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13(1 / 3)

章節13

“沒事,水曬燙了的……”

豁嘴比她更為滿足得意,吆著水牛站在耙上,瀟灑地在水田中馳騁,扯開喉嚨唱著:“北京有個金太陽……”

這之後,她和豁嘴的關係產生了飛躍。但凡女人幹著吃力的重活,送糞,捆柴,打土坯起圈,收割自留地莊稼,不用她講,豁嘴都明裏暗裏幫著她幹了。豁嘴幹這些事時坦然自若不露痕跡,她這才發現豁嘴表麵袓魯實則非常細致。各樣活計更是幹得漂亮,至少她絕然幹不出來。

自然,她和豁嘴還有過那種事情。她們之間了非常微妙的默契。不犁田地的季節,豁嘴當然也和隊上男女在一起幹活,隻要丟個眼神,收工之後,他們便借故落在後邊,田野裏升起如煙似霧的暮靄,水田傳來此起彼伏的蛙聲,四下裏一片靜穆,再無了白日的喧嚷。

她們從容不迫地在地畔草灘、茂密的玉米地,看莊嫁的茅庵以及廢棄的窯洞裏,盡情的擁抱接吻,少不了再幹最能宣泄感情的事情。

勞累一天,心神交瘁的她太需要慰藉和愛撫了。不管對方是誰,誰能把這一切強有力地賦予她就行。

開始,她心裏還有點羞愧和不踏實。後來竟坦然了。—個女人拖兩個孩子學大褰那神漫長非人的年月,如果沒有豁嘴給予的種種幫助,天知道她會過得多麼淒慘……她是女人,她最切實地感到生活中那些最細微末節也最叫人痛苦作難的去處。她有頭腦也能思量,切切實切戲從一個女人的角度思量,人總要過日月,何況還有兩個孩子,生活已把她磨煉得十分實際,她覺得她這麼做,沒有對不住任何人的地方!

七汽車轟鳴驟然減小,下坡了一路順風,終於於出秦嶺。起伏連綿的大山輪廓剛一消逝,路燈泫然輝煌的山口鎮於麵而來像歡迎歸來的遊子,一誶陝南集鎮特有的瓜菜香味撲鼻而來,他心裏有些潮熱了,畢竟生於斯長於斯的故鄉啊!

早先,他每每駕車一駛迸山口鎮,總止不住心潮翻滾。他就在這兒讀中學的。當年找工作也是在這兒扒上的汽車,他感激過苦難,深刻地覺得沒有苦難就沒有他的現在。這種曾支配著他度過剛參加工作的那些年月,後來?淡漠為別的思緒取代。先是思念孩子思念老婆和一種對回家休假舒適日子的想往後來便時時想著怎麼當場捕獲老婆的野漢子,想盡辦法把車幵得無聲無息,末了卻又是一#言說木清的S雜情緒:厭惡,煩亂和急於擺脫什麼……

形勢那麼迅猛就急轉直下,幾乎是他驟然之間就感到了生活的擔子,土地分下來,工千家屬的一切照顧補貼突然就不存在了。老婆娃娃三人三畝八分地就全靠自己播種耕耘鋤草滅蟲收割碾打……幾十年幹慣了現成活,人家叫種地就種地叫收稻就收稻。眼下一切全靠自己布置補擺,許多人都惶惑茫然,老婆更是心裏沒底,眼花繚乩。凡事都淨求人何人,第一季栽秧子單是爭水就嚇死人,人頭攢動f鋤頭鐵鍁飛舞,幾個村都仃傷了人。再是化肥呀、農藥呀、種子呀……每次回家老婆都役笨沒了的嘮叨,時時提醒著他做丈夫的d任,這就意味他得承擔數不清的麻煩事兒。再不像皁先回家達官貴人省親一般,襯領潔白手插進褲兜,在院落村巷轉悠,人都恭維著搭話,老婆也千方百計做些可口飯食,一本正經地休假,如今還沒進村就氣氛不同各家都行色匆匆眼神中就再無早先的恭維羨慕,自己院裏門庭冷落一把鐵將軍鎖n。趕到田裏,老婆帶著幼小的兒女栽著偌大塊秧田,影單形孤委實淒惶。眼看節令迫緊,未必真真要弄得“夏至栽老秧?隻夠喝米湯”麼!莫無奈何脫了鞋襪,扯起把秧子一束束倒退著栽起來。

還是上中學放假時栽過秧的,幾十年不幹手生得厲害,腳步也不靈活。畢竟四十好幾的人了,低頭彎腰沒栽到半趟腰脊疼痛眼睛發花,一個趔趄險乎栽進水田。三年苦日子也沒受過這種罪呀,他罵罵咧咧上了田埂:“他媽的這不是複辟是什麼,哪還有丁點社會主義優越性……”

惹得滿田野的人都好笑。不少人獲得些報複性的滿足,“早先開上汽車騷情,這回也叫你遭兩天洋罪,活該!”

