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79章(3 / 3)

十四歲,我最後一次在宮中見到他。宮裏人都說他因為太子犯了事兒,皇上再也不會寵愛他了。我看見他遠遠向我走過來,心裏緊張,給他請安時失手打碎了給德主子的燕窩,他蹲下來同我一起收拾,我看著離我如此近的他,心仿佛停止了跳動,他抬頭對上我驚慌失措的眼神,微微笑了道:“我同你一起過去,主子怪罪下來我還能替你說幾句話。”說完就起身走了,他依舊高貴,還似我一貫印象中的他,寵辱不驚。我連忙跟在他背後,看著他寬闊的後背,我的淚悄無聲息地落下,他完全不記得我,根本已經忘了我們曾經交談過。可是我心裏的感動遠遠大於苦惱,太久了,太久沒有人這樣溫和地為我著想過了。

十五歲,他完全消失在宮裏,在他的府中安靜度日。與他的嫡福晉一起,有一兒一女不幸夭折,又有兒女出生,我開始想象自己也可以為他生兒育女。在宮中已經待夠三年,阿瑪讓我出宮準備嫁人,但是我違背了他的意願,終以他暴跳如雷而我順利留在宮中的結局而草草了事。我不願出宮,不想嫁給他以外的男人。

在宮中又待了三年,這次被調往宜妃娘娘那兒當差,我是太渴切地打聽他的事情一時間疏忽無意卻被九阿哥逮個正著,他的眼光仿佛能將人看透般,淩厲得毫無招架之力,我隻能向他坦白。他聽完後不屑地嘲笑,“又是八歲喜歡上他的?可真是不巧啊,他府中已經有了個八歲時就跟他糾纏不清的人,如今正如願待在她情郎身邊照顧他呢。”說完後滿是怒氣地走了,很久之後才曉得他為何發怒,原來隻是因為她。

我十八歲的時候終於如願嫁了他,那種滿滿的興奮之情似乎要將整個人都淹沒致死。我跪在皇上麵前告訴他我願意嫁給他。族中的父兄姐妹們嘲笑遍了我,連親娘都抹眼淚說:“十三阿哥已經失了勢,而且十三皇子同他嫡福晉感情那樣好,你何苦再去碰那個釘子,受那個罪?”

“都說女兒隨娘的命,您給人做妾我又會有什麼好結局?”母親被我噎得一句話也說不上來,我卻惡毒地想沒有本事就隻能受到傷害,是她欠了我的,理該全還回來。十年的感情縱使讓我為他去死我也願意,更何況是要嫁給他,做妾我心甘情願。可是我似乎忽略了——那個人已經跟他共同累積了十五年的感情。

新婚夜,春宵一刻值千金。我的,卻淒清無比。他根本沒有出現,第二天才知道是在嫡福晉處歇下了,我突然又感覺回到了以前的那個家中,又是一如既往地被阿瑪和眾人漠視,我來這裏原來隻不過是自取其辱,我哭著睡著,第二天醒來後告訴自己要狠狠反擊,別人加諸於我身上的我也要同樣還回去。我深切地恨著那個女人。

第二天終於見著了嫡福晉,我屈膝給她行禮,她的聲音莫名地讓人覺得舒服,清靜溫柔。我悄悄打量她,趕不上我美,但五官卻自有一段天然的靈氣,不施粉黛、淡雅脫俗,所著衣物佩飾恰到好處,粗看並不顯眼,可細細琢磨便知道都是點睛之筆。她穿了件青色的夾襖,清秀文雅。她很愛笑,雖然比我大五歲,看起來確是比我還要小。

看見她平和的樣子,我的心更加失了橫。她,母親是嫡夫人,父親從小嬌寵,她從來沒有受過苦,也不知道人間的疾苦。丈夫這樣疼愛她,她又是嫡福晉,萬般的寵愛都集於一身。上天就是這樣不公平,我費盡心思想要得到的東西,她不費吹灰之力全都握在了手中。

