龐露在外麵,常常的睫毛低垂,很安靜。

藍澈皺了皺眉,上前忽然伸出一根食指,緩緩地放在她的弊端……

還好,還有呼吸。

每個夜晚,他都要這樣探查她的鼻息無數次。他真的怕,有一天會突然失去她。

苦笑了一下,諷刺自己這樣的可笑和懦弱。

來到浴室,冰冷的水不停地拍打他的身軀。這樣刺骨的寒冷,至少讓他還能覺得自己是活著的。

他有很多奇跡,但奇跡也總會有一天不再眷顧他。

到底要怎麼做,才能不失去她……

推開浴室大門,視線忽然定格在床上。

白色絲被被扔在地上,床上的早已無影無蹤。

“雪幽……雪幽……”

心像是被緊緊揪住,像是有無數可荊棘刺進,這一刻,他是真的慌了。

房間角落處的一間閣樓裏,冰涼的月光照射進來。

一個白色的身影緊緊地蜷縮在閣樓的一角。她揪緊胸口,痛苦的蜷縮在一起,大口大口的喘息著。呼吸越來越困難,眼淚混著淚水不停地掉落,在地板上形成了一片片水漬……

停止!快點停止!她在心裏不斷的呐喊著,為什麼要是現在……

好疼,她的胸口好疼!

拜托不要是現在,不要在他們剛剛想見,就殘忍的奪去她的生命!她還想再聽他吟詩,聽他寵溺的斥責。

她還想……

她還想做好多事,太多太多了。怎麼辦,她貪心了,她不想離開了。人一旦得到了甲,就開始想要得到乙,得到了甲和乙,卻又開始貪婪丙……

人就是這麼不知道滿足,但是她的願望很簡單,隻要熬過去,就隻要熬過去……

咬著唇,雪幽跪在地上不斷痛苦的喘息,她想要抗拒心口像是要撕裂開來的痛楚,更極力想抵抗心髒快速緊縮的悸震。

眼淚不停地掉落,雪幽慘白著一張臉,一波又一波錐心刺骨的疼痛,一波又一波無法抵抗的昏眩,空氣越來越稀薄,眼前的景物越來越模糊……

意識開始飄遠,她感覺得到,胸口的劇痛正逐漸遠離她的身體,心口不再疼痛……

她苦澀的笑了,卻笑出了淚水。還是不行嗎,還是不能撐過去嗎……

雪幽的身子軟綿綿的向後傾倒,正好落入一雙適時出現的臂彎裏。

好溫暖,好熟悉的感覺……

當藍澈找到這件閣樓的時候,當他看到蜷縮在那裏的雪幽的時候,全身的血液凝結,連呼吸都變得吃力。

在她到底的那一刻,他趕忙上前擁住了她。

看著她蒼白的臉上掛滿了淚珠,想到無數個夜裏,當她發病的時候,獨自在閣樓,隨時都要麵對死亡,他真的想狠狠地掰開她的腦子,看看裏麵裝了些什麼。

“傻女人!笨女人!你想讓我怎麼樣?心疼死嗎?!好!好!我認輸!我舉雙手投降!什麼五十年承諾,什麼四十年壽命,什麼十年比翼,我統統不要,我什麼都不求!我隻要你平安,傻瓜,我隻要你平安啊!”

可怕的黑暗漸漸退去,取而代之是溫暖的懷抱。趴在他胸口,真好,她又捱過來了。

想要從他的懷中起身,想要讓他看看她還安好。放心,他們又過了一關。

慌忙中,之間擦過濕漉漉的臉頰。

“澈,你哭了?”她虛弱的抬起手,想要拭去他的淚。卻被他有狠狠地抱緊了懷中。他的心跳紊亂,仿佛就要從喉嚨裏掙脫。她明白,他在害怕。

伸出手環住他的腰際,在他耳邊輕喃:“別擔心,別害怕。忘了我們還有五十年要過嗎?你說你不放棄,我也不放棄。澈,我舍不得你。我不想我們之間又是隻有這短短幾個月的光陰。我們要兒孫滿堂,牙齒掉光,你還要讓我糾纏五十年。我不會讓你變成鰥夫。”

他的聲音嘶啞,帶著一抹不確定:“真的嗎?你最真的不會放棄?”