老婆娃娃在農村,他切實嚐到“一頭沉”的苦衷。他開始打聽活動“農轉非”看是不是能把老婆娃兒戶口弄到城裏吃商品糧,就能徹底甩脫那農藥啦化肥啦混帳麻煩事情。豈料剛一打聽他就傻了眼*有關人員挺客氣地翻幵有關文件:大學畢業工作二十年以上;大學講師工程師以上;委實困難的職工三十年工齡以上並榮獲過省級勞模……他垂頭喪氣地出來,那些條件他邊都不沾P懊喪多日,猛地後悔起一件往事:他沾花惹草把風流事業推向峰巔的當口,曾想著與老婆離婚,但公司幾位離婚主兒的遭際卻及時給了他無限的啟發:—位工程師一九五七年戴帽後就與年輕漂亮的妻子感情不好,妻子堅決不同意離婚卻堅持與別人暗地相好。工程師幾乎把半生的精力都投入離婚之中。另一個女售票員遇上個窩囊廢男人,她要離男方堅決不離,雙方都幾十年不改變觀點弄得一波三折軼聞迭出。誰見麵都不再問他們“吃了麼?”而是問“離了麼?”還有位與農村老婆離婚的大學生被指責為忘本喪失階級感情,入黨吹了提千黃了,由公司貶到個山區小站當夥管員去了……

他嚇破膽在地獄門口止步,卻生發另一套理論:花無三日紅再好的女人也有凋謝枯萎的時候。未必剛結來又離掉麼,何必丟掉副鎖架再戴副鎖架,出了狼窩再進火炕,還是打野食方便痛快,尋野花新鮮剌激……

猶如每個單位任何一個有人的去處,凡新聞和警句總流傳得異常迅猛0他的這番高見很在運輸隊裏流傳過一番,他也頗得意過一時。

但現在麻煩來了,土地呀糧食呀化肥呀農藥呀……想想腦瓜都要憋炸,長此下去怎麼得了?得思考個解脫的法兒了!

還沒容他有新的建樹與發明,就遇到更大的麻煩:家中要修房子!‘他頭皮都發麻了!他清楚地知道這句簡單的話裏包含了多少內容。

他家房屋是土改時分的地主家兩間偏廈。幾十年無力維護翻修早已破敗不堪。後簷垮下一角用青鋼棒撐著;山牆癱塌一片用玉米稈堵了。每逢落雨就遭罪,盆兒罐兒鍋碗瓢勺全用來接漏,院落更泥濘一片混著雞糞狗屎,太陽一曬臭哄哄的熏得人腦瓜兒疼。

早先大家都這樣,誰家也不比誰家強多少。豬黑莫笑老鴉黑,心理先暫且平衡,,實際是莫可奈何得過且過。

而今卻不同了,土地承包農民一旦溫飽,首先便是造屋。各家都雨後春筍般湧出青磚瓦屋,都且自顧自采光離水,四周新房屋基高抬,一落雨積水便奔自己房舍而來。屋內濕得可和泥,不得已在屋內挖一坑滲水,每日挑出幾擔積水,老婆兒女滿身都患濕瘮,關健屋基動搖,不定哪天倒塌把母子白捂了麻雀……

不修房子是不行了!

木料磚瓦鋼筋水招待”?…哪樣都足以使人精疲力竭。他好歹掌握著*笮,在購買和運輸原料上拾些便宜,但真正鋪開攤子H一籌莫展了。鄉村造屋都是互相幫忙互相換工,他沒換下工請人極難,全靠老婆張羅。他卻極不懂行又不懂事的指手畫腳,擺些“國家職0:”的架子指揮鄉村“土八路”惹人討厭礙手礙腳,連老婆都抱怨:“還不如你走得遠遠的……”

他巴不得有這句恩賜,當天便駕著車一澝兒跑了,寧願到處拉債把錢寄回家再不願回去受那份“洋罪”1:至收到老婆病危的電報,他才又起了回家的念頭……

八觚一陣巨痛又使她從迷迷糊糊的狀態中清醒。吃力地睜開眼睛,空空如也的房舍裏能夠看清的依舊是屋角的蛛絲,蒙滿塵灰的拒鏡,散發著苦味的藥罐……

一陣傷神,她再努力屏住吸呼、傾聽隔壁海海和鳳鳳的呼吸,她仿佛能夠看見強健的和老子一樣沒心沒肝的兒子不老實的睡態,嬌柔的女兒熟睡時紅彤彤的小臉蛋……她想呼喚她想爬過去摟著她們親吻,自己身上掉下的肉喲,心肝心花什麼都無法表達她對海海和鳳鳳的愛撫眷戀,尤其是鳳鳳那嬌嫩的臉蛋黑亮亮的眼睛給過她多少慰藉,有時她甚至覺得就是為這些活著,@她恐怕早不在??????她屏住呼吸還在努力傾明來的汽車隆隆聲,似有似無。她感到種希冀,再細聽壓根兒沒有任何聲息,萬籟俱寂。她感到失望,悲涼地搖搖頭,兩滴淚水從眼眶迸出,“這天殺的這沒良心的……”她已經喊不出任何聲音,即使她拚足勁兒喊了別人也聽不見唯有她自己心裏能聽見。她迷迷糊糊的腦子裏斷斷續續現出些圖畫,一座墳場分明是新添的黃土還沒有變色,紙灰還沒有飄散,沒滋生一顆青草,而四周的墳塋全都掩埋於沒膝的野草中了…???一個強壯的漢子一閃,啊,豁嘴!不該是你呀,千不該萬不該是你明偏偏卻是你!你完全是為我,完全是為我呀!豁嘴,?為啥沒讓我去替你,你死得千不值萬不值啊……豁嘴是為她死的!恐怕肚界上隻她一個人知道這個秘密了!修房造屋那該死的丈夫根本靠不住。一個女人哪能承擔得起那些千頭百緒的事務?多虧了豁嘴白天晚間的來幫忙,從挖地基壘基礎碰牆架梁蓋頂座脊防水……整整兩個月,豁嘴一天沒缺,為防閑話,這祖莽漢子倒放出風說他圖掙工錢,其實一分錢也沒要,還倒貼給她幾根木頭。眼看屋架立起來了橡子也上了房,單等蓋頂的瓦了,卻偏偏出了事。她那幾天就覺得心慌,眼皮老跳?就料著要出啥事,還擔心那鬼把汽車開翻,萬沒想到竟應在豁嘴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