時間一****地過去,我的丈夫依舊沒有要過來的意思。她每日待在自己的院中,行為低調,毫無架子。她最愛湖藍和淡粉,偶爾穿大紅和鵝黃,每一種顏色在她身上都是為了襯托她的心情和氣度,而不是委屈她逢迎顏色。書房總是為她隨意開放,其他人卻不受待見,隻因為他吩咐好了的,福晉會去找書看。最受不了用膳的時候大家圍坐在一起,看著他們眼波流轉,眉目含情我就更加控製不住地想去破壞他們間意猶未盡的感情。

於是,我開始謀劃……

番外素慎篇(二)

上天似乎也很是眷顧我,京中時疫來得迅猛,一家子全被接進了宮。都說孩子是娘心頭的肉,我嗤笑,可能真的是吧?這世上除了愛自己誰還有閑心去愛孩子?悲觀想完,我又開始憧憬可以同他有個孩子。

他開始教導他的嫡長子,看得出來,他們對這個孩子很是上心。我知道他近來正在教他樂理,早就聽說十三阿哥精通音律,那時就為了這個才學習琴藝。小時一個音不準,就被四姨娘拿藤條打腫了手。我搖頭拋開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假裝無意中經過,然後自薦。他微微笑著也沒有異議,我便坐下來撫琴教導他的兒子,好像叫弘暾,看著他天真柔嫩的樣子,我的心情也格外的好,這可能就是母性吧?若他是我與他的孩子就好了。

走神的時候不小心彈錯了音,他詫異地望了我一眼,有探尋也有關心。就因為這個眼神,我偷偷回味咂摸了許久。可所有幸福的憧憬都幻滅得那麼快,在她來了之後,弘暾離開了我撲進了她的懷抱,連他的眼也緊跟著她轉。

我盯著她臉上的表情,每一個都不肯放過,卻意外發現了別的信息。我突然就扯嘴角笑了。

“弘暾,慎姨發現禦花園有好玩兒的東西,帶你去看看?”我抬頭看窗外的雨,恰到好處。

可小家夥似乎很謹慎的樣子,“我不去,額娘會擔心。”

我臉上笑得討好,“我同你額娘說過了,她同意了的。”

他問:“真的?”

我笑著點了點頭,心裏卻想這麼小的孩子就這麼多心眼兒,跟他額娘一樣不是好東西。

拉著弘暾出了屋門,我對身邊的貼身丫頭使了個眼色,她便滿園子跑了起來。如果我猜得沒錯,兒子就是她最大的弱點,弘暾不見了,她就一定會擔心。當她氣喘籲籲地跑到我眼前的時候,我就知道計劃得逞了,她胸口起伏不定,看見弘暾幾乎要哭起來,隻是一個勁問他:“沒淋著吧?身上沒事吧?”

看著她狼狽的樣子和著急的神情,一瞬間心竟微微疼起來,突然覺得自己真偽善,有什麼可疼的?她淋了雨著涼發燒被趕出了宮我才真的高興。再一次確定上天真的待我不薄,時機正好。小時受過的委屈漸漸被幸福替換了回來。

她走的時候很安靜也不吵鬧,平靜囑咐我把孩子照顧好。我總覺得這不是正常的反應,難道她早就看出來是我做的手腳,她隻說“日後做了娘就能體會到我現在的心境”,倒像在談心一樣。這些事情我都會一一完成的,不用你裝好心做好人。他來了,一眼看進了我的眼裏,身上的怒氣不知從何而來,他們似乎都曉得了我的計劃,可硬要表現出寬宏大量不與我計較的樣子,讓我覺得自己仿佛是小醜一般。我驕傲地揚著頭便往前走去,生怕他們看輕了我。

我很遵守與她之間的諾言,孩子都很盡心地替她照顧。不管是暖暖弘暾還是弘鶵和惠。我希望我的努力他都可以看得見,可是在這種時候他卻出宮了。而那天正好是七月初七,七夕。他大早起來讓張嚴翻箱倒櫃的,我躲在窗子外麵看他們忙碌,我從來見他都是溫文爾雅的樣子,那天卻第一次著了急,他不停道:“再找找。”

張嚴恍然道:“爺別急,奴才肯定見過。”

後來一聲驚喜道:“在這兒呢。”

