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12
又是端陽。他當然要來送節,幾天前她就有些騷亂不安,千話時老盯著蜿蜒於村前的小路仿佛他突然會從那兒出現。一切都和預料的極為相像:天晴得絕好,清晨便有陽光透過院裏血紅的石榴,斑斕灑一院光點,母親挽著衣袖,忙於殺雞,她則推起小石磨推些米漿蒸陝南鄉間待客的必備食品涼皮4肉香彌漫透出喜氣。
他在太陽升上樹梢時如期趕到,鋃灰筆挺長褲紮著潔白襯衣閃著黑亮的皮帶。似比哪次都精神瀟灑,禮品也帶得加倍充足,尤其給老丈人一條金絲猴香煙,丈母娘一雙軟底布鞋使兩位老人笑逐顏幵,而他這次循規蹈矩舉止斯文,飯席酒間氣氛和諧她竟然莫名其妙地有點兒失望。
豈料,吃罷飯洗完臉一香煙點燃,他突然向父母提出:他母親病了弟妹又全忙著生產隊大田幹活家中自留田秧苗還沒插上要讓她過去幫忙!
完全是人之常情沒有理由拒絕,再說親家母生病就更該前去探望。父親隻町貯三夏大忙這邊勞力也扣得緊,囑咐她忙完就趕緊回來。
兩人上路了。
其時正午,太陽明晃晃地懸於當頂。忙於“三夏”生產的莊稼人都回家吃飯歇晌。村外四野靜悄悄的小麥已收獲完畢集中栽秧子了。大地脫下了富麗的金袍頓顯空曠開闊,起伏的淺山坡環繞著梯田灌滿春水宛如一麵麵明鏡倒映著藍天白雲,倒映著地畔鑽天楊和在田埂蹣跚的水牛。一陣下山風從村後秦嶺撲下來,涼爽爽地掠過大地,拂去暑熱,讓人頓感清暢。
去他家可走能通汽車的公路,太繞。走小路近得多,翻幾道淺山坡過一條時斷時流的獅子河就望見他家居住的村落了。她一走上小路就隱隱約約有種要出事兒的預感。這條黃土小路盡在坡嶺山彎河灘蜿蜒,沿途並無村落人家,大白天也有野孤野兔之類出沒,是放牛娃兒撒野的天地。姑娘丫頭除了約夥結伴拾地耳尋豬草一般不涉足Sh之前,他接她去家時,兩次擺闊開了汽車來。有次也走過小路,一見沒人就摟慳親嘴強行把她往草坡上按,幸虧對麵來一溜兒扛竹篾犁轅的山貨客,他才裝模作樣規矩起來。可今天呢?她下意識地四下張望,所有的農人都頂不住毒熱的太陽回家歇息了,大地蒸散著隱約可見的氤氳水氣,除了在樹蔭下反芻搖尾的水牛哪有個人影?她心虛地望他,他也正得意地盯著她,臉上完全是一副某種算計和陰謀就要得逞的喜悅。他目光給人種獵人捕獲了草鹿山羊之類弱小動物隨意要宰割烹調恣意享受的感覺。她此刻內心充滿了既感恐懼又向往既感神秘緊張又莫可奈何的複雜情緒。
“太熱,到那邊歇息會再走!”
口氣裏沒有任何商量的餘地。她隻是本能地四下張望:鬼影兒都沒有。也就順從地和他來到一處山灣一株高大的毛柳下一片萋萎的芳草上坐下來。他並沒有緊挨著她坐而是坐在她的對麵,像觀賞什麼東西一樣上下打量著她。
“看著不認得麼?”