她笑著點點頭。此刻的他,比她更需要安慰。

他不能再失去她。一次就已教他生不如死,怎能還要他活生生地再受一次?

“我會活下來的,會的。一定會的。”她舉起手乖乖保證。

他鬆了口氣,像是打了五十年持久抗戰。再次將她擁入懷抱,但心,卻安穩了許多。

可他不知道,這樣的安心,究竟還能持續多久……

一個月後,雪幽還是住進了市裏對心髒病最權威的醫院。

病房裏,為了怕雪幽不喜歡那些蒼白的顏色,藍澈帶來了許多的花。玫瑰,百合,康乃馨、茉莉、太陽花還有她最喜歡的薰衣草。點點顏色,將病房點綴出了用心,點綴出了幸福。

今天是個特殊的日子,病房被裝點成了粉紅色,氣球滿天飛,彩帶迎風飄。

今天,十年後,藍澈要再次迎娶冷雪幽。

“對不起,我還是沒有給你一個隆重的婚禮。”親吻著她的手指,他滿懷歉意。

說他卑鄙也好,說他陰險也好。為了可以多一個留下她的理由,他說服雪幽在手術的前一天舉行婚禮。

他要她的牽掛多一些。就算走,也不讓她走的安心。

結婚禮堂是醫院的病房,結婚證人是醫院的護士和醫生,這樣的婚禮太簡陋,太過粗糙。但她卻全程給予微笑,像所有的新娘一樣,她美極了,臉上全是幸福。

她搖搖頭,微笑的說:“不,我喜歡今天的婚禮,很特別。”想到十年後,她又變成了藍太太,多年輾轉,他們又仿佛回到了從前。但是這次她知道,等著他們的,隻有幸福……

“傻女人,你的野心太小,你太容易滿足。”

手指摩挲著指尖的鑽戒,她搖搖頭:“你該知道,我的野心一直就隻有你。我的手太小,抓不住太多的東西。可我一直想擁有的,就隻有你。”

眼眶侵染了霧氣,男人俊逸的臉上多了一絲感動:“你的手不夠,想要什麼我幫你抓,別忘了你總還有我啊。你的野心多小也沒關係,隻要能裝一個男人滿滿的愛。雪幽,別忘了,我們還有五十年,這五十年,我隻會給你幸福。”

她微笑,主動紮進男人的懷裏。最近,她養成了一個壞習慣,就是隻有能聽著男人的心跳才能入睡,沒有他,她會失眠。

但他總是說,那不是壞習慣,而是他的福利。

“咦?你要做什麼?”

雪幽抬眸,疑惑的看著藍澈放在她衣襟前的大手。

他解開一直係在腦後的銀色發帶,一頭烏黑的及肩長發就這麼飄逸般的落了下來。藍澈壞壞一笑,邪佞的眸中閃爍著惡魔的光芒。

好……危險。

他吻住雪幽的耳垂,輕聲低喃:“你說呢?我可不想白白浪費了我們的洞房花燭夜。你不會是想讓我在這麼特殊的日子睡那麼冰涼的地板吧。”

雪幽的俏臉頓時脹紅,就連耳垂都是迷人的粉紅色。

“可……可是,這裏是醫院啊。待會兒醫生查房,會看到的。”她咬著唇,一雙眼睛無措的不知道該看哪裏。

男人先是低沉的一笑,然後快速的掠奪了她嬌美的唇瓣,他的胸膛在劇烈起伏,吻在頃刻間如同暴雨降臨。霸道的吻,強硬地侵占,肆虐地掠奪,他用著他的方式訴說著他的愛,他的不舍棄。