他接了過來,竟是一支綠玉簪子,通體晶瑩剔透,他握在手裏臉上稍顯難過道:“十四歲時我額娘送了給我,讓給以後的兒媳婦,交代完就走了。日後一直放在宮裏我竟忘了有它。”他拿拇指與食指又摩挲了幾下,笑得不可思議道,“誰成想當年口口聲聲‘暗戀’我的小丫頭竟真成了我的福晉。”

張嚴拿袖子擋著嘴笑起來。

這個太有名了,連我都知道,真是不害臊。突然想到了自己,我絞著帕子安慰自己:“當然不一樣,她怎能比得上我?”

晚上他就出了宮看她。我坐在院中的天井旁,開始背詩“奉帚平明金殿開,且將團扇共徘徊。玉顏不及寒鴉色,猶帶昭陽日影來。”

背完淚流滿麵,論容貌、才藝、心機,我哪一點都比她強,可為什麼他就是看不見眼裏去呢?

一直待到年下,他們都沒有再見著麵。我****出現在他麵前,偶爾談論詩詞,間或撫兩聲琴,他看我的時候臉上都是掛著笑,可那笑怎麼也進不了眼裏去。再深的感情一旦分開,也會變得一文不值。男人不都是見色忘義的嗎?但是,若因為與他的福晉分開他才對我好我應該就看不起這個男人了,可這所有的計謀不都是我策劃的?我真是個矛盾的人。

她生產孩子的時候真是倒黴,差點一命嗚呼。也許是我錯了?我不該這樣對她?張嚴過來稟告的時候我心裏有些內疚,但轉念一想,以他現在的地位根本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就自作主張地沒有告訴他。可曉得之後的他有些驚慌,我看著他的樣子,心想倒不如鬧大,讓你們也嚐嚐心願無法得償的滋味。可鬧得太大了些,康熙當眾責罵,句句讓人傷透了心,他執拗不肯認錯,我不由自主地跪下了身子,開始替他與她說話,最終還是康熙讓了步。

時疫過去,也到了該回府的時候。我動身去憫忠寺,再一次看見她已經將近兩年的時間,她越發清纖了,看著她身上的緇衣,腳下的布履,我心裏不禁感歎,她穿在身上真好看。這是養在深院的人根本見識不到的美,驀然發現,我什麼都在跟她比,從容貌到穿衣,從舉止到丈夫的態度。她也不知道她小小的一個動作,新換的衣裳,新挽的發式,都成了我在意的東西,不得不模仿。

我看見九阿哥的眼光一直籠著她,她說的每句話他都很認真地聽。待他走後,我冷嘲熱諷,她步步還擊。這才可笑地發現,原來不過是讓著我,若真拿出嫡福晉的身份,我一個小妾又不得寵哪能同她抗衡?這種不屑的態度惹怒了我,對她的仇恨又加深了一層。

我成了活在仇恨陰影下的人,自卑又自尊,恨她不斷陷害她卻又活在良心的譴責裏拔不出腳來。備受煎熬。

重新回府後又過起了以往的日子,枯燥而乏味。她父親死了,眼睛時時腫著。她一向重感情我知道,可我再也忍耐不下去。我去找他,傾訴這許多年的委屈,我告訴他我再也受不了了,甚至不惜說了傷害他的話,讓他內疚一輩子。她踹門進來,一巴掌打在我臉上,我愣在當場,有委屈有憤怒,而且是在他的麵前,如此狼狽。

“你再敢說句這樣的話試試?”她不再是沉靜的樣子,說的每一句話都像是刀子,尖刻傷人。她在維護她的丈夫我知道,可是這丈夫也是我的。所有人都忽視了這一點。

我突然覺得活著沒有任何意義,這樣自尊隻不過是因為心裏極度自卑罷了。我渴望被所有人認可,因為以前在阿瑪府中不受重視,我渴望得到丈夫的疼愛,因為以前時常挨打被罵。隻不過想要正常人都渴望的溫暖,可是得不到。我也想對任何人都好,可是因為沒有人對我好我便也不知道該怎樣對別人好。

