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67章(1 / 3)

第六十七章 沁心涼

我在書房裏校對了半天賬本,基本核明完畢。管家的大權也一時一刻地漸漸從素慎手中收了回來。她難保心裏不痛快,但畢竟是個接受封建教育長大的女子,不得不接受尊卑有別。外麵天已擦黑,因為事先同杏兒講好不讓旁人來擾,所以書房一直安靜。我揉著酸疼的脖子站起了身子,踱出書房正屋信步在院中走著,正是陽曆三月,天氣適中,我心思一動便去了後院花園,昔時種下的花草,如今已長勢蓬勃旺盛,那時留下的中間大片空地上仍舊有些突兀,我從來沒有告訴過他這是用來幹什麼的,於是他便也從來不問。曾經歸有光為亡妻種下枇杷樹,一世懷念。十二歲那年為允祥背《項脊軒誌》,以後我們的姻緣說不清的糾纏,我總幻想若我死了,也盼他能懷念一陣子,不能記一世能睹物思人也是好的。隻是,死了之後他會不會做我究竟也是不能曉得了。

再回到書房的時候,允祥已經坐在書桌前忙他的諸多事務了。案上攤著多卷疏通水利的工程圖,繁複瑣雜。他伸手撓後背,夠了半天也沒夠到正經地方,我笑了笑快步走到他身邊把手探進了他的衣服,輕撓了幾下問他:“這兒?這兒?還是這兒……”

允祥抓住了我不安分的手轉過頭來心情不錯地輕拍了下我額頭道:“這兒……”

我一手揉著額頭,一手仍舊給他撓癢。

“再往上點……”他低頭看圖道。

允祥斜靠在床頭手上纏著我一絲頭發像是做了什麼重大決定,“你明天隨我一起去趟景陵吧。”

我躺在床上看著他滿臉疑惑,隻聽他道:“十四弟這一陣子心裏定是煩躁透了,時時口出大逆之言,你也曉得他的性子,又驕傲又衝動,盈如一去對他也是個打擊。”

我的心如同被高高懸起後又毫無準備地瞬間墜落,酸楚一股腦湧上心頭,盈如也去了?

允祥已經開始向我解釋:“去年的事了,老十四是個性情中人,皇上的好意一點也不領。親兄弟反目,誰都寸步不讓。”

“所以皇上讓你去勸勸他是嗎?”

他點頭,目光深遠,連連歎氣不止。一邊是兄,一邊是弟,心疼的卻是他這個中間人。

第二日我們便動身去往遵化,晨曦微茫的光亮中,沿著護城河一路向北的官道上,逶迤著向遠處綿延。灰蒙蒙的天色下是北京城牆的高大影子,神秘壓抑。馬車行進的聲音持續了好一陣子,我掀轎簾向前看去,一望無際的開闊原野上阡陌交錯的莊稼青翠喜人,偶爾有農家夫婦耕作期間。稚子小兒牽著娘的裙裾,側頭好奇望著我們的馬車,一派天真。允祥極目四望,看著遠處和樂的景象,深深籲了口氣,手扶著額頭久久沉思。我頭往他身上靠了靠,心生羨慕地觀賞。

遵化是順治帝與康熙帝的陵寢所在地,都由京中的重兵把守,固若金湯,任何人都不準進入,說與外界完全斷了音信也毫不誇張。允祥雖然奉了聖諭,可因為是先帝陵寢,也不敢亂了規矩,給了我一身小太監穿的衣服,便去往十四所在的陵園偏殿。

再見著十四阿哥時遠遠超出了自己可以接受的範圍,很難把眼前麵貌頹唐,精神萎靡,滿麵胡碴淩亂的中年男子與先前那個笑容爽朗、不拘小節、甚講義氣的十四聯係在一起。我幾乎要認不出他來。他看見我們神色冷淡、語氣不善地道了句:“我以為又是皇上派範時繹來搜我的院子,這下竟換了人,想搜想查,悉聽尊便,我就不奉陪了。”他說話時臉上滿是悲愴,也不知道雍正對他做了什麼讓他像受了奇恥大辱一樣至今耿耿於懷,對允祥則視而未見地轉身進了院子。我快步追了幾步一把扯住了他的袖子,“十四爺,您這是怎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