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從小到大父母慣著從沒受過苦,嫁了人以後您也一直待我寬容,所以性子難免有些驕縱,不論人或事兒一旦認準了,不管再難也絕不罷手。這脾氣也許會讓您很煩惱,也許會讓本來就累極倦極的您再負上重,這些我都知道。可是您千萬別怨我,這都不是我本意,我比誰都更希望您過得好,最看不了您難受的樣兒,就覺得您一受苦天塌下來也不過如此吧?”我笑著檢討,“但最糟的是似乎每次傷你最重的都成了我。”說到這兒允祥的眉頭皺了皺,我憐惜看著他的臉,接著道,“我說的話你也許並不完全懂得,可我還是想告訴你這種心情。
“一睜開眼睛就發現遠離了自己熟知的地方,周圍的一切突兀又陌生,這世上就隻有、隻是自己一個人,沒人幫得了也誰都指望不上,其實心裏恐慌極了,可再害怕也是於事無補。事情已經成這樣了回不了過去就隻能往前走下去,我時時刻刻都要小心翼翼,害怕一不留心就丟了腦袋。說實話,我特別不喜歡皇宮,可是也因為格格和您特別喜歡皇宮。我最高興的事兒就是嫁了您,總覺得自己有了可以依靠的人,以後再也不用擔心再也不用恐懼。願望是很好,但世事總是難以如人願。我發現丈夫總是離我很遠,起初天真地以為一日是偶然,兩月是意外,但以後竟成年累月都如此,絲毫無進展,於是我又陷入極度不安之中,您知道的,做了很多傻事,吵過鬧過掙紮過矛盾過,日子也在別扭中一直往前走,後來您陪我在府中過了那許多年,現世安穩歲月靜好,您說,我是您正娶的妻子跟小妾們不一樣,您相信我,也希望我陪在身邊,那個時候我心裏特別得意,總覺得您開始愛上我,先前的委屈一點都不委屈,以後就算委屈了也不委屈。”
我說著這繞口令的話自己忍不住就開始笑,笑著笑著眼裏就進了淚,使勁眨掉這些惱人的東西就恨自己不爭氣,允祥的睫毛隨著他的眼皮輕微顫動著,我控製了下情緒清聲往下說。
“我也忘了什麼時候開始心裏就有了怨氣,怨你離我太遠,怨孩子一個一個地離了身邊,能抓得住的東西越來越少,心裏的不滿卻越來越多,想跟你說說話你也不在身邊。一個人站在黑漆漆的屋子難免就會想,這一生活著有什麼意思?我要什麼又要得起什麼?後來發現這麼些年就隻為要你一句承諾。小老婆我可以替你照顧,大大小小的孩子這府中的每個親眷我也能盡心待他們,什麼都可以讓步,什麼原則也都能放棄,唯獨你對我的感情上不行。
“因為您連個‘愛’字也吝於說,當年的四月暖春比不上臘月寒冬,我一下子就心灰意冷到活不下去。不離開隨時都會被濃重的看不到頭的絕望湮沒。您說我沒有留下讓您找我回來的理由,可是當時的您又何嚐給過我留下的機會呢?這才曉得什麼叫‘於嗟女兮,無與士耽!士之耽兮,猶可說也。女之耽兮,不可說也。’那兩年,我丁點也記不起以往的恩情,心裏全是恨。有時也想,您就是這種性子的人:高興也不說,難過也不說,什麼苦都埋在心裏,什麼累都自己擔著。淡泊自持、寧靜修身,有些話是羞於啟齒,不說也並不代表心裏沒有,這些我都知道,也比誰都明白,但常年累月的不安、恐懼、不自信早已磨滅了所有信任和理智。”
允祥閉著眼的麵色越來越難看,他眼皮動了動,似乎想要睜開眼睛,我趕緊拿手覆住了他的眼,下定決心說:“爺,我不能跟您回府了,曾經我比誰都更想跟您永遠在一起,就算消失在這個時空裏灰飛煙滅都不要緊,可與子偕老的念頭再強烈也早已被滿心的怨取代,感情過去了就再也無法複原,再勉強隻是互相折磨。我沒信心再跟您一起走下去,心也累得再負擔不起感情的重量。您放了我吧,行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