她嬌嗔地瞪他一眼,掏出小手絹擦額頭細密的汗珠。“秧老麥黃,繡女下床。”更何況學大寨吼聲日高,每日下地勞作,她雖削瘦一些愈顯精神,黧黑的臉龐高傲的鼻尖光滑的額角小巧的嘴巴把一個成熟女子的諸般玄妙千種柔媚萬種風姿盡情顯露出來。單看一眼也會讓男子心神蕩漾把握不住。她一個微笑讓人仿怫進入天堂般幸福,她一噘小嘴又讓人像被打迸地獄樣難受,無怪村裏除恭維她是朵“黑牡丹”外也有些小夥暗地稱她“騷媚狐子”,隻礙著她爹在村裏權勢不敢輕易下手。
他肯定敢!他的眼睛已經噴出火來,毫不猶豫地就捉住了她微黑結實光滑豐腴的小手,立時有一種巨大激動傳遍了全身。她完全不由自主地被他扯進懷裏被他摟著腰肢,一股混和著煙草味兒的男性氣息直撲鼻孔,她一陣暈眩閉上了眼睛,隨即就感覺到他的狂吻,瞼上脖子額頭都癢癢的,嘴唇更給堵得喘不過氣。乳房給鐵鉗般的大手抓住死命的揉搓她疼的哆嗦,又有種暢甜的痛快,興奮迷亂之中感到那隻手又伸向她渾圓的臀部柔軟的小腹…?”她渾身發抖心髒狂跳血液在血管中加速了奔竄,腦瓜裏有各種幻覺出現,眼前呈現出五光十色的霓彩。
一陣陣顫栗和興奮如同電石火光襲擊著她。她身體下麵如毯如氈的草地仿佛搖晃起來,而四周起伏的山坡也好似變成大海的波濤。她便暈暈乎乎在這波濤上麵顛簸飄搖,朦曨中,藍天上有一片白雲飄過,她便立時產生一種騰雲駕霧的感覺。他的劇烈的行動才使她回到現實中來,不由自主地呻吟……她終於完成了走向一個完整的女人的漫長、艱苦又幸福的曆程。
四周依舊一片寧靜,太陽高照白雲舒卷,一陣熱風拂過,明鏡般的水田泛起漣漪。一株白楊樹下一頭花白?腦瓜的母牛發出一聲長哞。仿佛什麼事情也沒有發生。
他們此刻也恢複了平靜,他衣冠楚楚滿足得意地望著她像望著一件得意的獵物,點燃了一支香煙叨在嘴角心滿意足地吐出一串煙圈。她則沮喪地低著頭心裏無比的懊喪羞愧。末了又自我解嘲地想:反正生米做成了熟飯,這輩兒也就這樣了!
五汽車依然在咆哮轟鳴a依然在秋天的少星沒月的夜晚逃獸般的疾駛?不斷地把生滿密密樹林子的山巒、響著流水的澗穀以及灰白蜿蜒綿綿不盡的公路扔向後方扔向漆黑的夜晚。
他的腦瓜也咆哮也在轟鳴,在他的人生道兒上疾疾.飛駛,剪輯出一幅幅鮮活生動富於傳奇的圖畫……
汽車在河西走廓奔駛在八百裏秦川奔駛在騰格裏大沙漠奔駛當然也在如畫的秦巴漢水間奔駛。並不因為他成了家有了老婆就改變了職業,就像他並不因為有了家有了老婆就不再沾花惹草一樣。
最初,畢竟三十而立的人,畢竟有了自己的老婆。而且那老婆身態姿色是可以在任何男人麵前炫耀。老婆新婚後麵帶嬌羞在村巷走動吸引大群光棍露著貪婪神氣圍著打趣就是明證。他也曾把老婆裝進駕駛樓一路長鳴著汽笛翻越秦嶺帶到運輸公司,像炫耀家珍一般展示給眾人博得一片讚歎以及近乎下流的玩笑。他得意的滿臉放光,總算好歹挽回了些被當“小爬蟲”批鬥的麵子。那段時間他心情舒暢千勁倍增月月超額完成任務破天荒得了一次標兵把他在運輸公司的事業推向了峰巔。
似乎是專門和公司開玩笑因為他隨即又跌入了低穀。媳婦送回去後他怎麼也難以適應。每天夜晚都想起那高聳的乳房柔軟的小腹修長豐腴的大腿以及隻有女人才具備的種種玄妙。他大睜兩眼夜不能寢每逢星期六便千方百計利甩工作方便搭便車翻越秦嶺回故鄉去和老婆團聚。幾次半夜摸進村子摸到自已門口偏巧老婆又回了娘家;於di他又步行十幾裏地摸進老婆家村裏摸到丈人家門前;偏巧該死的陝南習俗絕不允許女婿同女兒在丈人家同居一室同睡一床;於是他固執地堅持要老婆半夜三更同他一起返回家中;行至中途他便欲火中燒按捺不住把老婆按在番薯地裏輕薄;這是他日後得意時對運輸光棍們炫耀出來的成績。
一回家便賴著不去上班,尋找種種借口拖延。工作時也三心二意頻出差錯I處分吧正兒巴經的貧農後代階級兄弟那年頭講究這玩意兒也就不能幹出讓仇者快親者痛的事情,但幾次運輸大隊調整,哪個大隊也不願要他他也滿不在乎反正工資一分不少怕你個鳥?