她雙手勾住他的脖子,他急促的呼吸榨幹了她的體內的空氣,起伏的胸膛緊貼彼此的身體,熾熱的火焰從他衣下而來,燃燒她的身體。

在雪幽快要窒息的前一刻,他終於放開了她的唇。唇瓣被他吻的紅腫,也更加的嬌嫩欲滴。

克製住身體的欲望,他的聲音嘶啞,盡是渾濁的****。

輕輕的吻上雪幽的額頭,在她疑惑的眼神下,擁著她一並躺了下去。

“傻瓜,今天醫生不會來的。不過別擔心,今天先放過你,等你手術成功了,可就沒有這麼好的待遇了。知道麼?”

有些不屑的撇了撇雪幽在被單之下的身體,男人接著說道:“不過你現在瘦的像泡菜一樣。”手指若有似無的劃過她的胸口:“嘖,嘖。看看,連哺育下一代的地方,都像排骨一樣。雪幽,你這裏真的小了不少……”

“藍澈!”

緊接著,襲來一個白色的枕頭,正中靶心!

賓果!

“冷小姐,時間到了,請您準備一下吧。”房門被打開,護士前來報告。

藍澈攥緊雪幽冰涼的小手,為她整理一下發絲:“怎麼,害怕嗎?”

她搖搖頭,卻是怎麼也笑不出來。她看了一眼無名指上的鑽戒,她被他的承諾套住了。

“雪幽。”他輕喚,喚回她飄遠的意識。深深地凝望著她,那雙璀璨的黑眸裏褪去了尖銳,隻有一種堅定。“費太太,好好地看著我。我要你在手術台上的時候也要想著我,你不是孤零零的,知道嗎?無論什麼時候,我都一直陪在你的身邊。別忘了我們的夢想,別忘了我們的五十年。”

她緩緩點頭,微笑:“好。我會努力的。天堂再好,在美麗,那裏沒有愛我的你。所以你要相信我,因為我是你的奇跡。”

藍澈握住她的手,眼淚緩緩流下。

“我愛你,雪幽……”

她笑了,這次笑得像個孩子。

“我以為你永遠也不會說。”

“這隻是定金。如果還向我說更多的我愛你,就完完整整的從手術室裏出來。那樣我每天都說給你聽,無數個我愛你等著你。不用再看那些明信片,我每天都會對你說明愛意。”

她笑道:“你這個奸商,這個福利真的吸引到我了。好吧,為了你的我愛你,我會拚命地從手術室裏活著出來的。”

麻醉藥效開始起作用,雪幽緩緩地閉上了眼睛。手術室到了,厚重的兩扇門隔絕了他的視線。

“這場手術隻要要維持十個小時,你要有心理準備。”不知什麼時候,喬爾來到藍澈的身旁,拍了拍男人的肩。

“我明白。”他點了點頭,很冷靜,但眼中的那抹不安倉惶還是泄露了他的恐懼。

“這是一個賭注,但雪幽很堅強,她不一定會輸。”

藍澈搖了搖頭,靜靜地看著那緊閉的兩扇門,道:“不,不是賭注。這是雪幽給我的承諾。”

是的,他相信她。

她一定會平安的出來。他們的幸福才要開始……

“啊!”忽然,山間傳來一聲尖叫。

“這是要怎樣啊?!我抗議,我投訴!我再也不要做媽咪開的車子!我還要留著這張臉去叫漂亮的女朋友,怎麼能讓媽咪這個馬大哈給我毀於一旦!”脫離了稚嫩,顯然還在變聲期的男孩受不了的大吼著。

很好,他中文有所進步,還知道馬大哈的意思了,真該為他鼓鼓掌!

“哎,藍寶寶,拜托好不好,什麼叫做毀於一旦,你這長相也沒太出色好不好,千萬不要學你爸爸那個自大狂那麼自戀,行不行?!”