我想我不能再這樣下去,我已是個沒有丈夫的人,我起碼應該有個孩子。於是便絕食,他來,我不見。因為在他麵前丟盡了臉麵,也怕見了他自己便會淚流滿麵。終於等到她來,進門先又是糖水又是鹽水地囑咐了一通,我不想理她,因為怕自己的心會被軟化,她太會照顧人,看著我像看個不懂事的孩子,“咱們談條件。”聰明人一向快言快語,幹脆利落。

我道:“給我個孩子。”

她像早就預料到似的,笑得了然。我恨她這種樣子,一副施舍者的姿態,於是又控製不住自己的情緒大喊大叫,她道:“你總是愛把事情想得這樣糟糕,好像每個人都要害你似的。”一下說中了我的疼處,她歎氣,“改改你的脾氣,否則你遲早都會瘋的。”

他一臉鐵青地進了我的房,不知道她是怎麼說動他的。

我含著淚道:“難道我對爺的心您一點也看不到嗎?”

他問:“你真的能看清你的心嗎?”

我不解地看著他。他道:“我且問你,在你心裏,我占的分量重還是你占的分量重?”

我懵了,是啊,到底誰占的分量重?

他再道:“我也是你諸多欲望中的一個,因為得不到傷害了你的自尊,所以你才不停地傷害別人來達到自己的目的。”他搖著頭笑笑,“你為什麼要進府來?既然自告奮勇進來了就安分過日子,為何還要傷人又傷己?”

我哭著抱住了他,“我隻是愛您。”

“借著愛的幌子罷了。”他說得毫不留情。

冷漠,從頭到尾的冷漠。我幾乎要哭出來,這樣跟自取其辱又有什麼區別?完事後,他平躺在床上像打了場仗,疲憊不堪。

“素慎……”他第一次喊我的名,有些沙啞,“我明明不愛你,為什麼要跟你做夫妻間的事?這跟玷汙你有什麼區別?”

我眼淚掉了出來,他側身給我擦了淚,“你為什麼要做到這一步?讓我連對勻芷她們的憐惜也給不了你。”他說得很是輕柔,“鬧得你心裏也不自在,你說你這是何苦呢?”他對我說了太多的話,這一晚比進府來五年都說得多。

“爺,為什麼您不喜歡我呢?如果您喜歡,我可以把命都給您。”我淚眼婆娑,“我也可以像姐姐一樣待您好,為什麼她行我卻不行?”

他長久地思考,似乎從來沒想過這個問題。後來,他緩緩說:“她總是人前笑得嘻嘻哈哈人後躲著偷偷哭,不知道什麼時候起我看見她哭心裏就難受,她一哭我就慌,我也不知道為什麼別人不行就她一個人行?”

我聽完隻問了一句並且告訴他一定要說實話,他答應了,我問:“剛才您是不是把我當成她?”

他神色極其認真,“是。”

我轉身不再看他,蒙著頭哭了個天昏地暗。

我恨他,這樣坦白地傷害我。

番外素慎篇(三)

弘竆成了我全部的心血,我拿出所有的心力教導他。我倒要讓他們看看我的兒子不但不比她的兒子差,還比她的兒子強得多。我對她很是恭敬,常常笑臉迎人,她有些自發地避著我我知道,沒準正躲在屋子裏嘲笑我可憐,想到這些的時候我的手都抖了起來,她一定會這樣做的。

弘竆回來跟我說:“額娘,福晉不像個壞人。”

我扯著他的袖子尖聲喊:“你說什麼?再說一句?”

他嚇得“哇”的一聲哭出來。

“就因為她對你笑笑,她準你去學堂你就喜歡上她了?額娘呢?額娘是壞人嗎?”我搖著他瘦小的身子。

他哭得喘不上氣來,“兒……兒子錯……錯了,再……再也不敢了。”我這才給他擦了臉上的淚,將他抱在懷裏安慰了一會。心裏不平衡又不安,她究竟是下了什麼蠱?為什麼這家裏就沒個人說她不好?真是個能裝的!