他愛回家的毛病後來得到了改正。並非領導耐心,做思想工作抑或是他階級覺悟的提高,而是老婆生下兒子後無人經管辛苦勞累玉顏頓減削瘦如柴再也引不起他濃烈的興趣:“日媽,抱在懷裏就跟個死人差不多渾身冰涼涼的!”他跟她吵架時常罵出這般言語。
漸漸地,他回家次數減少,兩三個月不回家成了常事。間或自個也煩躁苦悶壓抑難耐。但一想到家鄉“農業學大褰”整得雞飛狗為牆,人人每日都得出勤大幹;女人產後沒緩過勁臉色蠟黃乳房被孩子吸空麵袋般垂於胸前,頭發顧不得梳衣衫沒工夫整身上一股奶味汗味尿臊兒味,遠不似早先那壓寨“黑牡丹”的妖豔風姿了。
想想,心頭先涼下來,那翻越秦嶺的道路便也成了畏途負擔。實在感到如此這般對不住老母妻子兒子祖孫三代時,寄一半工資回去便又心安理得了。
卷入了打麻將行列。最先當然是玩撲克,百分吹牛二迸貢頂尿盆鑽桌洞……每種都玩煩玩膩再換種新的花樣。麻將當然也很快玩膩:“來千的沒勁玩濕的咋樣?誰有種!”
濕的就是帶某種賭博的成分;賭煙賭菜票最後賭錢,一角二角到一元兩元,碼子加到十元時整個賭場的氣氛絕不下於戰場。互相呼吸喘粗氣都聽得清楚,神經高度集中瞄瓜憋得要炸,滿脊梁都賈冷汗頭發濕漉漉地搭在腦門>他最多一晚上贏過八張“大團結”也曾上去不到一個小時把一月工資輸得精光。不在於輸光而在於輸光時那種難受的滋味,氣急敗壞惱羞成怒,當著眾人狠狠抽自己的耳光。
過後多日想起就雙腿發軟走不動路心口子疼。痛下決心再不進賭場,但一到晚間根本不用別人來叫,腿上就跟安了馬達似的完全不由自己地走向賭場,直到事情翻船為止。一個輸紅了眼的夥計從公司偷汽油偷電表偷汽車零件被當場扭送保衛科,供出了全部賭徒。正好被當成“活靶子”來揭批,上了次全公司的批判會這才洗心革麵撒手不幹。
又開始勤勤兒回家。鄉間落實責任製包幹日子漸有起色,但老婆又懷上了身孕滿臉孕斑黑瘦蠟黃。於是又躲得遠遠,幾個月不回家鄉不見老婆。
他開始沾花惹草。
近些年凡有公路有人家的地方,公路兩邊就像雨後長蘑菇般突然冒出許多飯店旅店酒店菜館小雜貨鋪……寂寞的公路i象鑲嵌些彩色花邊變得主動有趣起來。坐在駕駛樓中的司機們日子變得快&。他們需要吃飯喝酒抽煙困覺;沿途男老板女掌櫃則需要進貨;互逋有無,各得其便。久了,不少司機在常跑的線路上都有了熟識的店鋪,不時有風流軼聞傳出。
完了又嘻嘻哈哈歸結為山區風氣不好。但哪兒風氣就好呢?難說!
一次,他駕車行駛在川陝交界處一個鎮。煙癮犯了他踩住煞車打開車門剛走到路邊一家小雜貨鋪前就呆愣住了,天!他看見了什麼?這家一間門麵擺滿煙酒糖果油鹽醬醋日用百雜的櫃台前站著個年輕女人,她身姿苗條胸脯豐滿頭發烏黑眼睛明亮鵝蛋形的瞼龐黧黑黧黑活脫脫一支嬌豔的羅牡丹。簡直與他老婆婚前做姑娘時的神情姿‘態酷肖神似一模一樣!“黑牡丹!”他幾乎失聲地要喊叫出來,再看那年輕女子眼中也流露出一絲驚異神色。仿怫他們早就相識在什麼地方見過隻不過是分別的時間久了一些!