說完,楊閔茹從車上費力的走下來,還不忘回頭看看撞上樹上,真的被‘毀於一旦’的車子,她惋惜的搖了搖頭。真是可惜,又毀了一輛好車……

男生長得很好看,身上穿著合體的白色襯衣,黑色的頭發,黑色的短發,儼然一副貴族王子的模樣。他倚在一旁的樹旁,嘟囔:“老爸就是太寵媽咪了,車技不好還給媽咪這麼貴的車子開。這是新款法拉利啊,不到十分鍾又被媽咪毀了,這是第七輛車子了。我真受不了,我要昭告天下,以後要是藍氏集團破產了,那絕對是媽咪一手造成的。”

對這個總是威脅他英俊相貌的媽咪,藍寶寶的意見大了。隻要坐上媽咪的車子,隨時都有生命危險。媽咪的心髒幾年前動了一個大手術,現在被老爸細心調養的與平常人無異,但生性喜歡刺激的媽咪,除了天天挑那種‘性感勾魂’的舞蹈外,還總是時不時的開個車子考驗他們的心髒承受能力,真是夠了,他的命很重要的好不好。

忽然,頭頂傳來一陣疼痛,寶寶抬起頭,恰巧對上老爸那一雙凜冽的黑眸,趕忙縮了縮頭。雖然每天都能看到這麼英俊的老爸,對他的成長發育很有好處,但老爸這雙不怒自威的眼睛縱使讓他膽顫。

“小子,說話給我小心點。你媽咪就算是毀了一百輛車,隻要她高興。再讓我聽到你抱怨,我就先把你丟出去。”

藍澈將懷中抱著的小人兒倏地放在兒子的手上:“給我好好照顧妹妹,這是你不尊重媽咪的懲罰。”

說完,藍澈大步向車的主駕駛的位置走去。之前的冷冽不再,一瞬間就換上了一副溫柔好男人的模樣。看著寶寶別扭的抱著懷中的小嬰兒,嘟著一張嘴,撲哧一笑笑了出來。

“寶寶,在這個家除了你媽咪,你妹妹可最嬌貴,千萬要小心照顧哦。哈哈。”很好,落井下石。

寶寶咬牙道:“多謝,楊護士的忠告。”

車的這邊,藍澈小心翼翼的將雪幽護出車外。

雪幽一頭烏黑的長發用手絹係成一個馬尾,穿著一件白色及膝紗裙,白皙的臉蛋配上一雙烏溜溜的大眼睛,一點也不想三十出頭的女人,兩個孩子的媽媽。

她驚魂未定,又有些委屈:“都怪我,又撞車了。”

藍澈溫柔的擁住她:“沒關係,反正目的地也不遠了,東西我都交給寶寶了,我們步行過去就行。”

韋旭日乖乖下車。“車子……能修好嗎?”充滿懺悔的語氣。

他看了一眼冒著白眼的引擎蓋,一點也沒有心疼的意思。

“會的,別擔心。我們走吧,待會天就黑了。”

不得已,雪幽點點頭,可惜的看了一眼報銷的法拉利。

其實誰也不知道,她心中不是正在可惜車子,而是遺憾不能再多開一程。哎,這個不知死活的女人。

“哇,好漂亮。”

女人奔向山坡,看向不遠處漫山遍野的薰衣草,紫色的海洋已經將他們覆蓋,就仿佛是在一片紫色的世界中飛翔。

她興奮地張開雙臂,感受著徐徐的微風,夾雜著薰衣草特有的香氣。

一雙大手忽然從身後環住她,男人的下巴枕在她的肩上。

“怎麼樣,普羅旺斯的薰衣草,很美麗吧。”

她開心的點點頭,幾年前,她連想都不敢想,但今天,她真的和他一起來到普羅旺斯,看到這漫山遍野的薰衣草……

她現在,真的很幸福……

“老爸,媽咪,別肉麻啦,我和妹妹餓死了。野餐了啦!”

不遠處,又是那難聽的‘哀嚎’。

雪幽和藍澈相視一笑。

藍澈伸出手,牽著雪幽:“走吧,我們去吃飯。”

她點點頭,依偎在丈夫的身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