沒過幾天她離了家,第二天九阿哥就動身去了西寧。我心裏冷笑,那年在憫忠寺就背著自己的丈夫與別的男人糾纏個不清,如今更是大膽,竟跟人私奔了?麵上卻一片冷靜,琢磨著她一走也未嚐不是好事,家裏沒個能撐起來的,勻芷軟弱,玉纖無能,沅沅事不關己高高掛起,最後還是得交給我來管。果不其然,沒幾天管家來找我,“福晉,咱們這家……”我笑得抱歉,憑什麼你用著我才想起來要我接手?拿著架子兩三天終害怕他真的交由別人管,我便半推辭地接了下來。

接手這整個大家,想起自己在阿瑪家中受的那許多白眼,我是打從心眼裏的喜歡,先前高興得很,怎麼做怎麼有興頭,可日子久了,天天為了那些雞毛蒜皮瑣碎的小事操勞,我幾乎也想離家出走了。又害怕別人笑我看不起我,每夜忙到子時醜時也成了經常。

直到這時,我也不願說服軟的話,她幹得了我也能。

當家中一切漸漸上手管的開始有聲色起來,她卻回來了。怎麼還會有臉回來?天下怎麼還會有如此厚顏無恥的人?她連笑起來都多了疲憊,以前本來就安靜的她更加不愛說話,我總是笑得嘲諷,雖然嘴上什麼都不說,但我想她定是活得痛苦。

有時候看她什麼都無所謂的樣子,心裏莫名地發起火來,為什麼我占上風的時候她還這樣從容,我很想跟她吵架,像年輕時候那樣針鋒相對一樣。可她並沒有興致,蝸居在自己的殼裏根本不出來。也許她根本就不在乎他了,所以才這樣若無其事。

我看得出來他的擔心,他讓她回來無疑是再把她關進了籠子,可他並不這樣認為,或者他並不想承認,他對她漸漸淡漠,故意忽視,這是在賭氣嗎?他竟也會這樣心慌意亂?

可是,新人進府的時候就輪到我心慌意亂了。

上天很不公平。

新人進來,所有人都很配合,府裏表麵上看起來和平極了。

他很快便同她圓了房,她也很配合地不再鬧別扭。我看著新進門的庶福晉,心裏不平衡了一陣子,氣撒過了便也好了,誰也沒有多餘的精力再跟她斤斤計較了。

隻有一次,她過生日。處處討好我,我很是不屑,晚飯的時候她蔫蔫的沒神,我笑著道:“九爺去了呢。”

看著對麵兩個人故作不關心的樣子,我知道他們其實心慌極了。我心裏得到了極大的滿足,快樂得快要笑出來。

沉默的她卻又回到了第一次正麵爭吵時候的樣子,氣勢懾人,“別惹我,惹毛了我不是那麼好玩的。”她說得咬牙切齒,我看著她這個樣子,表麵上很生氣,是真的生氣,可內心的某個小角落裏卻是暗暗喜歡的,我討厭她之前的樣子,像個沒了魂的傀儡。

弘竆與我吵架,鬧得很凶。因為我不讓他與他喜歡的女孩子在一起,隻是個身份低微的丫頭,知曉這事兒後我立馬把那女孩兒趕出了府。他大發脾氣,甚至掉了眼淚,“我喜歡她,您怎麼能這樣對我?”

我道:“我不喜歡她,所以你不能跟她在一起。”

弘竆用袖子抬手蹭了淚,“誰家的額娘不為兒子著想,為什麼您就不會?”

我扯過他的身子,“你這是說起誰故意給我聽的?”

他笑,“就是福晉,額娘一輩子也趕不上她。”

我抬手打在他的臉上,指甲劃過去,血便微微滲了出來,我的心開始疼。他捂著臉起身,“額娘幾時能心平氣和地跟兒子說說話就好了。”說完這句哽咽了聲音,“她不是我額娘我又怎會向著她,可她從來不會把自己的氣撒在孩子身上,二哥哥想見蘇蘭姐姐她巴巴地去求阿瑪,我躲在外麵聽得一清二楚,心裏羨慕二哥哥,為什麼額娘不能這樣待兒子呢?”

我扔了茶壺,碎了一地,“既然他這樣好,那你去認她做娘吧。”弘竆因為我這句話,徹底傷透了心。

他說他去跳湖,不勞我費心。我跪在地上收拾,不小心碎瓷進了手,血流了一地,為什麼連兒子也不要我了呢?我就隻有他一個人啊。

弘暾去了,我掉了淚,想起小時候曾教他音律的情形,仿佛還在昨天。我恨不得抽自己一個嘴巴,裝什麼善良,我本來就不是個好東西。他下葬我的淚汩汩地往外冒,擦了再流。我開始納悶,難道人處在一起久了,真的會產生感情嗎?

弘竆哭了很久,他道:“是我害死二哥哥的,若不是因為我,他也不會……”

我推了他一下,生氣道:“關你什麼事兒?他本來身子就不好,遲早都有這麼一天的。”

兒子看著我,眼神陌生而不屑,“額娘好狠的心。”說完便跑出了門。

我在後邊著急喊他:“你幹什麼去?”

“去找福晉,給她賠不是。”

我踹翻了凳子,他明明知道我不願讓他跟她走得近,也不願讓他說她好。可他偏偏拿這點來氣我,想到這兒的時候,淚不禁流出來。

弘竆終於還是去了,當他冰涼的身子撈上來送到我麵前的時候,我格外的平靜,我拿袖子給他擦了擦臉,笑著看他,就好像他還在我身邊一樣。

她來看我,我笑著起身,同她商量道:“福晉,都是傷心人,兒子都沒了,不如一起死吧?”

她遣走杏兒,是為了保護她在乎的人,平靜的臉色震懾人的心,“我還不能死。”

“為什麼呀?”

“我放不下心,我還有他。”

從來不知道原來我看著她一次又一次地受傷,一次又一次地回到他身邊,其實心裏是特別佩服的。我想換了我,一定無法忍受。即使他很溫暖。這個女人早就占了他一顆心,所以這就是他不會愛上我的原因。我以為他不會愛,不懂人的心。其實他隻是有了她便不願意去愛,不願意去懂罷了。

我扔了燭台,最後還是無法忍受這種結局,我活得太散亂,到了最後連自己為了什麼活著也漸漸模糊起來。心裏就一個念頭,一起死吧。除了死我也想不到第二條路了。死也不服氣,於是我拉著她一起。

所有人都說我瘋了,其實我沒有,她沒有瘋我為什麼要瘋?屋子裏黑漆漆的,弘竆不在,以前他下了學哪也不去,就乖乖回來陪我,從不讓我一個人。我總是在他幼小的心靈上劃下一道道傷痕,可他還是十分包容我。我們的角色完全互換,好像他才是懂事的那個。

他把我關起來後沒過多長時間也死了,她卻不在身邊。任我怎麼拆也拆不開的兩個人卻在最不該分開的時候分開了,多諷刺啊。

靈堂裏她跪著燒紙,瘦弱的背影堅強又倔強,我從她手裏接了紙,看著猙獰的火苗淚就掉了出來,我從八歲愛上的男人就這麼死了,是真的死了。

我從傍晚一直等她到入了夜,她推門進來,臉上很是安詳。跪在我身邊的蒲團上,雙手合十,我起身把弘竆的靈位抱在懷裏,重新跪下去問她:“福晉,這下能一起死了嗎?”她不做聲,我心想,四十多天裝作一副大義凜然的樣子,結果還是不敢死。寬大的袖子擋住了我的視線,她太安靜了,連呼吸都變得遲鈍,我覺得奇怪便用手拿下她的胳膊,這才看見插進胸中的匕首,殷紅的血滲透了衣裳,她隻是仰著頭,看著他的靈位,好像在訴說著什麼。我看著漸漸倒下去的她,轉身淚掉了下來,這個女人真是,對自己下手這麼狠,一點遲疑都沒有。

我笑著同她說:“福晉,等等我,咱們一起。”拿著燭台點著了帷幔,再回到她身邊跪下,跟他,跟她,所有的一切,前仇新恨,都隨著一把火燃燒殆盡了。

耗盡半生,一朝夢醒,淒淒百般滋味。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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